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拉篇:我不會臉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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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祭祀神宮出來,便可以看見密密麻麻撐天而起,參差不齊的青銅柱從大地升起,綿延向遠方,一條條階梯焊建於青銅柱間,蜿蜒盤旋,縱橫交錯,延伸向不同的地方,最終淹沒於錯落的巨大建築間。
    艾拉沿著石階一步步走向下方的大地,清冷的月色把她的影子映在青黑的石階上,拖得極長,仿佛剛從月宮走出,踏著月色走向人間。
    在她的後麵,是矗立於雲海上的高大建築,在神木庇佑之下的祭祀神宮。
    路明非在擔任卡塞爾校長期間,曾經在翻閱《冰海殘卷》時看到過一點關於這個時代的點低模糊記載。
    《冰海殘卷》中記載,這個時代是龍族最鼎盛的時代,也是龍族這個種族的巔峰時期。
    雙王共治,無數的青銅柱在大地上拔地而起,一條條四通八達的道路在雲海間交錯縱橫,越過大洋,仿佛夭矯的巨龍,鏈接著天國的門戶,雙王的權力從雲端垂向大地,朝著遠方輻射。
    這是一個神與人共存的時代。
    也是一個充滿了野蠻與血腥的時代。
    記載於曆史資料的描述,遠沒有親眼所見來得真實與震撼。
    這是一片建立在於天穹上的國度,恢弘,磅礴,密密麻麻的青銅巨柱仿佛堅不可摧的城牆,把天國包圍起來,隔絕人世間一切試圖窺探這個神聖國度的目光。
    而前麵兀自行走的女人,便是從這個隱匿於史書中的神話國度走出的神明。
    對於她的一切,至今是個迷。
    她的喜怒哀樂,她之所求,沒有任何人知曉,包括曾經同行一路的路明非,他更多的時候,更像是一個見證者,見證艾拉的存在。
    她已經足夠強大,她已經站在了這個世界的。
    她明明近在咫尺,看似觸手可及,卻偏偏令人感到虛無,這種不真實的感覺總會偶爾掠過路明非的心間,尤其來到這個世界後變得更明顯。
    就好像映在水中的月影,真實又虛幻。
    下到一定高度,氣溫開始急劇下降,鵝毛般的大雪從天空紛紛灑灑落下大地。
    直到這時候,路明非才恍然驚覺,原來此時的季節已經到了冬季,隻不過在祭祀神宮,有神官以煉金術操縱著氣候。
    也因此,以這條通往大地國度的天階為分界線,天上天下,是兩個國度。
    腳下的視野變得開闊,熟悉了現代的霓虹燈夜幕,這個時代的夜晚,卻顯得格外的寂寥與蕭瑟。
    風雪呼嘯,萬籟寂靜,黑色的夜幕綿延向遠方的黑暗,一眼看不到盡頭。
    天上的宮闕與地上的荒蕪漆黑,是如此的劇烈。
    文明之間的差距,比人與狗之間的差距更大。
    天上是夢幻的國度。
    現代是直插天際的鋼筋混泥土壘起的鋼鐵樓宇。
    而這個時代的大地,卻是如此的貧瘠,荒涼。
    隻有偶爾亮起的星火,才證明著依舊有生靈在其中生存。
    艾拉垂下眼眸,看著下方零星的星火,風卷起她的發髻,遮住了她的側顏,讓路明非看不清她的表情。
    “是不是很難想象,極盡輝煌的龍族,有一天也將退出曆史的舞台,而後世主宰世界的人類,曾經卻在這種野蠻貧瘠的環境中掙紮求存,以卑微的姿態乞求神明的憐憫?”
