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畫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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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網址:.. 微風徐徐,燭火幽幽,裴溪亭沉默地和大貓對視一息,鎮定地坐了起來,堆疊在肚子上方的中衣衣擺一下又滑了下來,遮住了腰腹。
他掃了眼由小縫變成大縫的窗戶,說:“來者是客,出來吧。”
“裴三公子怎麽確定你麵前這位不是客人本尊呢?”
男聲含笑,從窗後傳來,來人翻身入內,高挑修長,濃眉大眼,正是那夜在梅府和裴溪亭搭話的“小廝”。
裴溪亭低頭看了眼正趴在床頭瞅著自己的“麵前這位”,說:“這位看起來也就三個月大,皮毛順滑幹淨,顯然是家養的,且養得很好。府上沒有飼養老虎,別家養的小老虎大晚上跑出自己的地盤還穿街翻牆地來見我,未免太巧了。”
“這位是殿下養的,叫‘小大王’,我帶它出來溜彎。”俞梢雲摸摸小大王的腦袋,示意它不要動作,低頭對裴溪亭笑笑,“順便請裴三公子幫個忙。”
大晚上的,裴溪亭懶得收拾儀容了,就著裏衣起身下床,“請殿下吩咐。”
“盜走破霪霖之人的畫像。”俞梢雲說,“放心,守夜的小廝已經昏睡過去了,不會打擾公子。”
小大王緊緊地跟隨裴溪亭的步伐,在俞梢雲話音落地時用腦袋拱了他一下,仿佛是在替自己的主人示威。
裴溪亭覺得它挺萌的,走到書桌後落座,說:“不敢欺瞞殿下,那日我的確看見了盜賊,但他蒙著麵,本就麵容難辨,當時我驚慌失措又被匕首抵住命門,實在不敢多看。”
“無妨。”俞梢雲說,“裴三公子細心敏銳,且極擅細筆,必定能把住人物神韻。”
裴溪亭也不謙虛客套,說:“那我勉力一試,小哥稍坐。”
俞梢雲點頭,端著把椅子放到書桌前,麵對麵地坐了,光明正大地打量裴溪亭。
裴溪亭也不在意,隨手扯下筆架上的那根丹黃畫繩把頭發紮上,隨後攤開一張紙,用狼毫小筆蘸墨勾畫起來。
小大王繞著他轉了一圈,又反客為主地巡視起寢屋來了,那高貴自然的氣度頗有它家主人的味道。
屋子裏安靜得很,俞梢雲隨口閑聊道:“公子那天跑了,就不怕小侯爺報複你?”
“我更怕被他脫了褲子。”裴溪亭頭也不抬,“情形緊急,隻能顧全當下。”
俞梢雲說:“上官小侯爺脾性不好,怕是要經常找你麻煩。”
“腦子長在小侯爺脖子上,他想什麽,我管不著,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是了。再說了,我這不是努力地在抱殿下的大腿嗎?”裴溪亭抬筆蘸墨,“隻要殿下肯保我小命,鄴京無人能殺我。”
俞梢雲說:“公子……好坦誠啊。”
十個人跪在太子跟前,有九個半都懷著奉承討好的心思,可還沒人能這般坦率直言的,偏偏還真比那些靜言令色或奴顏婢膝來的討人喜歡。
“若不是實在沒有依仗,我也不敢叨擾殿下。”裴溪亭說,“殿下明察秋毫,洞若觀火,我這點心思哪能瞞得住他老人家?不如坦誠相待。”
“老人家?殿下很老嗎?”俞梢雲納悶,小大王也在不遠處的榻上發出了不滿的呼呼聲。
“二十三,正年輕。”裴溪亭笑笑,“這不是以表尊敬嘛。”
俄頃,他擱了筆,“我隻能把看見的畫下來,不夠精細,但拿去當通緝令是夠用的。”
俞梢雲拿過畫像,紙上的人映入眼簾,眉梢不禁挑了一下。
裴溪亭覺得蒙麵小哥不是大奸大惡的歹人,擔心害人命喪東宮之手,於是謹慎地調整了一下畫像的身量比例和眉眼形狀,再加上蒙麵巾,如果東宮的人不認識黑衣小哥,應該能起到幾分遮掩的效果。他們萍水相逢,他也隻能做到這裏了。但此時見俞梢雲挑眉,似是了然,不禁有了一個猜測——俞梢雲認識並且認出了畫像上的人。
果然,俞梢雲說:“雖然稍有差距,但大體能對上。”
“……”裴溪亭麵色如常,“能為殿下效犬馬之勞,是我的榮幸。”
俞梢雲收好畫,起身說:“畫已到手,我就不叨擾了,告辭。”
榻上的小大王正在玩個什麽東西,俞梢雲走過去一瞧,是條長命縷。
“趕緊給人放下。”俞梢雲伸手去奪,被一爪子拍開,頓時叉腰,“嘿!信不信我回去狀告你,罰一頓口糧?”
小大王深知這個男人不忍心這麽對待自己,早學會了恃寵而驕,並不搭理他,埋著腦袋繼續扒拉長命縷。
“不要緊。”裴溪亭走過去,“這是我閑暇時編著玩兒的,它喜歡就拿去玩兒吧。”
俞梢雲驚訝地看向裴溪亭,“裴三公子還會這手藝?”
