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消之時,流水又相逢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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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離季言禾離家去往山林砍柴已經過了一個多時辰。
    雪大得出奇,別說山的輪廓,就連一丈開外的門欄都看不清。
    季言淮拉緊衣袍,一手撐在門框上,擔憂地望著季言禾背影消失的地方,期盼下一個眨眼時,茫茫白雪中能出現季言禾的身影。
    先前,她也想過上山去尋,但雪遮了視線,風捆住了步伐。
    好不容易撐到門欄時,聽到村長和幾個大人一齊吆喝的聲音。
    “這雪太不對勁了,大家都別出來啊!”
    “小命要緊,千萬別出來!”
    後又想著,風雪這麽大,阿禾一定是尋了處安全的地方蹲著吧。
    等這場大雪退去,阿禾就能夠回來了。
    她上去,說不定還會成為阿禾的累贅。
    可惜的是,雪越來越大,完全沒有停歇的趨勢。
    季言淮的一顆心跟著房內的溫度一並變得冰冷。
    她靠在被風吹得嘎吱響的門後,蹲下身子,抱頭自責。
    如果那時候,她攔住了阿禾就好了。
    如果那時候,她和阿禾一起上山就好了。
    如果她厲害些,比如像那些修士一樣能夠呼風喚雨……再不濟,能使用找回阿禾的法術,也就不會現在一樣隻會無力地祈禱。
    “沒事的,沒事的……”
    她哭出聲音,腦海裏一遍遍回放著在雨中廢墟扒拉黑炭哭嚎的畫麵。
    “不會有事的,阿禾不會有事的。”
    “他說了會回來的。”
    “阿禾是個誠實的孩子,他從來不會騙我。”
    “他一直都是說到做到,這次……一定也會信守承諾的,對吧?”
    “他那麽聰明,一定是找了個安全的地方藏了起來。”
    彼時,渾身凍僵了的季言禾被卷入到了山林最深處。
    在一根根粗壯樹幹的阻攔下,他成功停了下來,卻又掉進下邊一個深如隧道的深坑中。
    坑裏有積水,也有掉落其中的尖銳樹枝,以及以前路過此處的修士遺落的捕獸法器。
    是最低等的法器,但對於此時脆弱的季言禾來講,是致命的。
    觸及法器,季言禾後背被炸得血肉模糊。
    血液剛從肉泥中湧出,就被附在他體表的冰雪再次凍上。
    噗通——!
    他掉進水裏,濁水瞬間湧進鼻腔,猶如深淵無情虐奪他的生機。
    溫度和生機都在緩慢流逝,似是死前的回光返照,心髒突然加快了跳動的速度。
    撲通——撲通——
    心跳聲如鼓,敲擊著季言禾混濁的意識。
    眼珠轉動好一陣,終是在他的意誌下睜開了一條縫,見到了一絲微弱的光亮。
    也就是這一瞬間的清明,遠處強烈的擔憂傳入他的腦海。
    “阿禾……”
    “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有事的。”
    “阿禾說過要回來的,他會回來的。”
    一聲聲話語融入後背模糊的血肉中,成了絕境中唯一能讓他向“生”前進的力量。
    十指在水中顫抖,他費勁地張開嘴,想要回應季言淮的呼喚,卻被濁水嗆了回去,又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不可以。
    他不能死。
    他說了要回去的。
    不能死。
    阿姐還在家裏等他。
    出門時他承諾過的,他會回去的。
    他絕對不能死在這裏!不能!
    要活下去!
    不管是什麽辦法,隻要能讓他活下去,他都認!
    嗡——
    在他強烈的求生意誌下,身體裏有什麽開始流動。
    能看到一根根藍色的絲線從後背生長,遍布全身,迅速附著在靈脈上。
    再一閃爍,從水與冰之中的提取出精純的水元素,匯聚在心髒處,穩住了心脈。
    同時,在冰雪與靈力的作用下,深坑裏的濁水開始結冰。
    直到冰霜漫過他的頭頂,大雪蓋在冰麵之上,和殘破的落葉一起填滿了深坑。
    一條原本鮮活的生命被冰凍了起來。
    為了不讓生命繼續流逝,為了活命,靈魂和意識在求生意誌下覺醒的靈脈中陷入了沉睡。
    ——
    這場雪下了很大,也下了很久。
    第二天上午才終於能看到遠山的輪廓。
    幸好門是內開的,不然,季言淮在出門這件事上就會被過膝的積雪阻攔。
    她握著一根棍子,頂著青紫的眼袋,布滿血絲的眸子死死盯著季言禾身影消失的地方。
    大跨步前進,在積雪上留下一個又一個深深的印記。
    嘴裏不停喃喃著:“阿禾,阿禾……”
    “雪已經小了,快從洞裏出來呀。”
    “再不出來,阿姐就要用棍子把你打出來咯。”
    “快點,快點出來。”
    “一整晚沒回來,看我不打死你。”
    “不對不對……”
    “我不打你,你快點回來。”
    渾渾噩噩中終於看到了山林,卻發現外邊圍滿了人。
    她一邊撥開人群,一邊聽著人們談話的內容。
    “李老頭呢?誰看見李老頭了?”
