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像浸滿鬆脂的繭衣包裹著路明非。
    最先恢複的是聽覺——某種液體滴落的聲響，間隔精確得如同鍾擺，但每一聲都隔著厚重的毛玻璃。
    眼皮比預想的更沉重，仿佛有人用融化的鉛水焊住了睫毛。
    右手指尖傳來濕冷觸感，喉嚨深處泛著鐵鏽味，吞咽時刮擦的疼痛讓路明非意識到這具身體已經很久沒有活動。
    醒來。
    醒來。
    醒來！
    明明意識還很模糊，但是殘留在心髒內的某種衝動，某種感情卻催促著路明非醒來。
    驚訝。
    詫異。
    恐懼。
    他無法去形容那感情的本質，但他隻知道，自己必須醒來，醒來，然後.
    和路鳴澤把事情說清楚。
    呼！！——）——————————
    猛地起身。
    雙手承載床鋪上，全身都被冷汗打濕，路明非不斷喘息著。
    然後光線開始進入他的眼球。
    窗框邊緣的智能玻璃正泛著淡青色讀數，將夜之城的空氣指數投射成浮動水印。
    透過強化玻璃，霓虹廣告牌在數百米外的摩天樓表麵爭奪視線，旋轉的壽司店全息lo，金槍魚刺身，以及夾雜著英語與日語的促銷文字。
    色彩豔麗的未來都市。
    這是
    夜之城？
    我回來了？
    怎麽可能。
    我在龍族世界應該沒有呆那麽久才對！
    等等。
    從以前開始路明非就應該注意到了，穿越時間是路鳴澤給自己的倒計時決定的，但是那個倒計時從未確定過是物理時間流逝，如果說，那是【體感時間】呢？
    說到底，時間是不存在的概念，如果那是以路明非為錨點定義的時間，那
    【自己在風間琉璃的幻覺之中度過的時間，也會被計算在‘回程’時間內。】
    而路明非在自己噩夢之中的末日都市中，的確獨自求生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畢竟要不斷逃避那個黑龍的追獵，還試過直接去直接搜尋路鳴澤的存在。
    是路鳴澤故意讓自己被幻覺拖垮？
    他不想讓自己留在龍族世界了嗎？
    為什麽。
    疑惑被解開，卻帶來了更多疑惑。
    “路鳴澤！你在吧！！”
    路明非跳下床，向四周斷喝。
    即便沒有任何生命的跡象他也確信，路鳴澤的話，肯定能夠聽到自己的聲音。
    “我已經知道了我和你的關係！但是告訴我！這個夜之城到底是什麽！”
    【為什麽夜之城的‘回程’會根據路明非的‘體感時間’而決定。】
    “告訴我，我所沒有的那段記憶裏，我們到底經曆了什麽！”
    【為什麽零對我會是那個態度，為什麽你會幫助自己的relic。】
    “喂！出來啊！為什麽要撒謊！為什麽！————————”
    【為什麽.】
    ——不要死的言靈為你解禁了~
    ——哥哥你想交易嗎？
    ——這又不是我第一次輸給哥哥你了，我甚至都不覺得害臊~
    【為什麽，要幫我到這個地步？】
    空蕩的房間內沒有回響。
    路明非在短暫的沉默後，一屁股坐回床板，慢慢垂下頭。
    拳頭握緊，手臂不斷顫抖，然後——————
    噌！
    猛地將手伸向自己的褲腰帶抽出手術刀，銀芒閃爍刹那！弧光尖銳的末梢對準路明非自己的太陽穴刺去！
    炕！！——！——
    但是
    被擋住了。
    手臂停在半空，就好像被空氣之中透明的手臂抓住了一般，尖銳的刀鋒停留在太陽穴前的半寸位置。
    “哥哥，你瘋了嗎。”
    而小惡魔，也隨之顯現。
    路鳴澤站在路明非的身側，皮鞋尖距離路明非的運動鞋僅有兩指寬。
    他一隻手插在褲袋裏，另一隻手拽住了路明非手臂。
    他的虹膜呈現出異常狀態，比往日要更為暴戾，更為泛著血腥的凶意。
    “你總算是願意出來了啊。”路明非沒有說什麽，隻是慢慢把手上的力道放緩，放下刀，路鳴澤也配合地甩開手臂。
    “畢竟我是你最最最最親愛的好弟弟，看不得自家哥哥自殘。”路鳴澤努力擠出平日的語調，聳肩，讓小動作輕快放鬆幾分。
    “自殘？”
    但路明非顯然沒給路鳴澤這個機會。
    “這是你的肉體吧，能算自殘嗎？”
    冷漠的嗓音.這在這對兄弟身上幾乎不會見到。
    就算是電子幽靈和傳奇雇傭兵，他們也的確在不知不覺間成為了名副其實的‘兄弟’。
    哪怕不記得過去，路明非也百分百信任著路鳴澤。
    但現在的一切都讓他感到憤怒。
    “.”
    路鳴澤和路明非對視，那熔金色的眼眸或許能夠壓倒任何平凡的混血種，卻無法讓路明非這個異類屈服。
    “.哎.”