裴溪亭納悶地說:“又不是什麽難事兒。”
俞梢雲彎腰幫小大王把長命縷戴上了,見它趴著腦袋瞅著瞧,很喜歡的樣子,便一把抱起它,轉身對裴溪亭道謝,熟練地翻窗跑了。
裴溪亭走過去,見俞梢雲抱著小老虎翻牆而出後,伸手把窗關上了。
月光被攔在窗外,沒有瞧見裴溪亭眼中的不豫。
蒙麵小哥是受人雇傭,胖瘦組合卻提到了什麽“門主”,更像是奉命而來,兩方人馬同時盜取破霪霖,說明這玩意兒值錢之外,甚至可能有別的用處。上官桀今天追問蒙麵小哥的線索,是因為要追索失物,可太子何必親自過問?
今晚是太子來找他,但絕不會隻有太子能查出來那天和上官桀在賦夢樓的人是“裴溪亭”。
——他攪入事非中了。
裴溪亭躺回床上,打了個滾,盯著床頂發神。
原著中,“裴溪亭”沒能反抗上官桀,蒙麵小哥因此沒時機盜走破霪霖,但他記得後續有寫上官桀丟失重要物件,且怒且驚地找“裴溪亭”野戰瀉火的情節,說不定丟的就是破霪霖……是不是都不要緊,要緊的是現在因為情節發生變化,他的處境更危險了。
眼前掠過裴府的家丁護衛們……他還是去雇點武力值高點的保鏢吧。
裴溪亭翻了個身,看著灑在窗上的月光,慢慢沉入睡鄉。
月光傾瀉入殿,伏案睡過去的太子睜開眼睛。他踩著寶相紋花磚走了出去,殿門外玉階幽涼,闌幹冷白,沒有值夜的侍衛,暗衛竟也沒了氣息。
夜風籠罩天地,池邊的金罌宛如一捧攢動的血霧。
“莫不是五皇子做的?”
有人竊竊私語,太子放眼望去。
“太子殿下前腳出事,五皇子後腳就回京了,實在巧合,莫不是此事的幕後黑手就是五皇子?畢竟太子殿下溫和仁善,實在不像是能做出毒害君父之事的人啊!”
“可五皇子和太子殿下不是向來兄友弟恭嗎?”
“生在皇室,哪有什麽友恭?權力至上,至親皆可殺!”
“五皇子自小冷然,他這些年少在鄴京,說是在外遊曆,誰知道是不是扮豬吃老虎,背後籌謀以待今日——啊!”
幾個湊堆說話的官員突然被血霧吞噬,太子膝蓋劇痛,被人按著後頸猛地磕在冰冷的大殿上。
“清白?藏著毒藥的錦囊是不是他帶進宮裏的?證據確鑿,你還敢說他清白!”那聲音憤怒失望,高高在上,“老五,丟掉你沒用的感情和心軟,否則你握不住權力這把利刃!”
“我從沒有想過要握住它!”
太子聽見自己崩潰嘶啞的怒吼,而後那隻冰冷的手竟然鬆開了,溫和地撫上他的肩膀,那聲音也變得慈祥而詭邪:
“覆川,你生來就要坐這個位置。”
血霧沸騰,刺痛了太子的眼睛,他抬頭,血霧中的那張臉冷酷無情,對他宣判:“哭吧,你皇兄是因你而死。”
血霧如羅刹惡鬼,瞬間湮沒了他,罪惡業火猛烈焚燒,太子“唰”地睜開眼睛,平靜地從案上直起身子。
燭火未歇,他攏了攏外袍,繼續批複公務。
俄頃,出去遛貓的回來了。小大王到了主人跟前就犯慫,一瞬間從驕傲的小大王變成柔弱的小貓咪,躡手躡腳地踩著寶相紋花磚鬼祟前進,躲到桌案前趴下。
俞梢雲笑著搖頭,上前將畫像打開,反過來放在桌案上。
太子看了一眼,“是比衙門裏的通緝令畫得更精確。”
“十個畫師能把一個人畫成十幅模樣,其中能精準畫出形狀的已是少數,裴三公子卻是能精準地捕捉一個人的神韻、氣質並且畫出來,因此雖然眉眼有差,卑職還是一眼就認出了此人。”俞梢雲收起畫像,請示道,“殿下打算如何處置?”
“一鍋擺在大街上的熱粥,饑餓的、嘴饞的、好事的,誰都想喝一口,讓他們喝,人多熱鬧。”太子說,“連帶這畫像傳信西南,自家的孩子自家管教,若不盡心,讓孩子走錯路以致英年早逝,就莫來找我哭墳。”
“好嘞。”俞梢雲應下,頓了頓,“殿下,有關裴三,卑職方才不小心發現了一件事。”
“說。”
“他的睡姿尤為奇特,是這麽睡的——”俞梢雲轉身跑到不遠處的矮榻邊,側身跪下,雙手撐著金絲涼簟往前蹭到底,下半身趴下,屁股高高聳起,悶聲說,“就這樣!”
“……”太子確實從未見識過這般奇特的睡姿,“但這和你有什麽相幹?”
俞梢雲坐起來,下了矮榻,邊走邊比劃,“重點是,他這麽睡,裏衣不就順著背滑下去了嗎?因此卑職剛到他窗外的時候,眼尖地瞅見他這裏——”
他指了指小腹到右腰那一圈,篤定地說:“有一幅文身!但因為離得遠,天色暗,且卑職隻瞧了一眼,也不知那是刺的還是畫的。”
“文身?”太子若有所思,“白皙,幹淨,透潤,的確是一張極好的畫布。”
作為殿下最體貼最懂事最利落——一定能狠狠壓製白唐的近衛,俞梢雲立馬請示:“您喜歡啊?卑職這就去問問裴三公子願不願意讓您鏤身?”
“罷了。”太子淡聲說,“比起在他身上作畫,我更喜歡他的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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