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爭吵過後，這個家又歸於短暫的寧靜。收拾行囊，李清樂準備踏上去往大學的路。這一次，送她到路口的不再隻有媽媽和小狸。還有大姑二姑，哥哥姐姐，爸爸和奶奶，他們一路簇擁著李清樂，他們或者摸摸她的腦袋，或者往她手裏塞吃的，又或者是突然想到了什麽提醒她不要忘了帶一些東西，忙得不亦樂乎。她感動之餘，禁不住在心裏暗暗笑他們的反應有些過於誇張了，去大學不過就像當初去高中一樣，隻是稍微比高中遠了一些。本來爸媽要送她去的，但是她拒絕了，她早就習慣了安排自己的一切，那些所謂的儀式感以前她沒有得到過，現在硬塞給她隻會讓她不自在。
    今天的班車似乎來得比以往要慢一些，清晨的陽光已經把人影拉得老長，他們一行人站在路口格外顯眼。這個場景讓李清樂想到了第一次送爸媽出去打工的那天早上，隻是時過境遷，很多東西都悄然發生了改變。離開的人變成了她，他們四姊妹都長大了，爸爸媽媽的臉上以前也就留下了更多的歲月痕跡，更讓她驚異的還是奶奶的變化。爸媽不在家的那些年，她和奶奶朝夕相處，可能是因為她每日忙著和奶奶爭吵冷戰，還從來沒有好好地看過奶奶。今天她才突然發現奶奶原來是那麽的矮小，從小到大，所有人都在笑她是這個家裏最矮的人。這話也不假，以前她都是梗著脖子看奶奶，現在奶奶再和她說話的時候，她居然要低頭去聽，她的心裏不覺一陣酸澀。
    “樂樂，車還沒來，你和奶奶去上個廁所吧。”
    “好。”
    奶奶突然的請求把她從複雜的情緒中拉了出來，她主動挽上奶奶的胳膊，嗯，有些難為情。避開人群，奶奶回頭看了一眼就突然停了下來。
    “奶奶，怎麽了？”
    李清樂一時緊張起來，奶奶沒有回答她，隻是著急地掀開衣角，一層一層地翻找著，有些慌亂。
    “奶奶，我有紙。”李清樂以為奶奶想要找紙，急忙從口袋裏拿出一包紙巾遞到奶奶麵前。“噓，別說話，悄悄的。”奶奶抽出被她挽著胳膊，依然翻找著。終於，她拿出了一個裹成一團的塑料袋。是錢！李清樂對這樣的塑料袋太熟悉了，那是奶奶的特製錢包。
    “奶奶，你幹嘛？”
    奶奶把塑料袋層層打開，掏出所有的錢就往李清樂手裏塞：“樂樂，奶奶也沒有多少錢，這一千塊錢是奶奶給你的零花錢，別嫌少。你去了大學要好好讀書，我們家就你有出息，奶奶高興。”李清樂聽出了奶奶聲音裏的哽咽，也紅了眼眶。
    “奶奶，我不要，我有錢的。你身體本來不好，這錢你自己留著用。”李清樂忙不迭地推辭著。
    “哎呀，你這孩子，讓你拿著就拿著，拉拉扯扯的成什麽樣子。你不用操心我，我好著呢！去大學不像在家裏，身上有錢了才不會在別人麵前摳搜，讓人笑話。別告訴別人，聽話！”
    說罷，不等她再推脫，奶奶把錢一把塞進她的口袋裏，輕輕拍了拍就轉身回去了。李清樂不知如何是好，她犯了難，收下？還回去？她實在拿不定主意，還是問問媽媽吧。
    “她給了就收下，你要是沒考上這個大學，還不知道能不能從她手裏拿到一分錢用呢！這麽多年，她給她那些外孫的零花錢可不止一千，也該給你一點了。再說，你奶媽都給了你三千呢，她還是你親奶奶，哼！不過，說是這樣說，你還是要記得她的好。等以後你有工作了，賺錢了，再孝順她就行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錢能收買人心，今天媽媽的話竟然讓李清樂覺得有些不好聽，媽媽是不是有些過於計較了。不管了，反正是讓她放下心理包袱了。
    李清樂就這樣帶著這些突如其來的愛走進了大學校門。如果說小學是言行的莽撞，言行舉止隻圖自己舒暢；初中是思想的叛逆，隻信仰反其道而行的宗旨；高中是性情的乖張，無不以在條條框框裏衝撞為樂；那麽大學就是底氣的張揚，沉穩老道又不失青春激情。大學生的友誼從一場宿舍聚餐中展開，大家在杯盤交錯中熟悉了彼此。小小的包間裏是藏不住的談笑聲，李清樂驚詫於她們的豐富見聞和對自己大學生活清晰的規劃。等到聚餐結束，她也大概知悉了接下來四年需要完成的任務。過英語四六級，計算機二級，考普通話證，學分，績點，論文，實習，找工作……
