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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愈加深了,或許,這已經不算是夜了,而是黎明,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
    秘密聯絡站。
    鄭呼和和唐若男在燈下仔細核對從海岩三郎那裏得到的情報,但一無所獲。
    老鄭有些失望,唐若男認真端詳著一把複製好的保險櫃鑰匙:
    “有了這個,隻要能拖住時間,我應該可以打開保險櫃。”
    “我們在76號的內線傳來消息,明晚,不,今晚七點半,日本領事館將舉行‘慶祝華北大掃蕩勝利’的宴會,這是最佳動手時機。”
    “可是我們沒去過日本領事館,時間緊迫,海軍俱樂部的內部結構我也沒時間搞清楚”
    “我這裏有。”鄭呼和說著掏出手絹。
    唐若男接過來,疑惑地問:
    “你潛入日本領事館了?”
    “軍統的人提供的。”
    “軍統?他們有這麽好心?”唐若男的話裏隱隱透著一股不信任和敵意。
    “他今天看見你了,或許已經推測出我們接下來的行動。”
    對自己的同誌和戰友,沒什麽好隱瞞的,鄭呼和將今天見到張義的事情述說了一遍,繼續道:
    “雖然拿到了地圖,但地圖和實際總有差距,我們還是要想辦法進去一趟,勘察清楚。”
    唐若男盯著他問:“你這麽一說,我想起來了,這個人真是無孔無入,可是他跑去海軍俱樂部做什麽?
    軍統和日本人之間有什麽陰謀?地圖不會是個圈套吧?”
    鄭呼和看出了她的反感,沉默了一會,說:
    “不會,這個人信得過。”
    “信得過?你忘了皖南?忘了我們那麽多被他們殘忍殺害的同誌?”
    “若男,我永遠都不會忘。”
    鄭呼和沒有猶豫,嚴肅說:
    “有些仇恨總會有清算的一天,但不是現在,我們要先將日寇趕出去。
    所以張義這個人值得我們去爭取,他是上海實驗區的負責人,隻要願意和我們聯合起來,便可以在上海打開一個新局麵。”
    唐若男搖了搖頭,冷著臉不說話。
    鄭呼和看著她,目光深遠:
    “我們要把目光放長遠一些,聯合抗日是大勢所趨,隻有將日寇趕走,中國才有未來。”
    唐若男咬著下唇,她知道鄭呼和說的是對的,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她抬頭幽幽地問:
    “我不是非要反對合作,可是,你就不問問我為什麽這麽恨軍統恨果黨。”
    鄭呼和看著她,投來憐惜的一眼。
    “我在你的檔案裏,看到過一條,你的父母都是我們早期的成員,27年被捕,被殘忍迫害。
    你當時在同學家裏,才僥幸逃過一劫,後來我們的同誌帶伱去了蘇聯,38年回到寶塔山。
    我知道,對你來說,這是一段慘痛的記憶。我理解你對果黨的仇恨,但對那些付出自己生命真心抗日的人,不管他是那個陣營的人,我都抱有深深的敬意。”
    唐若男沉默了很久後,才問:
    “可你私下和軍統的人接觸,向組織匯報過嗎?”
    “合適的時間我會主動說明的。”
    唐若男直視著他的眼睛,擔憂說:
    “要匯報就今天,免得誤會不然你就要接受審查,甚至是撤回老家,到了根據地你會受到更嚴格的審查。”
    “審查也會證明我的清白。”
    “那邊在搞運動,說不定會要了你的命。”
    鄭呼和愣了愣,說:“我不怕。”
    他看著唐若男,又說:
    “為了革命,受點委屈算不了什麽。”
    聽到這話,唐若男的眼裏像蒙了一層煙霧,有些茫茫然不知所措。
    “早點休息吧,養精蓄銳,今晚還有一場惡戰等著我們。”
    鄭呼和放下最後一句話,徑直去了自己房間。
    唐若男依舊坐在椅子上,看著手中的保險櫃鑰匙,陷入了沉思。
    過了一會,她突然想到了什麽,眼前一亮。
    “吳桑,帝國已經批準了我們的交易,合作愉快。”
    海軍俱樂部的包間裏,張義走進來時藤田已經備好了一桌酒菜坐等他的到來。
    張義坐下,提起酒杯碰了下:
    “一進門我就聽見喜鵲叫了,合作愉快。”
    藤田給他倒上一杯清酒:
    “吳桑,不知道你們的貨款籌措的怎麽樣了?”
