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武裝的權貴們為了自身的安全，在邊水各區的布局上可謂煞費苦心。

    為了避免魚龍混雜之人借助湄公河順流而下潛入金枝，他們將金枝區設在了河流的上遊，而這段河流還有重兵把守。

    萬興區次之，而東城區則位於下遊。檢查站就建在東城區內的湄公河尾端，前來的外地人依靠通行證在此自然分流。當地人雖然可以進入萬興，但是絕不可以踏入金枝一步。

    肖浩想到要通過長長的黃角埡街道，自己赤著上身，難免會引起路人的注意。於是，他沒有再回風味館，而是徑直離開了城區，冒雨趕回茶場。

    雨天，萱萱無法在小溪邊等肖浩，卻也無心待在房間裏。她坐在吊腳樓的樓梯口，目光穿過綿密的雨幕，怔怔地望著漆黑的夜色發呆。

    雨聲淅瀝，仿佛將整個世界隔絕在外，隻剩下她孤零零的身影。

    突然，肖浩從雨幕中現身，萱萱的臉上瞬間浮現出一絲驚喜，但很快，她的目光落在他赤著的上身和流血的手臂上。笑容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滿眼的擔憂。

    她快步上前，緊緊抓住肖浩受傷的手臂，聲音裏帶著掩飾不住的焦急“到底怎麽回事？你的手怎麽受傷了？”

    “沒什麽，隻是砸車窗玻璃的時候，不小心傷到了手。”肖浩沒有隱瞞，將救人的經過，如何揍了坤泰，還有將受傷男人的生死交給天意，詳細告訴了萱萱，隻是隱瞞了與自己騷動有關的場景。

    萱萱仔細聽著，眉頭時而緊蹙，時而舒展。得知肖浩雖然在坤泰身上宣泄了仇恨，但在行動中保持了謹慎，而救人的事情，出發點是善意，她相信受傷的男人能夠自救，應該無性命之憂，這就大大降低了給肖浩帶來麻煩的可能，況且事情已經發生，埋怨也於事無補。

    她隻是輕輕歎了口氣，手指撫過他手臂上的傷口，低聲道“下次小心點，別再讓自己受傷了。”

    肖浩點了點頭，目光落在她擔憂的臉上，心中湧起一股暖意。

    他已經在邊水摸爬滾打了幾天，摸索到一些這裏的生存法則。即便突如其來的橫禍讓燒烤攤的生意不得不從頭開始，他也沒有因此沮喪。

    相反，這次泄憤之後，他心中壓抑已久的情緒得到了釋放，身心也暫時得到緩解。

    萱萱看到他嘴角上還露出一絲笑容，白了他一眼，然後癟嘴道“三件套出門，回來隻剩一條褲子，連褲衩都丟了，還好意思笑。趕緊回去，我幫你處理一下傷口。”

    兩人一前一後回到房間，肖浩這才開口，語氣裏帶著幾分調侃，卻又隱隱透著一股冷意“坤泰那樣的人在黃泉路上都羞於見人，那條褲衩，是送給他遮羞的帽子。”

    萱萱沒有急於回複肖浩，而是猶豫了一下，才站起身來“我先出去，你先把衣服換了，以免著涼。”說完退出房間，輕輕把門帶上。

    等肖浩換上幹淨的衣服，萱萱再次回到房間，先將一根縫衣針放在煤油燈上加熱消毒，這才延續著先前的話題，給肖浩解釋“在湄公河邊長大的人，哪一個沒有一身好水性？你隻是把坤泰打暈過去，他又沒死，而且暈厥的人一旦泡在水裏，意識很快就能恢複。”

    她頓了頓，語氣漸漸冷硬，聲音不高，字字卻清晰，透著一股決絕的寒意“如果是我，就直接把他打死，再扔進湄公河裏。像他那樣喪心病狂的人，早就不應該存活於人世。”

    “他挨了那麽多拳，即便不死也會脫層皮。”肖浩隻想泄憤，並不想殺人，所以並不在乎坤泰的生死。

    說到這裏，他嘴角微微上揚，直視著萱萱繼續道“你是嘴上功夫厲害，在邊山的時候，打死了那個流氓士兵，不是也嚇得瑟瑟發抖嗎？”

