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 他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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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樂國際機場,一位婀娜的少婦,手牽一個五歲的男孩,正在等候她丈夫歸來。在少婦美貌的麵頰上,眉宇間隱隱透著一絲憂鬱。因為在一個星期前,她和丈夫大吵了一架。雖然婚後的生活遠沒有想象的美好,賭氣拌嘴的事時有發生,但這次可是七年來最厲害的,以至於丈夫還提到“離婚”的字眼,令她傷心欲絕。吵完之後,丈夫就離開了福州,飛到新加坡談生意去了。他們中間懸著一個未解的結——他是真的要離婚嗎,還是一時衝動說的氣話?現在丈夫歸來,立即就要麵臨這個問題。她不想這樣快去接觸它,真希望這天不是丈夫回來的日子。
    飛機已經降落,她盡量使自己振作一點,不想讓表情太難看。一麵搖著男孩的手:“小寶,就要見到爸爸了。”
    從舷梯上下來很多人,但是並沒有她丈夫的影子。一個又一個,直到最後一個乘客也走光了,就是不見他。真奇怪,難道他沒有乘這一班飛機?慧玲不知自己是高興還是失望,快快地拖了小寶的手走出機場。
    忽然,有人在身後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回頭一看,不禁 “啊” 了一聲。這不正是她的丈夫嗎?
    “你是從什麽地方出來的,我們竟沒看到你?”慧玲問。
    “就是從這架飛機上下來的,這麽大的活人都看不到,是不是不歡迎我回來呀?”丈夫打趣地笑道。
    慧玲打量著他:容光煥發,一點沒有旅途的疲勞。他也回望著她,非但笑容溫和,而且眼中流露出的盡是疼愛和眷戀之色。這會是她的丈夫嗎?她不敢相信。幾乎有好幾個月,丈夫沒有對她笑過了,隻有對著別的女人,他才會笑出來。
    “小寶,來叫爸爸!”她對孩子說。但很奇怪,小寶一直躲在她的身後,露出兩隻驚恐的眼睛向這邊竊視,就是不肯出來。這與他往日一見爸爸就嚷著要抱要親的神情大不相同。
    這是怎麽回事?慧玲再回頭打量丈夫,相貌一點也沒有改變,隻是一直挺拔的脊背略有彎曲,使得平時讓他引以為傲的兩塊胸大肌也隱藏在了襯衫之中,不再突兀隆起。這短短的旅程能如此改變一個人嗎?慧玲不敢相信,此時站在他麵前的是不是她的丈夫?因為在他身上好像有著某種氣息,讓人覺得即陌生又不安。
    她驀地一驚:這不是他的丈夫,一定是個陌生人!
    丈夫正對孩子招手:“小寶,來,讓爸爸抱抱。”小寶好像很勉強的向他走過去,仍然不肯叫他爸爸。丈夫把他抱起來,在小臉上親了又親:“小寶,聽話嗎?有沒有惹媽媽生氣?”
    這種關懷的語調是丈夫以前從來沒有過的,她越發肯定這是個陌生人了。心裏真矛盾,不知該怎麽做,應該揭穿他嗎?
    慧玲又一想:他是那麽親切而可愛,即使不是真的丈夫,也令她覺得舒心陶醉,她寧願把這假象繼續下去,哪怕心靈受到譴責也在所不惜。
    丈夫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挽著她的臂膀,笑著問道:“我們的車子開來了沒有?”
    “開來了。”慧玲更是疑惑不解;如果他是陌生人,怎麽知道家裏有一部車子?
    來到停車場,慧玲故意走得慢些,看他認不認得自家的車。
    他似乎在辨認,走了幾步,停一停,又走幾步,終於在一輛紅色的豐田牌轎車前停下來,他找對了。慧玲滿腹狐疑,恰巧丈夫說:“你來駕車吧。”
    她便答:“不, 我很疲倦,你駕車好了。”她是存心考驗一下這個人,到底是她的丈夫,還是一個陌生人。
    “好。”他並不推辭,把手上孩子交給她,便坐在駕駛座上。
    車子離開了機場,他開得很快,對道路一點生疏的感覺也沒有,經過他七拐八轉,很快就到了家門口。
    這一來令慧玲越發糊塗了:說他不是丈夫吧,可相貌卻一模一樣,而且認得出自己的車子、自己的住宅。說他是吧,這個人的體型變化太大,什麽都可以裝,身體是裝不出來的。況且他的性情和談吐,都與往日的丈夫有著天壤之別。
    最令她感到疑惑的是:孩子對他一點都不親熱,如果這個人真是爸爸,他怎麽那樣冷漠,那樣驚懼?
    假如這個人是個騙子,他查清楚自家的底細,趁丈夫不在的時候,過來胡混。那可怎麽辦?她不敢再想下去——
    慧玲繃緊了神經,時刻警惕著。心想:且末說破他,看他怎麽辦。
    他很從容地進了門口,就在這時,小狗笨笨汪汪叫著跑出來,向他狂吠。他似乎吃了一驚,慧玲連忙製止住笨笨,話裏有話地說:“你連男主人都不認得了?”笨笨雖然不吠了,但仍然帶有敵意地望著他。丈夫尷尬地笑笑:“瞧,出門幾天,連它也生疏了。”
    “你的皮箱呢?為什麽不見帶回來?”慧玲試探地問道。
    “什麽皮箱?我隻帶了個手包呀。那邊吃喝住都管,連換洗的衣服都有,你又不是不知道。隻不過那手包也不知怎麽遺失了,幸虧裏麵沒有重要的東西,失去也就算了。”丈夫解嘲地說道。
    他說的都對,這也太不可思議了。即使他知道自家的底細,也不會清楚丈夫在外的情況。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慧玲更加糊塗了,不知該如何是好,一時間也拿不定個主意。
    晚上,夫妻二人和小寶一同吃飯,丈夫殷勤地夾了一筷菜給她,慧玲一愣,不由得抬起頭來,他關切地對她笑笑。不知怎的,一陣感觸湧了上來,慧玲幾乎掉下眼淚。真正的丈夫對她漠不關心,不管不問,反而這假丈夫對她殷勤備至,叫她怎不觸景傷情!