    張義看了他一眼,笑道:“放心,錢已經在路上了,說好了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就不會反悔。”
    “吆西,那就說定了。”
    “一言為定。哦,對了,不知道我可否先去看看貨?”
    藤田敷衍地笑笑。
    張義變了臉:“藤田君可別以次充好,拿壞的棉紗糊弄我。”
    藤田擺擺手,看了看手表,一臉歉意:
    “明天吧,今晚我要去參加領事館舉行的慶祝大會。”
    “慶祝大會?”張義故作不解。
    “慶祝華北大掃蕩勝利的宴會。”
    藤田端起酒杯,一臉得意:“紅黨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一百多個團,帝國的勇士一時不慎,中了他們的埋伏……
    但隨後我們便開展了大規模的報複掃蕩,在我們的飛機大炮坦克掩護下,一舉擊斃了他們的副總參謀長,紅黨損失慘重,又縮進了深山老林,哈哈,這難道不是一場偉大的勝利嗎?”
    看這廝囂張的模樣,張義恨不得躍然而起,一把扭斷他的喉嚨。
    藤田全然未察,他得意洋洋地說著,卻又像想起了什麽,望向張義,眼神中透出陰冷。
    “吳桑,你知道嗎?我前兩天看過帝國從前線拍攝回來的影像資料,那些所謂根據地的老百姓臨死前,望向帝國士兵的眼神,我現在都忘不了。
    那是一種骨子裏透出來的仇恨,讓我更加明白,對於這些抗日分子的同夥,有時候我們想感化想教育,想讓他們成為大日本帝國的順民,都是不可能的。
    對這些天生的反叛者,唯一的辦法就是消滅,秒滅他們的肉體,摧毀他們的精神。”
    “夠了,藤田,他們也是中國人,你這樣說”張義冷眼看著他,拳頭慢慢地握緊了。
    “吳桑,稍安勿躁。”藤田笑著擺擺手。
    “他們是中國人,可他們支持的卻是紅黨,是我們共同的敵人,難道不是嗎?”
    張義猶豫著點了點頭。
    見自己的說法被認可,藤田更興奮了,他身體前傾,又給張義倒上一杯酒,語重心長地說:
    “吳桑,帝國之所以同意此次貿易,自然是為將來的合作以示誠意,隻要常閣下和他的政府願意劃江而治,大日本帝國馬上就可以停火,即可聯手對付我們共同的敵人。”
    “我也想和平,過上正常的生活,但我決定不了,不過藤田君的話我一定一字不漏地帶回去。”
    “吆西,那實在是太好了。”藤田起身,深深地鞠了個躬。
    張義欠身一禮,突然問道:“藤田君,你殺過幾個中國人?”
    藤田愣了愣,說:“我是個商人,我隻做生意。”
    “哦。”
    “怎麽突然問這個問題?”