    如果過去的學習能在開始之前就有這麽明確的方向，那該多好了。
    大學的第一課依然是班會課，不同的是不再是老師的一言堂，而是同學們的侃侃而談。每個人站上講台上都是那麽的落落大方，有人口若懸河，有人斟詞酌句，有人幽默風趣，有人激情澎湃，甚至有人講到動情處不禁潸然淚下……這是一次知識的較量，閱曆的比拚，思想的碰撞，真是精彩至極！
    要問誰讓李清樂眼前一亮，那肯定是陳琳。她穿著樸素，沒有一點人工化妝品裝飾的臉上看不出是何情緒，挺拔的鼻梁上架著一副黑框眼鏡，鏡片下一雙眼睛似乎能看透人心。齊肩短發被她一絲不苟地紮在腦後，臉頰沒有一絲多餘的碎發。略顯單薄的身材讓她看起來有些文弱，李清樂覺得，要不是她有那一米七幾的個頭支撐著，可能一陣風都能把她吹倒。直到她站起來，沉穩有力地走上講台，李清樂才知道自己錯得多麽離譜。她忍不住暗自感歎，為什麽她的脊背能夠那麽挺拔，腳步無聲卻能給人一種鏗鏘有力的感覺。李清樂在她身上看到了“柔中帶剛”的表象。我要是能和她成為朋友就好了，這是她第一次想要主動交朋友。
    據她觀察，上課時候陳琳總是坐在前麵，要知道教室前三排可是大學生的禁地。大多數學生都喜歡躲在後排，避開老師的視線，做自己的事情。甚至曠課、半途溜走、請人代課都是常態了。而陳琳卻是很認真，她幾乎每節課都坐得端端正正，緊緊地跟隨著老師的上課節奏，絲毫沒有因為上了大學就有所鬆懈。受她的影響，李清樂也慢慢往前麵坐了。
    一個多星期之後，她終於鼓足了勇氣找陳琳搭話：“陳琳，可以把你的筆記借給我看一下嗎？”“好啊。”讓李清樂感到意外的是陳琳居然沒有一點猶豫就把筆記放在了她麵前，她的笑容不帶一絲勉強。哇，原本看她整天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還以為會被拒絕呢，沒想到她這麽容易親近啊。看來她是一個外冷內熱的人。確實是這樣，幾天相處下來，她發現陳琳的性格和她意外的合拍，都屬於慢熱型，而且有分寸感。她們的傾訴欲一上來的時候，也會追著別人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想要獨處的時候，又會離人群遠遠的。
    慢慢的，她們也就有了默契，會在適宜的時間出現，又會在合適的時候離開。在黏糊的時候，校園的各個角落都留下了她們相伴的身影。黃昏時候，她們一起在田徑場上跑步；有感興趣的活動時，她們會一起在人群中充當觀眾；在周末閑暇的時候，她們會到處去遊玩。或許是因為李清樂身材矮小的緣故，明明她的年紀要比陳琳大一些，可是高大的陳琳總是像姐姐一樣管著她。不讓她吃那些垃圾食品；提醒她每天的課程；沒課的時候她喜歡癱在宿舍床上刷手機，陳琳會跑來把她拉出去消食；每個階段該準備什麽，她總是一遍一遍地督促著她。嘿，想想以前讀初中高中的時候，都沒有老師對她這麽嚴，大學的老師更是放羊式的教學，誰知道她能撿到這麽一個免費的小老師。當然了，陳琳對自己更嚴，宿舍裏她的東西永遠整理得整齊有序，晚上刷牙之後絕不會再吃一口東西，早睡早起是她每日功課。李清樂常常在想，得是什麽樣的男孩子才能入得了陳琳的眼啊。
    “我，我其實有男朋友，隻是他和我不在同一個學校而已。”櫻花樹下，一向人淡如菊的陳琳此刻居然臉頰緋紅，這可真是新鮮。李清樂一臉興奮，其實她早就知道像陳琳這樣優秀的女孩子肯定不會單身一人，畢竟很少有人像她那樣每天電話信息不停。“誰啊誰啊，快給我看看！”她已經迫不及待地想看看那個男孩子的真容。他一定是一個英俊瀟灑的男孩子，嗯，或許和陳琳一樣，也是沉穩大氣的樣子。他們站在一起必定也像偶像劇中的男女主那樣般配，想到他們俊男靚女相依相偎的場景，她更加激動了。
    抵擋不住她的磋磨，陳琳隻得無奈地打開手機相冊，可是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個……嗯，挺高，挺壯實，嗯，或許那應該叫有點肥，皮膚還黑黑的。從照片來看，他和陳琳唯一的共同點就是都戴了一副黑框眼鏡。
