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消之時,流水又相逢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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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的錢財見底,為了掙去往下一個地方生活的錢,季言淮在這片依山傍水的城鎮多待了些時間。
而這段時間裏,何雲華總是想方設法地製造偶遇,與她談話。
“好巧呀,姑娘又來乘船啦?”
“姑娘要去哪兒,我捎你一程。”
“我這多買了一條魚,姑娘要不要呀?”
“姑娘,你怎麽總是一個人呀?”
“姑娘?”
“姑娘!”
季言淮推掉了他的所有好意,表情嚴肅地問:“公子這是何意?”
何雲華一手抓著杆子,一手摳了摳後腦勺,表情一如最初時的憨厚。
“小時候我被人販子拐賣,找到機會跑了出來,快要餓死時順著破船飄到了這裏。”
“看見姑娘一個人努力生活的樣子,我總是會想起那時候的自己,真的很像啊。”
“所以……我就想要幫姑娘一把。”
“如果我的這些行為擾得姑娘不悅,還請姑娘收下這條魚,當是我的歉意。”
季言淮伸手接過魚,付了相應的錢,臉上沒有過多的表情,隻淡淡開口:“謝謝。”
“我隻在這裏待一段時間。尋不到人,終究是要離開的。”
“我這一生漂泊無定居,注定隻能成為過客。”
她不是傻子,有察覺到何雲華對她有些好感,於是趁著這次機會表明。
何雲華依舊是笑著。
“我本就是船夫,接送了好些過客,習慣了。”
然後想到了什麽,眼睛一亮。
“不如姑娘多給我講講弟弟的事情吧?船順著水能去往很遠的地方,說不定我有機會碰到他呢。”
見季言淮欲言又止,他繼續說:“隻靠一個人記著,記憶總會被時間衝淡,會忘記。”
“就像我呀,早就不記得小時候住在哪裏,又被拐到了哪裏,更別提家人的模樣了。”
“姑娘經常同我說一說,不僅能讓多一人記著,還能加深姑娘的記憶,不是麽?”
他掂了掂手裏的錢,望著季言淮手裏提著的魚,“那魚是我從兄弟魚簍裏拿的,不要錢。”
“至於這錢……就當是我幫姑娘尋人的酬勞好了。”
季言淮深呼一口氣,終是舒心地笑了一下。
“謝謝。”
後來,正如何雲華所說,季言淮經常乘著他的船往返各處,講述著和弟弟相依為命的日子。
有人可以傾訴,有人在傾聽。
陰霾終於有機會吐露出去,換來積極的情緒滋潤心頭,那段時間是季言淮為數不多能感到輕鬆的日子。
腦海裏季言禾的記憶變得清晰,那個整日嚷嚷著“我一定要讓阿姐過上好日子”的小少年又鮮活了起來。
但那都是過去。
“已經過了十多年,我想想……”何雲華摩挲下巴琢磨了會兒,然後站直身子,抬手比劃自己的身高,“我想,頂天立地的男兒,應該與我一般高。”
“不對不對,應該是比我還要高一些。”
季言淮笑笑,沒有說話,扭頭看向夕陽落下的昏黃地平線。
現在的阿禾,是什麽樣子的呢?又會長到多高呢?
想著想著,她突然咧嘴無聲笑了幾下。
她方才想象著成年的季言禾比劃著身高,在她麵前顯擺的畫麵。
但很快,她又垂下頭,收了笑容,盯著撒在鞋麵上的霞光。
她已經長大了,不再是曾經那個天真的少女。
經曆了太多磨難,她變得成熟、穩重,也想明白的很多事。
人生苦短幾十載,茫茫人海中,她或許沒機會再見到阿禾了。
但若阿禾活著,過上了很好的生活,就算最後不得相見,她也認了。
於是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漫長又沒有終點的旅途多了份意義——她在一次次療愈自責的心靈,嚐試著與自己和解。
與14歲的自己和解。
可和解的過程同樣很漫長,或許會伴隨著她的一生。
但如果能再見季言禾一麵,或許她就能馬上原諒自己。
可她先前就明白了,餘生可能都不會再見了。
最終,這些都成了她心裏的死結,成了療愈中無法消除的痛楚。
——
後來,她掙夠了去到下一個地方的錢,還是乘著何雲華的船離開了這片城鎮。
過程中,兩人難得沒有說話。
船夫送走了駐足稍久些的過客。
這一次,季言淮去到了偏僻的村子。
遠離鬧市的紛擾,更沒有修士往來。
開始又一輪尋人與療愈的駐足。
又過了幾年,她三十多歲了,漫長的奔波讓她的身體情況越來越糟糕,不太能支持她踏上一輪又一輪的旅途,她隻能一次次延長駐足的時間。
直到35歲那年,她剛來漁江村不久,遇到了因事故離開了原先的城鎮,跋山涉水來到此處的何雲華。
同年,廢棄村落旁的白色山林上的積雪,終於開始融化。
時隔21年,生命終於迎來了複蘇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