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 28 章
字數:10957 加入書籤
因為彗星的破碎,成千上萬顆流星碎片在這個城市的上空奔瀉而過,滑出長長的明亮尾跡。
而今夜唯一一顆墜落的小魚星,此刻在她手裏微微晃動。
樹影下,他們一個站著,一個坐著。
一動一靜。
徐依童為自己的精心設計感到十分滿意,因此偏著頭,更加認真觀察餘戈臉上的每一個反應。
他好像陷入了這場短暫的衝擊裏,靜默著,眼神有點渙散。
徐依童舉東西的姿勢也維持得很累,她忍不住問:“喜歡嗎?”
餘戈回神,短促地應了聲。
滿意地笑笑,徐依童跟他玩鬧似的提醒:“那我要鬆手咯。”
餘戈抬手,精準地在半空中接住這條項鏈。
徐依童一屁股坐回原位,聽到餘戈又說了句謝謝。她難得發起了一點小女生脾氣,“今天這句話你已經說了很多次啦,我想聽別的。”
“什麽別的。”
她打趣地回答:“別人送你禮物,問你喜不喜歡,你要是喜歡,不能隻說謝謝。”
目光相遇,餘戈問她:“該怎麽說。”
徐依童一字一句教他:“你要說,喜歡。”
喜歡。
這兩個字,餘戈在任何年齡段、任何場景下都沒使用過。
在拒絕與接受之間搖擺。稍許後,他微微張開了嘴,試著說出這個對他完全陌生的詞語。幾乎算是認真的語氣,但聽起來還是很怪,沒調子也沒感情。
說完,餘戈生硬地咳了聲,好掩蓋神色間的一絲異樣。
他大多數時候都是冷冰冰的,語言神情都是。鮮少見他流露出這種表情,徐依童覺得好有意思,“哇,你害羞啦?”
餘戈移開眼,心裏有些尷尬,但麵上並不顯露。他否認:“沒有。”
徐依童被滿足了,噗嗤一笑,不再為難他,雙手撐在身後,放鬆地望著天空。
深藍似幕布一般的夜空綴著點點星光,是這個繁華大都市難得一見的漂亮夜景。
徐依童忽然覺得,身邊的男人跟這片暗夜有點相似。
——像是一灘藍色墨水。
代表著內斂沉默,冷靜理智又純潔。
第二次坐上餘戈的車,徐依童手機已經自動連上了藍牙。
今晚情況特殊,在外未歸的年輕人多,接近午夜時分,城區的內環線還在堵車,有些車流量高的路口站著交警指揮。
空調開了十分鍾,徐依童涼快了許多,她愜意地窩在副駕駛,拆掉胡亂綁的馬尾,用手指理順淩亂的長發。
夾在擁堵的車流裏,車子走走停停,行駛緩慢。徐依童翻著今晚拍的照片。一張張往前滑,忽然看到昨晚刷微博截的圖,有人統計了ll選手的各種外號。
徐依童當時看得一知半解,現下正好谘詢身邊的業內人士:“為什麽網友給你們取名字,喜歡叫大帝聖人,還有什麽什麽皇的,你們打遊戲的階級製度這麽嚴重?”
餘戈:“一般是嘲諷人喊的。”
徐依童饒有興味,“那你會被這麽喊嗎?”
“很多。”
“那roy為什麽被叫閃電俠?”
餘戈想了想,“他每次比賽輸了,下台都跑的很快。”
被他一本正經的解釋笑死,徐依童繼續問,“那你為什麽被叫草哥?”
餘戈這次不回答了。
徐依童自問自答:“因為你是og的隊草!”
“不是。”
“那為什麽?”
餘戈輕描淡寫,“我罵髒話被官方放出來了。”
徐依童啊了聲,傻傻地感歎:“你竟然會罵髒話!”