    隻在半刻後，歎息。
    路鳴澤垂著眼眸，一副倦怠的樣子，坐到了路明非身旁，然後也不管矜持地腦袋靠到了路明非身上。
    路明非本想要躲開來證明他現在很生氣，但還是沒有動，就這樣讓路鳴澤靠著。
    在大概數十秒的沉默後，路鳴澤開口。
    “也好.畢竟這裏不能完全算是你的世界，而且你自己解開的，所以有些話也能夠說出口了。”
    【不是你的世界。】
    路明非心想。
    （之前就覺得路鳴澤在夜之城明顯會多嘴一點，但是回到龍族世界後就開始謎語人，出現頻率也跟著下降。）
    （果然，是有某種限製。）
    “對，你猜的是對的，我存在限製，而這個限製隻能是你自己去探尋答案後，我才能夠告訴你真相。”
    “就像現在——你想要問我【路明非是不是路鳴澤的relic】，那麽我可以回答你——————”
    半刻的空白，刹那的慌恐。
    答案被路鳴澤給出。
    “是的。”
    確定的現實，讓路明非有了一種隱晦的失重感，明明坐著床鋪，卻讓他感覺自己在無盡下墜——
    “那————”
    “我知道你還有很多要問的事情，但現在先讓我說說別的。”路鳴澤先一步打斷，“但是你的推理也不完全正確，你的確是我的relic，但我也是你的relic。”
    “？”
    路明非無法理解這句話的含義。
    而路鳴澤則又是頻繁地歎了口氣後回答.
    “你有一個誤區哥哥。”惡魔輕聲說。
    “誰說過在同一具肉體上，隻能用一次relic了？”
    人類是好戰的種族。
    在遠古時代，在彼此的智慧都未完全得到發揮，社會秩序也未曾完善的時代，人們便有了戰爭與殺戮的本能。
    占有。
    攻伐。
    暴戾。
    雖然說人們將龍族都默認為暴戾殘酷的種族，但很難有比人類更為適合‘惡魔’二字的種族了——————說這些可不是為了讓人類反省，而是需要再接受這個基礎的情況下才能夠對之後的情報進行分析。
    因為渴望占有他人的財富，人類智慧的大腦便會自然誕生出‘創作’。
    武器。
    人類最大的優勢就是能夠製造工具，那麽為了壓倒他人，就需要製造出更為強力的‘武器’。
    而強並非是如此簡單就能夠定義的。
    如果從單純的對地表環境造成傷害這個概念來說，那麽人類已經有了長足的發展，隻要堆砌當量，大概什麽都能炸掉吧。
    但是那樣是不夠的。
    敵人是那麽強大。
    什麽敵人？龍？
    不。
    人類的敵人，永遠隻有同族。
    龍種是高貴的種族，他們能夠驅使元素，能夠以人類無法觀測的領域觀測世界的基本要素，能夠製造出死亡的金屬，能夠驅動煉金術，頂尖的龍族能夠做到篡改記憶，更改現實，回溯時間.
    但也就隻是如此了。
    在某種意義來說，龍是‘弱者’。
    它們的精神無比孱弱，一方麵如人類一樣具備著殺戮的本能，卻又對此無法做到任何形式的隱藏，他們發達的腦部明明知道良好的社會關係才能夠緩解精神壓力，卻不願意向同族展露一絲一毫的弱點。
    沒錯。
    龍族是不會【撒謊】的種族。
    他們坦誠地麵對自身的欲望。
    因此——
    這種傲慢，強大，坦誠的種族.
    【是無比弱小的】
    從事實說話就能得出確鑿的結論了吧？
    就算龍族再怎麽吹噓，如今霸占生態圈的種族——不還是人類嗎？
    恰到好處的智商。
    善於偽裝，欺騙的狡詐性格。
    以及獲得一切的貪欲，和對此表示排斥的後天美德，因此能夠在‘偉大’與‘卑劣’中不斷左右橫跳的麻煩心理。
    人類不是最能夠製造破壞的種族，更不是最為被星球眷顧的種族，但是卻是最‘恰到好處’的種族。
    恰到好處，本身就是最強的代名詞。
    因此，人類打從一開始就沒有把龍族當成什麽敵人，在人類的科技邁入第二次爆發後，龍族這種強大的生物就已經在上層人們的眼中淪為了‘很有研究價值的生物技術基石’
    將煉金術，龍族對世界不合理的掌握力，全部都篡奪到手中！成為人類的力量！
    宛如曼哈頓計劃一般，大量的科學家開始湧入這個領域，對煉金術和科技進行著開發。
    而因為缺乏了世界內側（混血種勢力）的關注和控製，人們也開始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戰爭浪潮，集體的力量裹挾混血種的天才們開始將思考方向從‘生物技術’轉向‘戰爭武器’。
    人類群星閃耀。
    而就在這時.
    名為赫爾佐格的男人，一個注定名留千史的男人走上了曆史的舞台。
    “那也是哥哥你和我故事的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