    “這是屬於人類的奇跡。”看著腳下不斷接近的大地,哪怕走過了漫漫荊棘遍布的道路,路明非心中也並不平靜。
    在這個時代,任何物種與龍族比起來,和螻蟻沒有多大的區別。
    但就是這種在龍族看來與螻蟻無異的人族,最後卻取代了龍族建立的璀璨而輝煌的文明。
    “我也不明白。”艾拉平靜的說道,並不掩飾她的不解,“如此弱小的人類,竟能建立起後世那般璀璨的文明。”
    “縱觀後世,如果用你們人類的話來定義龍族文明的沒落,那我無疑是整個龍族的罪人。”艾拉的語氣並沒有任何的波動,隻是平靜的敘述,“我是龍族的大祭司,我被賦與的職責本該帶領族群走向更鼎盛更燦爛的時代,可我偏偏是整個龍族沒落的開端。”
    “那你留在這裏,是要盡到身為大祭司的責任,改變曆史的走向,帶領龍族走向另一條道路麽?”路明非問道。
    “時間已經給出了答案,不管我作出什麽樣的選擇,龍族這種生物,終有一天都會走到這一步,這是刻在基因裏的東西所造成的。”艾拉下到了地麵,守衛在天梯兩旁的龍侍低下了頭顱,這是對於上位者的服從與敬畏。
    傲慢、嫉妒、暴怒、懶惰、貪婪、暴食、色欲,這七宗罪,以及對權力的追逐與自私,銘刻在基因中的暴戾嗜血,最終都會讓這個文明走向毀滅。
    這個文明越是強大,毀滅時就越是徹底。
    “可你還是選擇留下來了。”路明非看著她的背影輕聲說道。
    下到地麵,腳踏實地的感覺讓路明非有種別樣的安心。
    他看身前的女人,無法知道她心中在想些什麽。
    她留在這裏,一定有著她的目的。
    路明非不知道,所以沉默著。
    她就像是一塊藏了秘密的冰塊,需要一點一點的敲開外麵厚厚的堅硬冰層,才能得知這塊冰裏麵封住的是什麽東西。
    “有人來了。”艾拉忽然說道。
    路明非抬頭,隻見遠處的雪地上出現了一道小小的身影。
    那道身影似乎有些畏懼,在猶疑間慢慢靠近,在雪地上留下兩行深深的腳印。
    等到對方靠近時,路明非才看清對方的樣子。
    那是一個小女孩,披著一件灰色獸皮製成的大衣,路明非認不出那是什麽野獸的皮毛。
    寬大的兜帽把她的小腦袋牢牢的蓋住,大衣光滑柔順的毛發能夠很好的讓她在這個冬天保暖。
    她的嘴邊還殘留著炭黑,那是吃碳烤的東西時留下的汙漬還未來得及擦拭。
    最特殊的是她的那雙眼睛。
    那雙眼睛竟然是金色的,瞳孔中仿佛流淌著岩漿。
    黃金瞳。
    她的黃金瞳好像是天生的,並不會熄滅。
    這是路明非見過的第二個擁有這種瞳孔的人類。
    第一個是楚子航,隻不過楚子航是後天學了暴血後形成的,而這個女孩,是先天,從生下來就這樣。
    明明是一個天生的混血種,黃金瞳自帶威嚴,可這女孩的眼神,卻充滿了疲憊,連威嚴的黃金瞳都掩蓋不住,這種反差感,讓路明非感覺很矛盾,極不和諧。
    這要是放在卡塞爾,恐怕又是學生會和獅心會獅子一般的人物。
    “混血種?”路明非有些驚訝的看著這個女孩,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這個時代的混血種。
    而且和後世的混血種,似乎有哪裏不一樣,但他還不是很清楚。
    女孩瞧了瞧艾拉,然後又瞧了瞧路明非,隨後又朝著遠處的天梯看了看,鬆了一口氣。
    顯然她之前的畏懼並不是因為艾拉和路明非。
    “歡迎回來。”女孩細聲細氣的聲音完美的契合了她嬌小的身子,“跟我來吧。”
    女孩說完,便兀自轉身,走了一幾步,發現路明非和艾拉還停留在原地沒跟上來,聲音不由變大了一些,“這個冬天很冷,不想被抓回去或者凍死在野外就跟上來。”
    雖然路明非沒有弄明白是怎麽一回事,但有人帶路,路明非和艾拉也就跟在了女孩的身後。
    “我們這是去哪?”路明非有些好奇的看著帶路的女孩,風雪中,這個女孩的身子是那樣嬌小。
    “回群落。”女孩說道。
    女孩又回頭看了看路明非和艾拉,這會終於看清了路明非和艾拉的樣子,眼睛不由微微長大了一些,似乎有些吃驚。
    “怎麽了?”路明非奇怪道。
    女孩再度仔細的瞧了下兩人,“你們被抓去多久了?”
    很顯然,女孩誤以為路明非和艾拉都是被抓到天國去的人類。
    這種事情時有發生。
    在龍族森嚴的等級強權之下,各種扭曲的欲望逐漸滋生放大。
    有些殘忍的龍類,更喜歡淩虐弱小時的感覺。
    那種淩虐弱小時發出的哀嚎,慘叫,令他們壓抑在內心深處的扭曲得以釋放。
    而人類這種脆弱的生物,很好的滿足了他們那些變態般的需求。
    當然,也並不止於人類。
    而被抓去天國的那些人類,很少有能夠活著出來的。
    往往很多時候,那些曾經被抓去天國的人類再度出現時,已經是一具具被拋棄在荒野,殘破不堪的屍體。
    從他們滿目瘡痍的身軀上,就可以知道他們生前遭遇了多麽非人的折磨。
    他們死後,自然淪為野獸的果腹的食物。
    當然,也有個別能活著走出天國的。
    隻是他們的下場都不會太好。
    為了收斂族人的屍骸,人類總會留有眼睛在天梯周圍,趁著那些天國的人不在時才會收斂屍骸。
    所以女孩在看清路明非和艾拉樣子時,才有顯得有些驚訝。