她語氣太驚訝,餘戈看了她一眼,“怎麽了。”
這不是很正常。
徐依童嘟囔:“我覺得你很單純呢。”
這個詞跟他實在不搭,餘戈卻什麽都沒說,也不反駁。不知道他做了什麽,她會對他誤解這麽深。
他們一問一答,時間過得很快,車子終於開出了擁擠的路段。徐依童繼續翻著相冊,微信彈了一條新消息。
伊伊:【童童,你睡了嗎?】
徐依童打字。
珍珍:【沒呢呀,還在外麵】
下一秒,車裏的音樂戛然而止,伊伊給她撥了個微信電話過來。
徐依童:“伊伊的電話,我接一下。”
餘戈嗯了聲。
反正是他認識的人,徐依童便沒斷藍牙,直接接了起來。
伊伊的聲音通過音響傳到整個車廂:“童童,我問你個事兒?你現在方便嗎?”
“方便,你問吧。”
“flechzao初雨係列的手鏈,好像又出限定款了,你買到了嗎?”
徐依童:“沒呢,我前兩天問了問,內地應該是沒了,港澳那邊不知道有沒有。”
伊伊:“行,要是有渠道記得跟我說呀。”
“好咧。”
伊伊:“你今天跟朋友出去玩了?”
徐依童瞟了眼正在開車的人,“是啊。”
“是看流星雨吧?”
“嗯。”
伊伊語氣可惜:“我也約了一群朋友來家裏通宵,本來想問你有沒有時間,結果roy沒喊動fish,我就沒喊你。”
roy就在她旁邊,及時插了句話:“童啊,不是哥不幫你,你偶像性格就是很孤兒,你知道的吧?你真是粉錯人啦!”
餘戈眉頭皺了皺。
因為閃電俠,徐依童現在聽到roy的聲音就想笑,“沒事沒事,你們玩的開心。”
電話掛了。
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琢磨兩秒後,徐依童納悶:“你不是說今天沒人約你嘛。”
“沒看到。”餘戈神色未變,從容淡定地解釋:“他發消息的時候我在睡覺。”
徐依童噢了聲。
知道他不是個臉皮很厚的人,撒謊不可能這麽自然,徐依童相信了這番話。她問,“你手痛不痛呀?痛的話可以換我開。”
“不痛。”
“好。”徐依童連打了幾個哈欠,懂事又貼心地說,“開夜車最累了,我要一直陪你說話,免得你睡著。”
“你困了就睡吧。”
徐依童執拗:“我不,我要陪你說話的。”
導航顯示還有四十分鍾到目的地,窗外的路況一成不變,徐依童眼皮子直打架,她問:“你真的不困?”
“不困。”
徐依童再一次確認:“別逞強哦。”
餘戈:“我下午睡了。”
徐依童:“行,那我眯一會兒,你要是困了就喊我,我陪你說話。”
“睡吧。”
徐依童應激似的強調:“我不睡,我就眯一會,我還要陪你說話呢。”
餘戈:“知道了。”
徐依童眯了會,總覺得脖子梗著不舒服,別來扭去地調整姿勢。於是,安靜沒多久,她又問,“你的座椅能調嗎。”
餘戈抽空看了她一眼,回答:“可以。”
一番動靜折騰完,她終於安靜下來。
下一個路口的紅綠燈,餘戈踩了刹車。
等他再次看過去時,一直堅持要陪他說話的人連帶著座椅,已經安詳地躺下了。
餘戈:“”
最後一公裏,餘戈看了眼手機,將剩餘路線記下來,然後關掉播報的導航。
車速緩緩降下,到了目的地,徐依童還沒醒。
餘戈不想發出多餘的動靜把她吵醒,隻能這麽幹坐著。
和同齡人不同,他對大多數娛樂方式都不上癮,習慣幹一些枯燥無味的事情來解壓。比如,看別人釣魚比如看圍棋。
現在,餘戈又找了一件。
觀察徐依童睡覺。
看著她睡覺其實有點新奇的感覺。
明明身上還綁著安全帶,她卻一點沒受影響地呼呼大睡。睡姿依然奇怪,兩隻細細的胳膊交疊著,像投降一樣舉過腦袋,手指軟乎地蜷著。
注意到她光裸的胳膊和小腿,餘戈傾身,動作很輕地把冷風口往上撥了撥。
他的視線仍舊停在她身上。
夏季的衣裳本就單薄,尤其因為徐依童不老實的睡姿,小吊帶上衣不在原來的位置。散開的頭發順頸跑到很薄的肩胛底下去,連著一大片雪白的肌膚。