    “這就是你男朋友啊！你瞎了？”李清樂瞪大了眼睛，在陳琳那張俏臉和相片上那個“醜男”之間來回掃視。“幹嘛？你這是什麽語氣？你別看他長得不帥，他可會照顧人了，對我特別好。你啊，又以貌取人了！”陳琳笑著白了李清樂一眼，伸手戳了戳她的額頭。轉頭看著相片上的那個“醜男”笑了起來，溫柔又嬌羞。
    “切，白瞎了你長這麽好看了，真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我就納悶了，女媧捏造你們美女的時候，是不是對眼睛不太用心，怎麽美女就總能在人群裏精準地找到那個醜男！”’
    “不許你這樣說他，再說我生氣了。”
    “好好好，不說不說，你不瞎，我瞎行了吧？”
    李清樂氣呼呼地把把臉扭到一邊，賭氣不看她。兩個女孩居然因為一個男生有了些許不愉快，仔細想想挺好笑。話說回來，陳琳的男朋友長得怎麽樣又關她李清樂什麽事呢？不能因為她們是朋友，她就有資格對著她愛的人指指點點吧，那可是她的男朋友。李清樂意識到自己越界得過分了。陳琳這麽聰明的一個女孩子，她能看上的男孩子肯定也不會很差的，說不定那個男生真有他的過人之處呢？是她膚淺了。她好不容易才結識了這麽一個良友，可不想因為這點小事讓她們之間有了嫌隙。
    “對不起，我不說他了，你別生氣。你說他好，那肯定就是好的。”她小心翼翼地拽了拽陳琳的衣袖，觀察著她的臉色。
    陳琳又笑了起來，一把拉過她，笑嘻嘻地指著照片上男孩說：“我沒那麽小心眼啦，其實不瞞你說，我剛認識他的時候也覺得他醜。你看他的肚子。”她的手指調皮地戳了戳照片上那個男孩的肚子。“我敢肯定，他以後一定也會有大大的啤酒肚哈哈哈。”“可是，你知道嗎？他真的對我很好，我都不敢想要是哪天離開他了，我要怎麽活。等有機會了，我介紹你們認識，到時候你就知道我沒有騙你啦！”
    她臉上的幸福那麽耀眼，李清樂也受到了感染。
    陳琳所說不假，大一的假期，李清樂見到了她的男朋友。那個男孩和照片上的樣子沒什麽差別，也是真的對她很好，好到讓李清樂覺得有些怪異。正常的男生，即使再怎麽愛自己的女朋友，在外人麵前多少會有些顧忌。但是他不一樣，陳琳走到哪他就走到哪，不論他們周圍有誰，他的眼睛就沒有離開過陳琳。即使有時候和陳琳分開一會兒，他也會電話信息轟炸陳琳，不停地問陳琳在哪，和誰在一起，在做什麽，什麽時候回去？這真的是正常的男女交往嗎？李清樂沒有談過戀愛，可是她見過林佳談戀愛，林佳談的戀愛不少，李清樂可沒有見過她的哪個男朋友會這麽瘋狂。
    “陳琳，你們談多久了？”
    “差不多三年了吧。”
    “那你男朋友一直都是這麽黏你的嗎？”
    “對啊，所以我說他對我很好啊，很愛我，我沒騙你吧？”
    陳琳一臉得意地碰了碰李清樂，朝她調皮地眨眨眼。難道真是她想多了？可是，這真的正常嗎？
    “他每天這樣，你會不會覺得累啊？”陳琳睜大了眼睛，很疑惑地看著她，接著笑了起來。“怎麽會累？你想啊，有一個人時時刻刻掛念著你，幸福都來不及呢！你啊，該談談戀愛了喲！”
    “我是覺得，他對你好像好得有點過頭了，看見你們這樣談戀愛，我覺得好奇怪。”
    “哈哈哈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對待愛情自然也不一樣啊。如果連愛情都要套上一個模板的話，那這個世界不是更無趣嗎？”
    嗯，每個人的戀愛法則不一樣，是她少見多怪了。不過李清樂很清楚一點，她是不會找像陳琳男朋友這樣的男生談戀愛的，他這樣洶湧的愛也就陳琳能承受了吧。
    說起來，現在奶奶對她的愛好像也是這樣。愛，應該是細水長流，而它們卻來勢洶洶，多少有些奇異，所以難免讓人心生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