    女人的心事是很難了解的,在這一刹那間,她忽然改變了主意:好吧,就算他是個假丈夫,我又何必認真,一生中,我沒有享受過婚姻的幸福,就讓這假丈夫給我一天或是片刻的溫馨也是好的。此時,她是多麽希望那個真丈夫永遠不要回來!
    有了這個主意,她對這 “陌生人” 的態度也就改變了許多,她變得親熱而溫柔,不再用防範的目光去看他。當小寶熟睡後,他們同坐在客廳中,談著各自的往事。對於慧玲的一切,他極有興趣地傾聽著,一點也不覺厭倦,而提到他時,他隻是笑笑,淡淡置之。
    夜深了,他們互相依偎著走進臥室。慧玲心裏撲撲亂跳:“我應該跟他同房嗎?”
    他的目光溫柔而熱烈。奇怪,一與它接觸,慧玲就消除了一切顧慮,心甘情願地投入到他的懷抱。
    結婚這麽多年,今晚,他令她鬆弛、激蕩、狂放。她從沒有這樣的享受過。現在她已決定:這個人就是假的丈夫,她也跟定他。她要幫助他掩飾,不要讓鄰居或朋友發現他是一個冒牌貨。
    第二天早晨,慧玲被一陣鬧鈴聲驚醒,她要送小寶去幼兒園了,而且丈夫平日也在這個時候上班的。
    她推了一把身旁的丈夫:“起來,你要上班了。”
    “哦——” 他隻是伸了一個懶腰:“還有兩天假,不急。”順手將慧玲拉進懷裏,口邊喃喃地說:“有這樣一個可愛的妻子,以前不知珍惜,真是瞎了眼睛!”
    慧玲嬌嘖道:“不要纏住我,你不要上班,小寶也要上學了。”她將他推開,去照顧小寶上學去。
    丈夫——她現在真的把他當丈夫了——
    送完小寶歸來,她去了菜市場,準備買點小菜,回來燒給他吃。稱菜時,她的心中不時泛起一種甜蜜的感覺,好像新婚之時,或許說得更貼切一點,她第一次感到做妻子的幸福,和服侍丈夫的驕傲。
    一麵,她又擔心,那真的丈夫會在這兩天回來嗎?倘若他回來,那該多煞風景!唉,她真希望他永遠不要回來。
    快樂的時光是易逝的。她和這假丈夫的相處,不知不覺已過了三天。這三天中,他們真過得如漆似膠,好像蜜月中的情侶。慧玲的臉上現出了紅豔豔的光彩,身體中散發出一種少婦特有的風韻。而在歡愉之中不覺又懷疑起來,那真的夫婿為什麽還沒回來?
    為了確定丈夫幾時回來,慧玲決定到他的公司去打聽一下。
    那是一家很大的貿易公司,丈夫是這裏的進口部經理,地位不小,更是總裁身邊的紅人。
    在總裁室裏,她受到禮貌的款待。總裁很憂傷地對她說:“我們剛收到一個不幸的消息,您的先生在新加坡去機場的路上出了車禍,當時是他駕的車,由於車頭巨大的撞擊,安全氣囊未能打開,方向盤頂住了他的胸膛,致使胸骨碎裂變形,送到醫院時已經不行了。車內還有一個隨行同事,也未能生還。新加坡警方初時也不知道他們的身份,所以遲了數天才通知我們......”
    慧玲腦子轟然一聲,這好像有點意外,又好像在意料之中。她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急忙衝出了總裁室,飛也似地向家趕去。她擔心,倘若遲了,也許永遠見不到他。
    車子將近到家,她向樓上的陽台望去,一個人正倚窗外望,不正是他的丈夫嗎?
    她停好車,匆匆上樓,丈夫還是那麽容光煥發,臉上綻著溫和的笑容,張開雙臂歡迎她。她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卻又不能不信,麵前確是一個男人,高大而又真實的站在那裏。她略一遲疑,隨後投進了他那深陷的胸懷。的確,這一切都是實在的,並不是一種幻覺。
    “你好像有些心神不定?”丈夫關切地問。慧玲抬起頭,兩眼凝視著他:“告訴我,你是不是我的丈夫?”
    “為什麽不是?”他反問。
    “他在新加坡去機場的路上,不是因車禍而......”
    “是嗎?”丈夫的神色忽然大異:“你說得不錯......不錯。怎麽我毫不知道?”
    他的容光在逐漸暗淡,卻好像還有許多話要說:“慧玲,出去的這幾天我想通了,女人是需要包容的,以前的日子我不知道珍惜,這次回來就是想和你從新來過,找回我們失去的幸福,可是已經太晚了......太晚了......”
    眼前的丈夫在漸漸隱退,朦朧的麵頰上掛著懊悔的歉意。在慧玲驚駭欲絕的哭喊聲中,最後的一絲輪廓也消失殆盡,隻留下那不舍的話語在空中久久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