    “搞什麽啊,怎麽突然來了這麽多修士?”
    “還說要封山?”
    “封多久啊?”
    “不知道哇這,聽說是……他們在裏麵捕獲了一頭什麽熊?”
    “哎呀你這說的都是些什麽啊?”
    “是他們捉到了一頭妖獸,不過那妖獸凶悍的很,他們要花很長的時間去馴服,所以才封山。”
    “妖獸?馴服?瘋了吧!”
    “那種害人的玩意兒,不殺了留著幹嘛?留著繼續害人嗎?”
    “這你就不懂了吧,修士嘛,跟我們凡人不一樣,他們要馴服那玩意兒當做寵物。”
    “搞不懂,真是瘋子。”
    “他們把山封了,那我們怎麽砍柴?我們怎麽辦?冷死嗎?!”
    “你小聲點。這片山不讓進,我們就去那一片不就行了。”
    “喂,你!”煉氣修士抽出長劍直指想要進山的季言淮,“從今天起,這片山林不允許任何人進入。你若再往前一步,我可就不客氣了。”
    季言淮握著棍子,猛地一揮,拍開了劍。
    “我弟弟還在裏麵,讓我進去找他!”
    修士輕飄飄揮劍,把棍子削成了兩半。
    季言淮受驚地撒開手,後退兩步,看著躺在地上切麵整齊的棍子,腦子裏響起嗡鳴聲。
    那修士不屑地瞥她一眼,收了劍,冷聲道:“你們再往前一步,下場就和這棍子一樣。”
    不料他剛收回視線,季言淮蹲下身子抓起棍子,朝他扔了過去。
    他惱怒地走上前,一手已經開始掐訣。
    見狀,村民連忙上前把季言淮拉了回來,叫嚷著攔住了他。
    “你、你、你幹什麽!”
    “別以為你是修士,我們就要怕你!”
    “這麽大個人欺負人家一個姑娘,你還是人嗎?!”
    修士隻得退了回去,忍住心中的怒火。
    要不是嫌麻煩,他早就動手了!
    封山?
    的確是因為在馴服冰爆熊,不過這隻是一個原因。
    還有一個原因是,餘下一個人正在滿山搜尋卷入他們與冰爆熊戰鬥中的兩個凡人。
    當然,隻是處理屍體和血跡等一切痕跡而已,防止被別人發現傳出不好的聲音。
    可他們尋了一晚上,也隻發現了老人僵硬的屍體碎塊。
    另外一個人,以及老人缺少的手臂,他們還沒有找到。
    找不到啊,那可就麻煩大了。
    季言淮咬著牙,還想要上前,被旁邊的大娘死死摁住。
    “別去了,聽話!”
    “他們是修士,就算我們人多,他們想要動手也是輕輕鬆鬆的事情。”
    “小心他們之後找你麻煩。”
    季言淮不甘心,衝著修士吼了出來。
    “修士修士……修士就很了不起嗎?修士就高人一等了是嗎?”
    “那可是人命啊,一條鮮活的人命!”
    “憑什麽就因為你們這些修士,就要讓生命葬送在裏麵?!”
    “哈?”修士挑眉笑出聲。
    “不好意思,我們是修士,就是要比你們這些凡人高等得多。誰叫你們沒那個命呢?”
    “凡人,螻蟻罷了。死了就死了,有什麽意義嗎?不如早死早超生,投個好胎。”
    “你弟弟說不定早就死在裏麵咯,屍體都被野獸分屍,你找不到他咯。”
    不知是被氣的,還是太過傷心,或許還要加上長時間沒有休息和進食,季言淮的身體撐不住了。
    昏迷前,她死氣沉沉瞥了眼那修士。
    低聲說了一句:“你……下地獄去吧。”
    閉上眼,又喃喃了一句,是說給自己聽的。
    “會找到的,會找到的。”
    “不管多遠,我都會找到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