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王霸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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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奇沒立即回答他。過了三息的功夫,李無相看到天空左邊的那輪月亮就快要被浮雲完全遮掩、月光也快要消失時,才聽見他在神念裏忿忿地罵:“你滾啊!你快把我害死了!”
    趙奇的聲音聽起來中氣十足,但語氣惶恐,李無相就知道他現在應該沒事,但可能還在被那些叫自己的一劍驚著了的鬼怪追著。
    他不再遲疑,在最後一縷月光消失前抓著那種聯係,再次回到了靈山之中——
    那眼珠子還懸浮在血霧裏,但邊緣的形狀已不再清晰,而像是漸漸與血霧融為一體,似乎要消失了。
    原本圍著珠子爭搶的鬼怪,稀稀拉拉地往西邊牽扯出一條線,該是追趙奇去了。但李無相現身的時候它們似乎已經放棄追逐、在往眼珠這邊回來了。
    在靈山裏沒什麽距離的概念,李無相念頭一起,就看見了遠遠逃向霧中的趙奇,等運起丹力到雙目中時,則看得更清楚了——
    趙奇看起來好像身上穿著的衣服被撕扯得破破爛爛了。不過不是衣服,而是李無相之前覺得的,很像是鱗片的一層血痂——它們變成了絲絲縷縷的黑褐色的東西披散在趙奇身上,像被撕扯淩亂的布條。
    李無相之前剛感應到趙奇的存在時,還覺得他身上的氣息有點怪,多了些肅然、威嚴的東西。而此時他體外的那一層被扯碎了,露出其下一個熟悉的血色人形輪廓,他就覺得那個熟悉的趙奇又回來了。
    他是從哪兒弄到了什麽法寶?
    眼見著從遠處回來的鬼怪都飛撲到那眼珠子裏麵、而這東西本身則愈發模糊,幾乎隻剩下一條豎瞳,李無相就在心裏再開口:“師父,這是天心派的法寶,跟我有什麽關係?我現在就是要去對付他們,你想不想出氣?他們是怎麽用這東西養鬼的?!”
    “那些東西就養在那個眼睛裏!你進到那個眼睛裏——”
    豎瞳也即將消失,李無相聽了趙奇的話,覺得自己可以行動了——那輪光暈此前是在玉輪山峰頭的,要對付自己的時候才升上半空,該是操控這法寶的人將它放出來了。
    如果這東西裏麵能養鬼怪,自己也算是鬼怪之類,那自己是不是也可以藏到這裏麵去,一起被收回玉輪山?
    這就是瞞天過海!
    他將心一橫,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那半根豎瞳上,神念一起,隻覺得這東西在眼前飛速放大、占據所有視野——
    豎瞳消失了,李無相也消失了,血霧一卷,將空餘出來的空間重新填滿。
    這時候趙奇才把話說完:“——就出不來了!”
    ……
    周瑞心猛地捂住左眼向後一仰,幾乎從案後傾倒過去,婁何疾走兩步想要去扶,但周瑞心將腳尖在案子底下一勾,又坐穩了,然後就捂著眼發怔。
    婁何低聲問:“怎麽,宗主,那李無相的手段又叫你失望了嗎?”
    周瑞心此時才抬頭看了看他,從袖中取出一方帕子,按在左眼上。就這麽一瞬間的功夫,婁何看到周瑞心的左眼上全是血絲,那眼瞳看著不像是人的,而是豎著的了。
    帕子在眼上按了一小會兒,被洇濕的水漬就透了出來。但周瑞心沒換,看了看婁何又看向屏風之後,沉聲說:“苗鎮守。”
    苗義哼了一聲:“婁師弟,你問問他怎麽了?”
    不等婁何開口,周瑞心就歎了口氣:“苗鎮守,我也懶得跟你置氣了。李無相不是個金丹,而是個元嬰。”
    那屏風嘩啦一聲倒了,苗義滿臉驚愕地站在後麵:“你說什麽鬼話!?”
    周瑞心用帕子按著眼睛:“我不知道你們真形教的弟子是怎麽看的、怎麽跟你報的,但剛才跟我鬥的那一個應該不是他的本尊,而是出竅的陰神。我用指月玄光跟他鬥,本是想要活捉他,我這寶貝是不在現世的,不懼現世的神通法術,可卻在靈山受了他一劍——是一劍,不是神通、不是法術。要不是陰神出遊,這事他辦不到。”
    苗義愣了愣,下意識地去看婁何。
    婁何皺起眉:“要按宗主你這麽說的話……倒的確是陰神才能做得出來的事。”
    “元嬰就是百裏劍仙,陰神出遊必然在百裏之內,我跟他鬥法的地方離玉輪山五十多裏……隻是怕他是故意暴露行蹤。”周瑞心按著帕子,用獨眼看著苗義,“調虎離山、瞞天過海——我怕他本尊是想要攻上玉輪山。他剛才一定已經試過了,但暫時拿護山大陣沒法子。苗鎮守,一個百裏劍仙在玉輪山附近虎視眈眈……你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嗎?”