    畢竟這兩人,除了衣物單薄了一些,怎麽看也不像是遭到了淩虐的模樣。
    甚至路明非和艾拉兩人,比族群裏最好看的族長的妻子還好看。
    “你們好像是泡在羊奶裏長大的,很好看。”女孩自顧的說道,“你們沒有遭到天國的虐待,運氣很好。”
    “很多人被抓到了天國後就再也出不來了,能出來的不是一具屍體也是滿身傷痕。”
    她細小柔軟的聲音讓路明非一度懷疑她隨時會斷氣,這與她天生混血種的血統格格不入。
    “但就是這樣,你們人類還是選擇等待那些有幸活著從天國出來的人,哪怕很多時候這都是一件沒有意義的事情。”艾拉看著女孩說道。
    “是我們人類。”女孩皺了皺眉頭,糾正了一下艾拉,“我們隻有團結在一起,互相幫助,才能在這個世界上活下來。”
    “我叫小柒,你們呢?”女孩問道。
    “艾拉。”
    “路明非。”
    “艾拉?”女孩明顯的驚了一下,“你最好不要叫這個名字了,特別是在有龍類的場合,這會惹上大麻煩的。”
    艾拉,在龍族的譯語中和大祭司的發音相似。
    尋常的人類不會理解到這裏,可她是混血種,龍族的一些簡單語言她還是聽得懂的。
    更多的時候,龍族的語言直接就是命令,說出口時就是言靈。
    “不過這個事情後麵再說,我們先回去,你們穿得太少了,會凍壞的,族長會安排好你們的。”女孩說完,抖了抖兜帽上的雪花,低著頭趕路。
    路明非看了一下艾拉,眼神充滿了疑惑。
    這就是艾拉帶他看的混血種?好像並沒有太多的區別。
    見艾拉沒有過多解釋,路明非帶著一肚子疑惑跟著小柒進了人類的聚居地。
    或者稱之為聚落更為貼切。
    這個時代的人類,建築工藝遠沒有後世那般發達,他們更多的是為了更好的生存。
    所以他們房子建在了山體內。
    是的,人類在山體了開鑿出了一片巨大的適合居住的建築。
    仿佛在山體中開鑿出了一個大型的古羅馬鬥獸場,隻不過坐席是一間間的房屋。
    這些房屋以層次散開,擴散。
    最中央則是空曠的廣場,四根青銅立柱豎起,上麵掛著的大型油盆燃起熊熊大火。
    外麵的風雪滲不進來,山體給裏麵的人提供了很好的居住環境,抵擋住了寒冷的風雪。
    路明非不得不佩服,以現在的工藝而言,這確實是人類所能做達到的最好的庇護。
    路明非在看他們,山體裏的人也紛紛從一間間房子裏出來,瞧著他們,眼裏帶著好奇與佩服。
    能夠從天國活著下來的人,沒有人不佩服。
    甚至還有許多人遠遠的就對他們釋放了求偶的信號。
    “這麽開放的嗎?”路明非砸了咂舌,哪怕他心再大,也是現代人的思維。
    “所有生物的第一原則,以延續族群作為首要任務。”艾拉平靜的說道,“所以,在他們看來,我們能從天國上活著回來,就是最好的配偶,能夠誕下強壯的後代。”
    路明非看了艾拉一眼,他是這個意思嗎?他的生物學還算湊合,當然懂。
    路明非湊近艾拉的身邊,小聲對她說道,“我的意思是,你都不臉紅一下嗎?給點反應好不?”
    艾拉瞥了他一眼,淡淡的說道,“我不會臉紅,因為我不是人類。”
    說著,艾拉頓了一下,認真道,“而且,在這裏,會臉紅的隻有你。”
    “真的?不會臉紅?”路明非問道。
    艾拉奇怪的看了路明非一眼,再次說道,“我不是人類。”
    “那我有辦法讓你臉紅你信不信?”路明非說道。
    艾拉側了側頭。
    “把手伸出來。”路明非對艾拉說道。
    艾拉雖然有些不理解路明非的奇怪行為,但還是伸出了手。
    然後,她的手就被握住了。
    十指緊扣。
    艾拉略微茫然的眼神凝了凝,連同身子也微不可察的僵了一下,下意識的要掙脫,路明非的聲音就傳了過來,“怕了?”
    不待她反應,路明非就這樣拉著她的手,一路招搖。
    無數道目光落在他們身上,引來一片呼聲。
    毫無疑問,在這個時代,路明非的舉動,對於他們來說,無疑是一種宣誓。
    招搖了好一會,路明非才看向艾拉。
    “我說過我不會臉紅。”艾拉鎮定的瞥向路明非,“這是一種毫無意義的實驗。”
    “好吧,我承認,我輸了,但我覺得你在嚐試著什麽。”路明非說道。
    這是一種直覺。
    “你們?”小柒奇怪的看了一眼牽在一起的兩人,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一個無聊的實驗。”艾拉抽回了手,平靜的說道。
    “哦,你們跟我來吧。”小柒也沒繼續這個問題,領著路明非和艾拉走進了一條狹窄的甬道。
    “我們這是要去哪?”路明非的鼻子動了動。
    他嗅到了空氣中不尋常的味道。
    一種,屬於死侍身上的墮落罪惡的味道。
    “這是通往生產區的路徑。”小柒說道。
    “生產區?”
    小柒點了點頭,看下了艾拉,“混血種出生的地方,如果你已經有了龍類的孩子,你也要呆在這裏麵,直到你肚子裏的孩子出生。”
    那些被抓到天國去的人類女性,肚子裏懷有龍種的不少。
    說著,小柒忍不住的瞧了瞧艾拉的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