    萱萱看到肖浩壞笑的樣子，立刻明白他話裏的調侃是在影射當初見過自己不著寸縷的情景。她的臉頰微微泛紅，抬手輕輕打了他一下，隨即捏起手裏的針，故作凶狠地指著他，語氣裏帶著幾分俏皮和威脅“安分一點，否則我就用針紮你。”

    肖浩看著她那副既羞惱又強裝鎮定的模樣，忍不住笑出聲來。他舉起雙手，做出投降的姿勢，眼裏卻滿是笑意“好好好，我安分，我安分。你別真紮我，我這胳膊可經不起再折騰了。”

    萱萱用針線仔細地將肖浩胳膊肘裏的一粒粒玻璃碎渣挑出來，看到痛得肖浩齜牙咧嘴，她又心疼起來，輕聲安慰道“忍一下，我盡量輕點。”

    直到確定所有碎渣都已清理幹淨，她才鬆了一口氣，起身走到牆角，從一個紙皮箱裏翻出一瓶碘酒和一卷醫用紗布。

    她將碘酒輕輕倒在傷口上，藥水滲入皮膚的瞬間，肖浩倒吸一口冷氣，卻硬是咬著牙沒吭聲。萱萱小心翼翼地用紗布替他包紮，動作輕柔得像是在對待一件易碎的珍寶。

    包紮完畢後，肖浩拿起那瓶碘酒，端詳了一會兒，疑惑地問道“家裏什麽時候有了這玩意兒？”

    萱萱平靜地看了他一眼，語氣淡然“有你這麽個不安分的家夥，我不得準備點急救藥品，以備不時之需。”

    肖浩從她淡然的話裏，感受到滿滿的關懷，他抬起手，想憐愛地摸一下她的臉蛋，馬上想到昨夜捏了一下她的鼻子，她的聲音就逐漸冷漠起來，趕緊收斂起自己的放肆。

    安靜的這片刻裏，他想到今天的意外，知道有些事情必須麵對，不能再拖。

    他深吸一口氣，目光認真地看著萱萱，低聲道“萱萱，有些事情我得跟你說提前說清楚……”隨後，他將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語氣裏帶著一絲沉重，卻也透著一股決然。

    萱萱聽完他的計劃，心裏已是萬馬奔騰，仿佛有無數情緒在胸腔裏翻湧，她微微抿了抿唇，強忍著內心的不舍，回應道“即便你去到萬興，也可以回東城。讓我學習廚藝的事情，還是緩緩再說吧。”

    肖浩嚴肅道“刻不容緩，如果我出了意外，你的獵槍怎麽辦，還有葵月姐弟怎麽辦，我不想你在這鬼茶場裏耗費青春。”因為情緒有些失控，他的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分貝，甚至忘了隔壁還住著十多位采茶女。

    萱萱心裏本就難受至極，看到肖浩如此決然，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卻首先考慮到她和葵月姐弟，她的情緒再也無法壓抑。狠狠瞪著肖浩，一字一頓從牙縫裏咬出“無論你做什麽，我都支持你。但是，你必須答應我，必須好好活著。我也相信你會活得很好，所以不想學什麽像是交代後事的廚藝！

    肖浩再也顧及不了萱萱是否會生氣，一下將她摟進懷裏，哽咽道“我可以答應你，但是也必須做出最壞的打算，你必須跟我好好學廚藝，不但為了自己，還有葵月姐弟。”

    萱萱沒有立即掙紮，而是把頭輕輕靠在肖浩的肩頭，等他稍微冷靜了一些，才掙脫他的懷抱，再次看著他道“最壞的打算也不是現在這個時候做出，等你能去東城區那天再說，到時候我會接下你的燒烤攤，也會照顧好葵月姐弟，如果你真出了意外，我吳萱萱替你去完成未完成的心願。”

    肖浩感激中，還想繼續抱抱萱萱。她已側身躲過，聲音又冰冷起來“趕緊睡吧，明天你還要去城裏重新置辦燒烤攤所需的東西。”

    說完，她掏出藏在牆壁夾縫的錢，輕輕放在肖浩身邊，然後故作疲憊的樣子，背對著他躺在草席上，緩慢地閉上了眼睛。

    窗外，雨聲依舊淅淅瀝瀝，仿佛在為這場未盡的對話低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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