    苗義正要說話,婁何已經點點頭,神色肅然地開口:“咱們是叫這個元嬰劍俠給圍起來了——誰走出玉輪山的護山大陣,他想殺就殺!”
    苗義的臉色發白,向前走出一步:“周宗主,周瑞心,一個劍俠在我這裏,另外三個在你那裏,你剛才又出手鬥了那個李無相,天心派是跟本教脫不開幹係了,這事你明白吧?”
    周瑞心看了他一眼,輕輕歎了口氣:“用不著你說,我當然明白。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我是沒什麽回頭路了。隻是我問你,你們真形教——算了,婁道友,你們真形教現在打算怎麽辦?”
    真有一個元嬰劍俠。而且這個元嬰劍俠此時就在玉輪山附近!
    苗義忍不住想起了棺城渡口處的那一條巨大劍痕——他剛到棺城時,別人告訴他那是梅秋露留下的,可現在他不知道那是梅秋露還是李無相了!
    他這些天很喜歡文心閣——修行人不畏懼寒暑,而現在是仲夏,也的確不冷不熱,而此處四麵通透視野極好,他是住得喜歡的了。
    可現在,他隻覺得從八麵透進來的微風裏隱含著寒意與殺機,還覺得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看見一道劍光撲麵而來!
    於是他也顧不得周瑞心無視自己的那種無禮舉動了,而去看婁何——這些日子,他覺得自己收這人收對了,這就是他的智囊!
    婁何就看了看兩人,又分別朝兩人拱了拱手:“宗主,鎮守,既然事情到了這個份兒上,咱們就把話明著說吧。”
    “周宗主,你之前說的沒錯,苗鎮守這回出教區,最重要的就是搶地盤。而現在不管我們之前的手段怎麽樣,周宗主你已向本宗歸心投誠、也納了投名狀了。那自現在起,咱們就是福禍一體的了。”
    “既然如此,容我問一句:玉輪山上還有不少人並不讚同你的想法,是不是?”周瑞心歎了口:“是。”
    “多嗎?”
    “我派是一位宗主、一位太上宗主、三位長老。太上宗主不理會俗事,暫且不提了。餘下三位長老,兩位居中而坐,剩下一位餘順貞,我想是心向太一教的。餘順貞這人和門下弟子……足以影響許多人。”
    婁何輕輕一揮手:“好。頭一件,剛才鬥法的事不能外傳,以免山上人心浮動。但李無相這人……似乎與劍宗別的劍俠不同,心思的彎彎繞繞會多一些,未必不會用攻心計。因此第二件,宗主,留在你那裏的那三個劍俠要移過來。”
    “還留在你那裏,倘若那位餘順貞長老帶人將他們交給李無相了,天心派就要離心。而都留在我們這裏,除非那位餘順貞長老說自己叛出宗門,否則那四個人在文心閣就是在玉輪山,在玉輪山就是在天心派,在天心派,就一個人都脫不了幹係!”
    周瑞心微微合上眼睛,又用手帕按了按左眼。那裏已經沒有被戳了一指的那種痛感了,但眼睛裏仍舊有異樣感,像是進了一粒沙子。但在眼下這種場合,他也不好再去調理……應該是被元嬰劍俠飛劍所傷導致的吧。
    他是看不起苗義的,覺得此人很蠢,倒是這個叫婁何的心思通透,將來必非池中之物。如果非要跟五嶽真形教的人打交道,他更願意跟婁何說話。
    而且,莫名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種些微的好感,他覺得婁何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很有道理。
    甚至給他一種感覺——天心派真投向了五嶽真形教,而這婁何日後又能在教內身居高位的話,那或許此人是個值得追隨的對象……
    他自己心裏都清楚這種感覺有些荒謬。他是元嬰境界的天心宗主,即便不能與真形教主平起平坐,也該是與東嶽壇主比肩才對,跟這個未至煉神境界的婁何談什麽“追隨”?