像天空的雲朵。
餘戈看了幾秒後,意識到自己在聯想什麽,覺得很冒犯,立刻調開目光。
目不斜視地盯著車子的引擎蓋看了一會兒,外麵黑黢黢一片,餘戈想著這裏是城東還是城西轉移注意力。靜謐沉悶中,他突然生出一點空虛的感覺,感覺時間過得格外慢。
於是,忍不住又去看徐依童。
這次,他克製地把視線定格在她臉上。
臉頰嘟嘟,紅撲撲的。
目光在她唇上流連了幾秒。
算了
餘戈再次調開目光。
在車上等徐依童睡了快一個小時,餘戈驅車到家時已經四五點。
洗漱完,躺在床上,餘戈拿著那條吊墜看了半天,不知道為什麽,毫無睡意。
外麵的天已經蒙蒙亮,他起床開電腦。
排位打到中午,餘戈點好外賣,去叫餘諾起床。
喊了幾次,她才困得不行開門。
一邊用手背揉眼睛,餘諾打了個哈欠,拉開椅子坐下。
見她這副模樣,餘戈問:“昨天幾點回來的。”
“嗯。”
餘戈:“嗯什麽嗯,問你幾點回來的。”
餘諾反應了會兒:“兩三點吧?不記得了。”
她老實報備:“我昨天回來的時候敲了一下你的門,本來想跟你說一聲,但是你已經睡了。”
餘戈:“”
知道他作息並不規律,餘諾一邊拆筷子,奇怪:“你怎麽睡這麽早?”
餘戈轉移話題:“你脖子怎麽回事?”
餘諾手上動作一頓,神誌清醒了大半,遲疑著,“我脖子,怎麽了嗎?”
餘戈皺眉:“什麽過敏了?”
餘諾磕巴了一下,“我昨天不是去山上看流星雨了嗎,可能是被山上的蚊子咬了。”
還沒等餘戈繼續發問,她眼尖注意到他胳膊上的傷:“哥,你手怎麽了?”
“下樓丟垃圾。”餘戈垂下眼,“不小心摔的。”
“啊?”
“吃飯吧,菜都涼了。”
話題到這裏強行結束,兄妹倆很安靜地吃完了一頓飯,誰都沒繼續多問什麽。
休息幾天後,冒泡賽打完,綜合兩個賽季的積分,今年世界賽的幾支隊伍確定下來。出征儀式定在周末,晚上還有個酒宴。
餘戈在房間換好隊服,路過客廳時,腳步停了停,“你今天跟我去麽。”
餘諾閑著也沒事幹,想了想,從沙發上爬起來,“那我跟你一起去吧。”
休息室時官方統一準備的大間,餘戈剛推門進去,就被工作人員拉到化妝鏡前坐下。
自從這些年電競比賽進入大眾視野,隨著比賽的關注度上升,官方也開始對電競選手的整體著裝做了硬性規定,上場必須清爽整潔,不能一副邋邋遢遢的網癮少年模樣有損聯盟形象。每逢比賽,主辦方都需要聘請專業的化妝師來給選手打理一番。
餘戈坐在鏡前,任由刷子在臉上掃,日常拒絕了化妝師畫眉和塗口紅這兩樣。
給他化妝的小姐姐日常驚歎,“你皮膚好好誒。”
餘戈沒應聲。
“平時護膚嗎?”
will習慣了這種場麵,在旁邊笑嘻嘻地看,替餘戈回答了句,“我們小喜不護膚。”
化妝小姐姐撇撇嘴。
早已從同行那兒聽聞這位高人氣選手私下冷漠無敵,高冷不愛和人聊天,是個貨真價實的酷哥。本來已經有了心理準備,沒想到竟然這麽不愛聊,任她說什麽,他從坐下起就一言不發長了這麽一張俊俏撩人的臉,可惜是個‘啞巴’。
這裏太過沉默,就顯得隔壁座位聊的格外歡快。
小梨是女解說裏最健談的,做妝造的時候玩手機麻煩,閑的無聊便和化妝師交談起來。兩人都是女孩子,聊著聊著,繞不過化妝品、包包首飾一類。
小梨聊的投入,忽然在化妝鏡裏注意到隔壁的男人看了眼自己。
第一次,她以為是巧合。
入行兩年,小梨解說過這麽多次og的比賽,在後台相遇無數次,她和餘戈都沒說上超過十句話。雖然她也算是餘戈路人粉,但因為米音的關係,平時她私下遇到餘戈也不會主動去搭話。
等餘戈第三次看她時,小梨主動打了個招呼,“魚神,下午好啊,又帥了。”
餘戈默了默,想不太起她的名字,便說,“下午好。”
小梨本以為話題就此結束,沒想到,他又問了一句,“你剛剛說的那個手鏈的牌子叫什麽?”
