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百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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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新網址:..    從東門出城,先走了一截官道,馬車在岔路口停下。
    三人下車,裴錦堂熟門熟路地帶著兩人從左岔口拐入,走過被兩側小白花簇擁的小路,前方是一片無名湖,湖中間橫亙著一條石頭橋,通向百幽山。
    石橋很寬,足以容納四五人並排,橋上有幾處攤販,賣的都是些家常的小玩意兒,裴溪亭發現縱然這些賣家打扮樸實,笑意熱情,但仍舊掩蓋不了那種下一秒就會抽出菜刀砍人的不良氣質。
    從橋上下來,前麵是一處洞門,沒有門匾,唯獨左右兩尊桃木巨像,左像手執戰戟,威嚴神武,右像神情閑適,手掌輕撫身旁猛虎。
    趙易見裴溪亭打量桃木像,便說:“《河圖擴地象》有言:‘桃都山有大桃樹,屈盤三千裏,上有金雞,下有二神,一名鬱,一名壘,並執葦索,伺不祥之鬼、禽奇之屬。’眼前二尊便是其中所述的二神,神荼鬱壘。”
    裴錦堂說:“傳聞二神能斬惡鬼,民間多信奉為門神,祈求消災免厄,趨吉避凶……哎呀,這不重要,我快餓死了,快進去!”
    裴溪亭被裴錦堂推搡進洞門,走了十幾步路,前頭豁然開朗,彩繩在中間的上空編織出五顏六色的絢爛網幕,各色彩燈從洞門往左右延伸,繞著彎曲盤旋的山路一路向上照亮二、三、四層。
    彩繩網幕下有個巨坑,底下也是攤販成群,人聲鼎沸,赫然是這座大型商場的“負一層”。
    “烤兔狀元就在底下,跟我來。”裴錦堂招手示意兩人跟上,“據說百幽山剛開始做生意的時候,有個人在山頂喝醉了,喲嗬一聲就跳下來當場摔死了,因此後來大家夥默認吃喝都在最下麵兩層。”
    裴錦堂帶著兩人從角落處的石梯下去,找到左側角落的一家店,門前立著根竹竿酒旗,一麵寫著“哈哈哈哈”,另一麵赫然是“滾你大爺”。
    “笑臉迎客,但若有找茬的,拳打腳踢怕是免不了。”裴錦堂對兩人解釋,“老板可不是好惹的。”
    “好率直的店家。”趙易仰頭看著酒旗,撫掌讚道,“這字清勁雋爽,風骨峭拔,可見書者筆力深厚。”
    “公子好眼力!”
    女聲含笑傳來,三人同時看去,隻見一隻素白的手挑起竹簾,露出一麵柳眉杏臉的好顏色。這女子約莫二十出頭,穿一身黃丹色齊胸衫裙,晃著扇子款款走來,真應了那句“體輕欲飛,妖姿多態1”。
    “喲,好俊的兩位公子!”女子眼睛發光,手上嫌棄地用扇子拍走裴錦堂這個熟客,“進去!”
    “這兩位可都是正經的斯文人,姐姐別把人嚇跑了。”裴錦堂笑著提醒,獨自打簾進門了。
    “正經?”女子謔笑,“男人啊,隻有被釘在棺材裏了,才能是個正經人!”
    她繞著兩人走了一圈,美目含笑,好不誘惑。趙易偏頭垂目不敢直視,卻被扇子挑起下巴,見這女子在他臉前促狹一笑,“公子,多大啦?”
    趙易不似他兄長,從不與人廝混,房裏連個近身丫鬟都沒有,平日說話的女子除了母親,要麽是大家閨秀,要麽就是幾歲的小丫頭,哪裏見識過這樣風情的女子?他僵硬地杵在原地,尋求幫助似的伸手拽住裴溪亭的袖子,拘謹地說:“姑、姑娘有禮,某今年二十。”
    “原是個弟弟,好生純情!”女子提胯撞了下趙易的屁股,嚇得後者兔子似的蹦起來,直接躥到了裴溪亭身後。
    裴溪亭:“……”
    女子掩麵笑了兩聲,說:“奴家十六娘,今年二十七,兩位可以喚我‘十六姐姐’。”
    說罷拋了個媚眼,把剛剛試探性地從裴溪亭身後探頭的趙易“唰”地又砸了回去。
    女子見狀總算良心發現,不再逗他,繞著裴溪亭走了一圈,打量了好幾眼,“這位公子,奴家是不是在哪兒見過你?”