    他想要盡力拂去這種心思,但卻好像抬手拂去蛛網,網子不在了,卻有些留在手背上,甩也甩不掉。
    就是這麽甩不掉的一點點,叫他在又想了一會兒之後,終於點點頭:“好。”
    婁何就又轉向苗義:“鎮守,我們也該給東嶽征討傳訊,請他派人助陣。天心派棄暗投明,對於鎮守你而言已經是大功一件,餘下的,應該交給上麵的人來做了。”
    “在這期間,叫還在附近方圓百裏之內的弟子上玉輪山來,將文心閣守住——要是他們在來時被李無相偷襲,咱們就能知道他的確還在附近。要是都無事,這些人將四個劍俠做人質守著,也能叫他不敢輕舉妄動。那四個人,就是我們此時最大的倚仗了。鎮守,我請命,一會兒親自去提他們三個,然後在這裏守著那四個。”
    初見婁何時,苗義隻是覺得這人很識趣、老於世故。他在教內見過不少這種人,是喜歡的,但也是鄙夷的。因為老於世故的人心思太多太雜,心思太多太雜,修行就很難進展,全是小聰明。
    不過這種小聰明用來應一時之需倒也不錯,於是他就將婁何選在身邊侍奉了。
    之後他才發現婁何這人不止有小聰明,似乎還很有些韜略,這叫他對這位婁師弟的看法稍微改觀了些,也看重了些。
    然後,似乎就是從前些日子的某一天開始,他忽然覺得婁何這人的每一句話,似乎都說到自己的心坎兒裏去了。他也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自己不再將婁何當做侍奉,而是部屬,然後又不是部屬,而是夥伴兄弟了。
    再到此刻,聽著婁何說這些話,更是有一瞬間恍惚覺得他雖然態度誠懇、姿態謙卑,可好像不是在征詢,而是在發號施令!
    看著……仿佛身上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天然的權勢與威嚴感!
    他隻當是自己叫“元嬰劍俠”這事嚇得慌了神,就不再細想,而立即說:“婁師弟說得對,這事就交給你辦!”
    婁何神情肅然地點點頭,向兩人施了一禮:“事不宜遲,宗主、鎮守,我現在就去提人吧。”
    ……
    天心派後山的禁製法陣就隻是幾束光——玉輪山峰頭的月暈短暫消失之後,其留下的絲絲縷縷的光暈仍未消散,還是從天空之中照射在後山的一片石台上。
    在遠處看時那光芒並不明亮,仿佛陰雨多雲的天氣裏,從雲層縫隙中灑落的光束。等當它們落在地上的時候,就投射出了一塊塊圓形的光暈,身處這光暈之中的人向外看,會覺得外頭一片黑暗。如果是李無相身處其中,則會說,這很像是他前世時的舞台探照燈。
    曾劍秋、齊盛、於馮虎三人就被囚禁在這光暈裏,空間很小,隻能容三人站立著,還要將彼此的上半身盡量緊貼,以不至於碰觸到光與暗的交界處,否則,即便以劍俠的橫練血肉,也會在頃刻間皮開肉綻、露出白骨。
    曾劍秋就是在這樣的無形囚籠裏,聽到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聽起來像是三個人走過來的——大概走到離他們五六步遠處,其中一個人似乎低低地說了幾句話,於是另外兩人停住腳,隻剩那人繼續走近。
    五步遠時,他在強光下依稀瞧見那人的輪廓了。等隻剩下三步遠時,曾劍秋忍不住皺起眉,直勾勾地盯著那人看。
    等剩下一步遠時,他看清了那人的臉。
    這時候,他和齊盛、於馮虎三人是背對背的。為了調整成這個姿勢、叫每個人都能相對省力地站著,三人肩頭都已經結了一層血痂。因此現在,隻有他自己才能從這個角度,看到婁何的臉。
    兩人對視了三息的功夫,都沒有開口。
    再過片刻,曾劍秋歎了口氣,低聲說:“我聽天心派的人提起了一個真形教的修士,叫婁何的,是德陽鎮守的左膀右臂。我還在想,真形教姓婁的不少,也許是巧合。”
    他身後的兩個劍俠愣了愣,努力側過身子往後看,肩膀因此碰觸到光暗交界處,立即騰起大片血霧。但兩人仍把頭轉了過來,一瞧見婁何的臉,也都愣住了。
    下一刻,齊盛臉上的肌肉抽動,將嘴一張,正要開口,聽到婁何低聲說:“我是來帶你們去見天心宗主周瑞心和德陽鎮守苗義的。咱們四個,加上那邊那個叫程勝非的,要做一件大事——曾,想不想跟我一起滅掉天心派,再宰了德陽鎮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