“啊?”小梨有點記不起來,“我說了很多呀,你具體問的是哪個?”
“一串英文名的那個。”
化妝師靈光一現,脫口而出:“flechzao?”
餘戈想了想,問,“單詞怎麽拚?”
小梨告訴了他前幾個字母,忍不住多說了句,“是打算給妹妹買啊?”
餘戈記下後,對她道了句謝,沒正麵回答這個問題。
最近堂哥去國外出差,堂嫂醫院工作忙,接小孩的重擔便落到了徐依童身上。正好有個大學同學要來上海開美術展,徐依童幫她聯係場館位置,每天忙的腳不沾地。
這天,徐依童把小孩送到姥爺家,碰到來拿東西的虞亦雲,兩人聊了幾句,才知道陳逾征頹靡在家,幾天沒出門了。
虞亦雲滿麵愁雲:“聽小征說,他女朋友的哥哥不太喜歡他,之前他們都是瞞著那小姑娘的哥哥在一起,結果前兩天被發現了,現在小姑娘都不理他了。”
徐依童震驚:“這就被發現了?”
虞亦雲:“你知道這事兒?”
“算是吧。”徐依童沒隱瞞,“我和她哥哥還挺熟的。”
“那你正好幫小征跟他解釋一下?”虞亦雲歎氣,“陳逾征那性子也不知道隨誰了,從小就叛逆,被人哥哥嫌棄不靠譜也是正常。但其實心眼不壞的。”
徐依童猶豫,答應下來。
夜晚回家。
徐依童找到陳逾征,點進他朋友圈去看,發現他這兩天每天都在分享傷心情歌。
分別是:《苦笑》、《你怎麽舍得我難過》、《我真的受傷了》、《紮心》
徐依童越看越沉默。
真他嗎是個傻逼。
知道餘諾和餘戈從小相依為命,餘戈本來就沒什麽關係親近的人,他最看重的就是餘諾這個妹妹。徐依童左想右想,也不知道該怎麽勸。
唉
與此同時,陳逾征找tg的領隊要了餘戈的聯係方式。怕餘戈不通過他的好友申請,又特地把微信名字改成句號。
og放假一星期後,餘戈從基地回了家。
不過他每天都是很晚的時候回來睡個覺,下午時分就出門。
餘諾在客廳踱步了一會,走到他房門前。門沒關進,她敲了兩下後,喊,“哥。”
餘戈半倚在床頭櫃上,正拿手機不知看什麽,見她進來,眼睛抬起,“什麽事。”
她小心道:“你有空,跟我談談行嗎?”
“談什麽?”
“就陳逾征的事兒”
餘戈表情冷淡:“你和他的事跟我有什麽關係。”
餘諾的話戛然而止。
“你早點睡吧。”
餘戈看了她一眼,又把視線移到手機上。
餘諾把門帶攏後,餘戈麵無表情地看著陳逾征發的小作文,遲遲沒有回複。除了煩,他心中並無掀起別的波瀾。
尚且還算平靜地退出去,列表又有一個人給他發了消息。
徐依童:【你知道陳逾征跟餘諾戀愛的事啦?】
徐依童:【那我們以後就是親戚啦!一家人!好事兒!】
看到第二條時,餘戈目光一頓。
比起陳逾征幾百字的小作文,‘親戚’這兩字更讓他覺得刺眼。
他和徐依童,可以是朋友,但絕不會成為親戚。
不知道自己突然在惱什麽,餘戈也懶得再繼續深想。返回列表,他沒有絲毫猶豫就把陳逾征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