第2章 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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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者,國之重器,故賜名‘和氏璧’。因獻寶有功,特追封卞和為荊候,葬於荊山之下……立碑!”
“其子卞喜,忠勇可嘉,孝感天下,特拜為玉尹,掌管楚國采玉,製玉,祭祀等諸多國事……欽此!”
隨著楚王旁邊的那位年輕俊美的宦官,宣讀完王詔,楚國宮廷之內,大殿之上,王設宴,群臣賦詩,好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推杯換盞中,一聲聲“恭賀我王,喜得曠世至寶和氏璧,從此我大楚必將一統天下,萬世興邦?那阿諛奉承,溜須拍馬之聲,頃刻間便充斥了整個大殿。
而此時,正坐在角落裏的玉尹大人卞喜,卻突然想起不久前離世的父親……於是,便獨自一人飲酒後,黯然神傷!
筵席中……他借酒澆愁,自斟自飲……此刻的他,形骸放浪,桀驁不馴,肆意放縱地品味著美酒佳肴,楚女婀娜?
弦樂陣陣,衣袂飄飄……不知不覺中,他便已沉醉於後世的楚韻離騷之中。
至於大殿那邊發生的事?自己儼然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俗話說的好“醉翁之意不在酒,隻在乎山水之間。”於是半醉半醒之間,他便借著酒勁,欲做逍遙遊。
這時,人群中忽然閃現出一位年輕男子,悄無聲息的來到卞喜的桌前,不卑不亢的提起一壺美酒,隨即便倒入手中的杯盞之中……然後緩緩說道:“玉尹大人,小的寺人閔隨,見過卞大人?”
卞喜雖醉眼朦朧,但還尚有幾分清醒,便循聲抬頭……定眼觀望?
隻見此人,身穿灰色青衣,頭戴白色圓筒帽,垂繩打結,係於頜下……上衣前後胸縫有一隻白鷺,足蹬一雙黑色的內侍官靴,身軀微弓,正似笑非笑的站在卞喜的麵前,手裏還端著那杯剛倒滿的酒。
與此同時?
那人也靜靜地觀望著卞喜……就好像是在欣賞一幅千年的古畫……畫中有他一臉桀驁不馴,放蕩不羈的模樣?
宦官的衣服顏色有灰色、藍色、紅色、茶色、駝色五種,春天是藍灰色,夏天是茶駝色,秋天和冬天是藍灰色,生日穿紅紫色,忌諱青紫色。
得到官吏位階的宦官都戴著各種帽子:二品是紅帽,三品是藍色,四品是深藍,五品是白色,六品是灰色,七品是金色,八品是金色繡壽字。
此外,上衣前後胸有縫上的鳥,也都分別表示宦官的品級,即二品是鶴,三品是鳳凰,四品是孔雀,五品是鷺,六品是鶯,七品、八品是鵪鶉。
差遣的宦官都穿著紫色的綢緞服,在前後胸襠上刺著盤尾的龍或蝙蝠。其他的宦官穿著藍色或紫色的布製衣服,沒有胸襠。
可見來人,雖是內侍宦官,按品階也官居五品,與卞喜的品級相差不多……隻不過由於他是內廷宦官的緣故,所以自帶一臉恭卑之相。
“閔隨?卞遂?閣下到底是何人……”
看著眼前那張似笑非笑,熟悉而陌生的臉,卞喜突然覺醒,恍然大悟……於是慌亂中,忙丟掉酒杯,驚呼起來:“難道,你是兄長卞遂?”
“我的天呐?”
一晃十八年過去了,你怎會出現在這裏……
你知道不……
我和父親尋你尋得好苦啊?
自從……
我和父親望月洞中取寶歸來後,沒過多久,你就被強征入伍,派往前線與列國交戰,此後就再也沒了你的音信?”
後來……
全家人都以為你已經死於戰亂?
父親為此一夜白頭,阿母甚至哭瞎了雙眼,阿奶也早早撒手人寰……緊接著,父親當年,獻寶不成,反被汙蔑,因此獲罪,慘遭刖刑,被斷去左足……迫於生計,我也隻好隨著拄拐的父親,再次進山采玉,不承想家裏又遭了匪患,阿母餓死,小妹也不知所蹤?