    裴溪亭說:“我是頭一回來。”
    女子聞言沒有再問,拍拍裴溪亭的胳膊,說:“進去坐吧。”
    裴溪亭點頭,拉著縮頭烏龜似的趙四公子打簾進去了。
    裴錦堂坐在角落處的木桌邊,已經喝上了贈送的桑葚水,見趙易這副嬌羞姿態,不禁調侃道:“思繁,這位姐姐美不美?”
    趙易落座,赧然地撓了撓頭,說:“美、美的。”
    裴錦堂哈哈大笑,推了食單過去,說:“我點了隻烤兔子,一盤蠶豆,你們看著點。”
    食單上除了烤兔子蠶豆瓜子辣蘿卜,其餘全是酒水。裴溪亭掃了一眼,說:“薔薇露酒。”
    趙易說:“那我就要桑葚酒。”
    裴錦堂抬頭,正好對上款步走來的女子,便叫了酒。
    女子吩咐夥計去拿酒,順路在背門而坐的裴溪亭身旁坐下了,晃著扇子說:“你們三個人大男人就吃一隻烤兔子,能吃飽嗎?姐姐請客,再送你們一隻。”
    “夠,我三弟不怎麽喜歡吃兔子,待會兒再去吃點別的。”裴錦堂說。
    女子聞言眼皮一挑,順著裴錦堂的視線轉頭看向身旁的裴溪亭,“喲,敢情這是你三弟啊?”
    她似乎有些發愣,頓了頓又笑起來,“難怪看著眼熟,和你像嘛!”
    “像嗎?”裴錦堂納悶地瞅了裴溪亭一眼,“不像啊。”
    趙易也讚同地點點頭。
    “怎麽說也是兄弟,乍一看,眉眼多少有兩三分像,氣質倒是截然不同。”女子抬起藕臂攀上裴溪亭的肩,另一隻手替他倒了杯桑葚水,目光如同燃了火的芯線,仔仔細細地摩挲著那張臉,“誒,你叫什麽名字?”
    染了大紅指甲的手端著酒杯喂到嘴邊,女人嗬氣如蘭,裴溪亭就著那酒杯抿了一口,波瀾不驚地說:“裴溪亭,沒有字。”
    “錦堂,溪亭,一個繁花似錦,一個山清水秀,都好。”女子轉著酒杯輕輕落桌,正要再說話,樓上突然嚷起一道粗嗓:
    “十六娘,上來陪我們喝酒!”
    “就是!幾個小白臉有什麽好玩的,上來陪——”
    “陪你大爺!”十六娘一手拍桌,嚇得毫無準備的趙易手腕一抖,被手中酒杯裏的桑葚水濺了一臉。
    十六娘掏出巾帕體貼地替趙四公子擦幹淨那張“轟”地燃燒的臉,在純情男兒懵然的目光中起身,嫋嫋婷婷地走了。
    她走到樓梯口站定,方才的嬌聲細語好像死了,仰頭就是一陣潑辣怒罵:“讓老娘陪酒,你算個卵袋!能喝喝,不能喝滾,再敢滿口噴糞,老娘就割了你那玩意兒泡酒,砸破你的腦門灌下去!”
    “……”店裏一時安靜如雞。
    裴溪亭抬眼,看見趙易石化了,顯然是被十六娘禦姐音秒變鉗子音的神功炮轟了。
    裴錦堂和裴溪亭碰杯,傾身小聲說:“千萬別不信,這事兒她真幹過——四年前,有個采花賊跑到這裏來喝酒,對十六娘起了色心,竟然當眾扒她衣服。十六娘就把他的那玩意兒割下來扔進了酒壇子,然後逼他喝了個幹淨……噦!”
    他連忙灌了口酒,壓下反胃,這才繼續說:“總之,采花賊當場血流而死。那采花賊此前因為擄掠婦女、奸淫童女被多地通緝,因此後來籠鶴司過來處理的時候並沒有治十六娘的罪,但十六娘手起刀落的名聲也就這麽傳出去了,雖說這些年裏偶爾還是有人挑釁,但是也沒人真敢做什麽——你聽,樓上是不是安靜了?”