    “沒什麽。”張義自然不會告訴他,自己正考慮將來用什麽手段殺死他,望著他,認真地說:
    “那我就告辭了,明天見。”
    “明天見。”
    夜,臨近七點。
    日本領事館門口燈火璀璨,貴賓盈門,‘慶祝大日本帝國華北大掃蕩取得勝利’的橫幅懸掛在門楹上。
    一眾鬼子軍官趾高氣揚、昂首擴步地走了進去,漢奸們則是低頭哈腰滿臉堆笑地舉著請柬,通過衛兵的檢查,陸續進場。
    喬裝打扮後的張義此刻就混在一眾漢奸中間,笑態可掬地拿著自己的證件。
    這時,他的身份又變成了汪偽政治經濟處的幹事。
    張義接受完檢查,走進大廳時,就見軍官、日本僑民、交際花悉數而至,杯盞交響,場麵異常熱鬧。
    “紳士美女雲集啊。”張義一邊用眼睛餘光打量著人群,一邊感歎。
    他剛從服務生托盤中拿過一杯酒,一邊和一個肥頭大耳的漢奸寒暄,一邊思忖著鬼子的保險櫃在什麽地方。
    突然捕捉到之前見過的那位紅黨女特工唐若男在領事館秘書海岩三郎的陪同下,高貴典雅地出現在酒宴上。
    她和海岩三郎低語了幾句,就向冷餐取餐區走去,環視了一圈,趁人不注意剛準備在一杯紅酒中放些什麽,就看到一個陌生的男人正微笑地看向自己,手又縮了回去。
    敵我不明,她剛想再觀察男人幾眼,卻見男人轉過了身。
    唐若男又警惕地盯著男人的背影看了看,這道背影好似在哪裏看到過,極其可疑,她暗暗思忖著,將一枚紅色的藥丸扔進了一個盛滿紅酒的高腳杯裏。
    另外一邊,藤田帶著鬆機關的幾人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
    山口惠子穿著和服,低頭邁著小碎步跟隨在後麵。
    這時,她聽旁邊兩個聊天的漢奸中一人說話有些耳熟,不由抬頭望去。
    張義正聽肥頭大耳的漢奸吹噓自己去日本怎麽快活過,突然感受到背後似乎有眼睛盯著自己,而且還不止一雙。
    特工的敏感,讓他沒有轉身,而是說了聲借過,端著酒杯向人群中走去。
    山口惠子在燈光下循著那個神秘的背影,腦海裏浮現出那晚在海軍俱樂部和藤田坐在一起的背影,恍惚間背影從眼前消失了,頓時讓她警覺起來。
    “吳天桑?是他嗎?”
    躲在人群中的張義瞥見山口惠子隨著藤田等人上樓,暗叫糟糕,他沒想到藤田會帶著這個代號“響尾蛇”的特高課高級間諜參加宴會,此女敏銳的嗅覺一旦發現他的身份,必然壞事。
    必須提前一步將她解決。
    這麽想著,張義瞥見一個邁著羅圈腿的鬼子便衣走了過來,忙佯裝不察,一頭撞了上去。
    “八”便衣剛想發怒,就聽張義用日語說道:
    “抱歉。”
    便衣一愣:“你是日本僑民?”
    張義警惕地瞥著周圍,小聲說:“軍人,我剛從前線回來,目前我在汪填海哪裏公幹,我的身份要保密,懂嗎?”
    便衣心領神會:“明白。”
    “我叫小野,你呢?”
    “鬆下一郎。”
    “鬆下君,能帶我去下衛生間嗎?我對這裏不熟悉?”
    “樂意效勞。”鬆下一郎笑著,轉身在前麵帶路,張義淡定地跟在他身後。
    “這裏就是洗手間,用的是我們大日本帝國最先進的抽水馬桶,可不是以前那種拉繩小野君?”