發生了那樣的事後……
我又攙扶著父親再次苦苦尋遍了大江南北,荒山野嶺,最終還是一無所獲?猜想她或許已被虎豹財狼所食,也有可能被強盜擄去賣掉,總之是生死難料……痛徹心肺!
再後來,父親眼見尋找珠兒無望,便果斷掉轉頭來,回到早已是家徒四壁的老家,他準備二次獻寶,結果又被斷去右足,於是他就成了現在如今的模樣……
“至於最終的結局,你已知曉?這個,我已無需再言……”卞喜一陣急如火,快如風的追問與表白,難掩他心中的激動之情!
“咳咳,玉尹大人……您喝多了,恐怕是認錯人了吧?”
小的姓閔名隨,叫“閔隨”,並非大人所說的兄長“卞遂”……更何況,我從小就是一個孤兒,無親無靠,隻是為了活下去,才迫不得已,含淚淨身成為寺人。
入宮十餘年,伺候王上是我唯一的職責,至於其它方麵,我已是無用的廢人,實在不敢高攀玉尹大人?
“這樣吧,借著酒興,我給玉尹大人講個故事吧?不知大人有興趣與否?”那人不緊不慢的問道。
“哦?請講……”卞喜簡直一臉不可思議?
雖說,在得知此人的身份後,卞喜心中仍存疑惑?甚至還有點失落……但對他要講的故事,卻瞬間又產生了極大的興趣?
“咳咳……”那人似乎早已料到,卞喜會有如此反應……於是不由的再次咳嗽了兩聲?當尷尬的氣氛得到緩和後……他便不再客套,竟然撩起衣擺,席地而坐。
於是乎?
故事便從他的嘴中緩緩道來……
“楚有三王……”
一曰“厲王擊鼓”荒誕無稽;二曰“武王伐兵”戰亂不止;三曰“文王善謀”歌舞升平?
“卞和獻寶……”
一獻,“厲王”斷其左足;二獻,“武王”斷其右足;三獻,“文王”感其誠,哀其忠,剖石驗玉,終得寶……
“嗚呼,隻可惜,一念生死兩茫茫,家徒四壁太荒唐;哀哉,暮回首,舊墳不見新人淚,幾人歡笑幾人悲?”
一處殘陽噬血,狼煙四起的土地上?狂風卷著那杆深深立於土中,早已破爛不堪的王旗大纛,呼呼作響。雙手緊握旗杆的是一位少年……他是楚國的邊兵,是唯一還活著的人。
此刻的他?
正昂首西望,雙膝觸地,滿臉血汙,衣衫破碎,束發飄散,任風亂舞。目光所及之處,一片殘垣斷壁,但是少年依舊堅毅,眼神處處透著一股桀驁不屈的神情!
“唉……思之過往……如影相形?”隨著那位叫做“閔隨”的寺人宦官發出一聲長歎,瞬間就讓整個故事的氛圍烘托到了極致!
狂風,飛沙,走石;枯骨,殘肢,斷劍;
戰馬,悲鳴,落日;餘暉,弑血,少年。
那一刻……
時間仿佛被徹底禁錮!
少年的淚水,早已經融入天地之間,沁染成紅色後,硬生生澆灌成了一幅令人動容,鐵血而淒美的畫麵。
忽然一乘兵車,拖著塵煙,由遠到近,朝著少年疾馳而來,目標直取少年手中那杆緊握的王旗大纛……轉瞬間,便已經疾馳到了少年的眼前。
隻見……
那乘兵車巨大的衝擊力!
刹那間……
便把這個少年,撞飛十數丈開外。
可就算是這樣……
那杆楚國的王旗,卻依然還被少年死死攥在手中,並沒有絲毫有要撒手的意思?
“呦嗬……哈哈……咱哥倆打了這麽多年的仗,如此倔強的小兵,到還是頭一次見到?”
話音剛落地……
車上隨即便跳下來兩位敵國的士兵。
他們……
提著盾牌,拿著長戈短劍,正一步步,朝著少年摔倒的方向走過來。
快靠近時……
那二人突然互相交換了眼神,估計是在商量著……該如何戲謔這眼前的獵物?
王旗倒落的瞬間?
少年怒目而視,用他不屈的眼神,一直死死盯著眼前的,那兩位敵國士兵……雖然他們如嗜血的惡魔,猙獰而恐怖,然而渾身是血的他,似乎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甚至完全忘卻了人類對死亡的恐懼!