    裴溪亭說:“此地魚龍混雜,沒有本事和脾性,不好立業。”
    裴錦堂讚同,“所以,不要小瞧十六娘。”
    “我想起來了,這件事我也聽說過。”趙易已經從十六娘遊刃有餘的變聲神功中回過神來了,小聲說,“聽說當時有禦史上書,請太子殿下敕命籠鶴司處死十六娘,被殿下駁回,禦史又上書兩次,引經據典,高談闊論,仍被駁回,上第四道後不僅被駁回,還被貶黜了。”
    十二三歲、模樣清秀的小二端了酒和花生來,擺好桌就啪嗒著木屐走了。
    趙易這才繼續小聲說:“聽說這件事其實頗有深意。當時太子殿下入主東宮不久便奉詔監國,又設立籠鶴司,引得朝臣們心思各異——從前擁立元和太子的舊臣自然不服氣新太子,不幹不淨的朝臣自然忌憚籠鶴司,而比起太子殿下,部分朝臣則更想要溫和仁慈的元和太子來做儲君,因此許多人都想趁機試探太子殿下甚至向東宮施壓,有人便鼓動了最敢說話的禦史們來當這個出頭的椽子。”
    元和太子,裴溪亭聽說過此人,是熹寧帝的第一位太子,在皇子中行二,熹寧帝薨逝多年的第一任皇後——王皇後嫡出。
    熹寧十三年冬,元和太子毒害天子、謀逆犯上,慘遭幽禁,自焚而死,翌日太子妃自縊,隻留下年僅四歲的兒子。十四年春,熹寧帝立繼後瞿皇後的養子——五皇子為太子。
    比起元和太子,新太子顯然是位極難相與、糊弄的儲君,立時引起部分朝臣的忌憚、恐慌甚至是仇恨,畢竟元和太子向來仁善,不像是會謀逆犯上的,新太子又是最終受益者,元和太子的擁躉難免揣測不安。
    裴溪亭淡聲說:“事不過三,太子已經很給臉了。那禦史與太子想法相悖不算什麽,上書諫言也是禦史本分,輕易做了有心之人的手中刀才是他被舍棄的原因。”
    裴錦堂對朝堂上的心思不大明白,聞言一思忖,“是這樣嗎……好像很有道理!”
    他又歎了口氣,搖頭感慨道:“某些朝臣尤其是年紀稍長的,真的特別愛拿自己的官職性命威脅人,可惜了,太子殿下不是元和太子,不吃這一套。”
    “類似於跪宮門、撞柱相逼、聯名上書這種明求暗逼的手段,誰敢對太子殿下做,絕不會有好下場。”趙易往裴溪亭的空酒杯裏倒了薔薇露酒,“殿下手腕強硬,說一不二,怎會容忍臣子忤逆威逼自己?”
    裴溪亭聽兩人說話,試圖想象彼時的覆川,那樣沉靜自持、喜怒不形於色的人,發怒的時候會是什麽模樣?是終於麵具龜裂,還是反而更加平靜……總之襯著那麽一張臉,一定很帶勁兒。
    小二端上烤兔子,油香酥鼻。裴錦堂迫不及待地伸出魔爪,趙易則顯然斯文得多。
    裴溪亭慢條斯理地吃了條兔腿,配著酒,這薔薇露還算爽口,就是稍稍偏甜了。
    裴錦堂和趙易瓜分完一隻兔子,惦記著裴溪亭,就沒有繼續閑坐。趙易結賬時再次慘遭調戲,紅著臉逃了。
    “下次再來啊!”十六娘倚在櫃台處,揮了兩下扇子,在簾子落下後放下手,臉上的笑慢慢地消失了。
    “看上哪個了?”撥算盤記賬的小二頭也不抬地問。
    十六娘問:“你覺得哪個好?”
    “趙四太正經,吃不住你,裴三太冷淡,你吃不住。”小二說,“裴二吧,愛笑,好相處,最重要的是喜歡吃咱家的兔子,很有品味。”
    “我可沒興趣陪弟弟玩兒。”十六娘收回目光,輕聲的,“隻是覺得,原來一晃眼,十多年都過去了。”
    小二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被砸了個媚眼,不禁翻了個白眼,又出去忙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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