    到了二樓衛生間門口,鬆下一郎介紹著,半天見小野沒有動靜,他連忙轉頭。
    卻見小野笑盈盈地舉起了雙手,在他驚訝的眼神中按在他的頭上,然後像搖撥浪鼓一樣猛地一轉。
    一切發生的太快,鬆下一郎幾乎沒有反應,就被扭斷了脖子。
    張義將搖搖晃晃的他扶住,拖進了洗手間,找了個隔檔塞了進去,然後找出鬆下一郎的手槍檢查一番,揣入懷中,若無其事地走了出來。
    他正在洗手台上洗手,聽見輕微的腳步聲,剛想轉身,玻璃上就倒影出山口惠子虛偽的笑臉。
    她沒有穿木屐,隻著白襪,手裏握著一把無聲手槍。
    “吳天桑?是你嗎?”她用半生不熟的中文說,“見到你真是太高興了。”
    “陰魂不散。”
    張義暗罵,心說來的正好,見她戳穿了自己身份,他索性不裝了。
    “你是怎麽發現的?”
    “聲音,我學過戲曲,對聲音特別靈敏,雖然你改變了說話方式,但聲色改變不了的,除非你毀掉嗓子。”山口惠子得意道。
    “厲害,不愧是特高課的高級間諜。”
    山口惠子臉色一變,閃著凶險的寒光:
    “你還知道什麽?”
    “那你要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說。”
    “你來這裏,藤田君知道嗎?”
    山口惠子冷笑一聲:“你是想知道我有沒有向藤田君稟告你鬼鬼祟祟潛入日本領事館吧?你果然有多重身份。”
    “彼此彼此。你猜藤田知不知道你是特高課派來監視他的?”
    “那是我們大日本帝國內部的事,不用你操心。”
    “惠子小姐別生氣,你還是溫柔的時候好看點,不如我們做筆交易怎麽樣?”
    “好啊!”
    山口惠子戲謔一笑,她倒要看看這個鬼鬼祟祟的中國人想耍什麽花招。
    一會一定要將他押到藤田麵前,親自揭穿他的麵目,讓藤田明白自己是多麽的愚蠢。
    她昨天就提議將這個中國人留在海軍俱樂部,好隨時監視和觀察他。
    因為不管是山城派來談判的官員還是特工,在談判中都會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露一絲破綻,但麵對柔情似水的女人,他就不會那麽戒備了,或許會流露出一些他真實的本性。
    隻要能抓住他的軟肋,就可以逼其就範,策反他,從而在山城埋下一顆釘子,為己所用。
    但愚蠢的藤田見人家拒絕,就不再堅持了,多麽愚昧無知的家夥。
    幸好大日本帝國最優秀的特工惠子小姐憑借自己高超的專業技能,識破了敵人的奸計。
    “將你的槍交出來。”
    望著黑洞洞的槍口,張義老老實實地掏出自己的手槍,笑道:
    “我的手槍是用來充門麵的,根本沒有子彈。”
    “站在原地別動。”
    山口惠子警惕地盯著他,緩緩上前,一手持槍抵在張義胸前,一手躲過手槍。
    槍一入手,她便冷笑道:“騙鬼呢,你覺得一個經過魔鬼訓練的高級特工會分不清槍裏麵有沒有子彈嗎?”
    說時遲那時快,張義卻是湊準時機,猛地一把扣住她持槍的手腕,往天花板上扭動,同時一腳踹出。
    “嘣”
    子彈打在天花板上的同時,山口惠子吃痛,果斷了放棄自己的無聲手槍。
    她猙獰笑著,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起身,毫不猶豫地拿著張義的槍扣動扳機。
    撞針發出“哢”一聲,果不其然,是一聲空響。
    山口惠子愣神的瞬間,張義的食指已經準確地搭在扳機上,二話不說,對準她的頭顱就是一槍。
    她應聲倒下。
    張義冷笑一聲,掰開她的手拿過自己的手槍:
    “老子的習慣是,第一個彈倉從來不上子彈。”
    說著,他從嘴裏吐出一枚子彈,重新裝填進彈夾,走出衛生間,對著一樓大廳頂上巨大的水晶燈就是幾槍。
    “有刺客。”
    “有人中毒了。”
    碎片嘩嘩嘩掉落的用時,大廳裏麵又傳來一聲急呼。
    霎時間,領事館的大廳已是一片混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