看著眼前的獵物,仍打算最後垂死掙紮的模樣……兩位敵國的士兵,忽然停住了腳步,彼此之間,互相對視了一眼後,突然就再次邪惡地狂笑起來?
在那恐怖如斯地笑聲中……他們迎著殘陽,繼續一步步逼近。等到足夠近的距離,那兩人中的一人,麵對少年,突然揮動青銅劍。
手起劍落?
隻見一道刺眼的寒光,頃刻間就劃出了血腥的弧度……隨之,就是身體不受控製的一陣扭動,少年的雙眼,瞳孔急劇放大,下身一股鮮血應聲,噴湧而出。
那種撕心裂肺,鑽心的痛,在凝固了幾秒鍾過後,瞬間就傳遍了他的全身……躺在地上的少年,似乎開始了不斷地扭動,再也無法忍受痛苦的他,最終還是發出了那種令人絕望,撕心裂肺,痛不欲生的聲音。
“啊……啊……阿……”
古道……殘陽。
一乘西風瘦馬的兵車……上麵拉著的,是那早已昏死過去的少年,還有他那杆破損不堪的大纛王旗。
肆意地狂笑中,那兩人一路駕車,向北疾馳……在卷起漫天的塵土後,終於趕到了邊境土城。
到達時……
已是正午十分!
此刻……
邊城,正驕陽似火,烈日炎炎!
土台……
圍觀的人群,大家各自手持三角小旗,正在愜意地揮舞?
四周……
人聲鼎沸,原來是一場奴隸交易,正如火如荼的進行中。
隻見,一位少年,蓬頭垢麵,衣衫襤褸的,正跪坐在土台中間,身後立有兩人,一人正手持皮鞭,不停地在空中揮舞著……那甩動中的聲音,劈啪作響?
他不斷地大聲吆喝著……
“走過,路過的老少爺們,看一看,瞧一瞧了……剛剛俘獲來自楚國的小崽子,身強體壯,吃的不多,還能幹活,便宜貴賤,給錢就賣!”
而另一人?
則配合的……
一把抓住少年早已淩亂的發髻,用力地朝後拽去。
頃刻間……
那少年的臉,便被迫向上高高仰起?
在到達一定角度後……
抓他之人,順勢用另一隻手,強行捏開了少年緊閉的嘴,露出了一排整齊潔白的牙齒。
麵對如此的羞辱?
少年的眼神,早已流露出,一臉憤恨的目光。
隻見他倔強的……拚命地左右擺動著頭顱,試圖用牙齒咬斷那早已滲血的繩索,同時喉嚨裏發出了陣陣含糊不清的,猶如小狼崽般地低吼聲,那種絕望,讓人瞬間感到窒息!
“媽的,給老子老實點?”
隨著罵聲剛落……啪啪的,響亮的皮鞭,瞬間就抽打在少年的臉上?頃刻間,那稚嫩的臉上,鮮紅的印跡裏,就滲出了……道道血痕!
“各位,瞧一瞧,看一看了,剛俘獲的楚國小狼崽子,他身強力壯,還在呲牙,買回去,好好管教,定是一把幹活的好手……來來來,誰要,絕不廢話,出錢就賣。”
那人正在努力地吆喝著……
“唉!”
“年輕是年輕,可惜是個廢人,已經不值啥錢了?”隨著台下一陣騷動,看熱鬧的人,頓時議論紛紛,有的人甚至還不住的搖頭歎息著。
“各位看官老爺,此崽雖是廢人,但是好在還算機靈,買回去幹些雜活,端個茶,倒個水啥的,就當是養了條狗,有總比沒有強吧?”
“嗬嗬……如果實在沒人出價的話,那我們就立馬結果了他,好送他上路……回老家去!”
過了片刻……
見大家還是無人出價,那二人便隨即互相埋怨了起來?
“唉……我說哥哥誒,咱當初就不該隻圖一時痛快,結果做了一樁賠本的買賣?嗬嗬,現在到好,成了個賠錢的貨,硬是砸在手裏了。”
“早知道,留下終究是個禍害,那就不要也罷……”說完,那人就順勢舉起了青銅劍,就準備將少年當場斬殺。
“等等,我出價一千金,帶走這個娃兒……”
話音剛落,隻見一位穿著麻布黑衫,衣領,袖口處,繡著紅邊,束發高冠的,帶著青銅麵具,黑須長髯的中年男子,於人群中,昂首闊步而出,徑直走向台前。
隻聽“啪的一聲……”
此人抬手就向台上,甩出一袋珠寶,目測,至少價值千金?
“唉!”
故事正講述中……
突然就被一聲歎息,瞬間給打斷了?
待那楚國玉尹,卞喜卞大人回過神來時……眼前正在講故事的宦官,忽然一聲長歎過後,隨即便仰起脖子,把手中的酒,一飲而盡!
片刻之後?
那人似乎才緩過勁來,聲音也沙啞了許多,於是便酒中帶淚,再次悠悠地說道。
“玉尹大人,如果對在下講的故事真的感興趣的話……嗬嗬,那咱們來日方長?今日朝堂之上,乃大王賜宴,雖說是一片歌舞升平,但也不免人多嘴雜。”
“不過,今日的酒,我卻要誠心誠意地敬大人一觴……沒有別的意思,小人隻是出於對玉尹大人,淡泊名利的敬仰,以及剛才大殿之上與王對峙的那份霸氣與豪情而飲!”此人說罷,便一臉諂媚地望向卞喜。
“好,酒我可以陪你痛飲,不過,敢問閣下,你到底是……”卞喜略感詫異的問道。
“嗬嗬……至於我到底是誰?大人,不必牽念,也不用猜測?因為我就是我……隻是一個不入流的閹人,苟活於世而已!”
說完……眼前的青衣白帽之人,滿臉堆笑,似乎隻是在嘴角處,不經意間抽搐了一下,隨即便再次陷入了短暫的沉寂。
那邊,王庭大殿,鼓樂喧天,滿堂輕歌曼舞。
這邊,宴席兩側,二人端坐,依舊不動如鍾?
稍許過後……
青衣之人終於還是打破了沉寂?
他似乎像是下了很大決心,卻又隻是淡淡地說了一句:“玉尹大人,請您務必記住,我叫閔隨……至於你所說的那個卞遂,或許很多年前,就已經死了?”
不要問我為什麽知道……因為隻有感同身受的人……才會懂?放心吧……失去的,我會替那個人,全部都拿回來的,而且還要加倍!
另外,我還要告訴你一個秘密?還有個你想見的人……她並沒有死?那個人現在就好好的活在這座王宮之內。
都說一入王宮深似海,寂寞梧桐鎖深秋,可她並不寂寞,因為這深宮之處,還有一隻白色的貓,雖不知它從何而來,卻一直默默地陪伴守護著她……
哦,對了,告訴你也無妨,你日思夜想的那個人,現在的名字叫做“閔竹”,她是當今大王的女人!
嗬嗬……
說實話,我們其實並不恨你。
要恨……
也隻是恨那個叫做卞和的人?他竟然為了一塊破石頭,心裏隻想著獻寶,最終卻導致家破人亡。
他的死,罪有應得,遭受的苦,也是自作自受。三次獻寶,兩次斷足,他所經曆的一切,其實根本不值得同情?
“唉……到頭來,隻是可憐了阿母,阿奶,小妹,還有你這個從小到大,一直傻乎乎陪在他身邊的人。”閔隨的這一番話……如同一聲驚雷,瞬間驚醒了卞喜?
他無法相信……
眼前的這個人就是他曾經的兄長,那個曾經叫做卞遂的人。
他到底經曆了什麽?
難道剛才故事裏的那個少年邊兵說的就是他自己……難怪,如此冷酷無情的結局,讓他黑化的如此徹底,突然就變成了陌生之人。
不過,讓卞喜偶感欣慰的是……小妹珠兒,竟然還活在世間,而且就在這座王宮之內。於是,驚喜過後……他的心中,不由得泛起了陣陣漣漪?
誰曾想?
世事百轉千折後……那心中的漣漪則是越轉越快,最後竟會成為了深不可測的漩渦。於是,他的思緒也隨之一頭紮入。
唉!
隨著……
又一聲歎息,繼續傳來。
這一切……
似乎都將注定,不久的將來?
整個楚國,都會被眼前的這兩人,掀起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