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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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徐依童要求的,她給了一些暗示,把問題拋給他,讓他隨便想想。而當下他身邊站著的隻有徐依童,所以餘戈才會下意識對著她想。
這很合理。
不過,不應該這樣。
深想到這個地步,他有點小題大作了。
徐依童說個不停,餘戈沉默傾聽,一向都是如此。他表情從頭到尾沒有一絲變化,很理智,也很嚴肅,符合餘戈一貫的作風。每當徐依童說完一段,他總會適時地嗯一聲,於是她又繼續說下去。
不過,當徐依童問到現在幾點了,餘戈依舊嗯了聲。
這下,她終於察覺了他的遊離。
略猶豫,徐依童戳了戳他胳膊,“你是不是不想聽我說這些?那我就不說了。”
餘戈明顯還沒反應過來。
“你好像走神很久了。”
餘戈喉頭微滾,很慢地說:“抱歉,剛剛在想別的事。”
雖然他沒明著講,徐依童大概也能猜到餘戈在擔心什麽,於是她嚴肅地頷首,“沒事,我知道的,理解理解。”
這話讓餘戈偏過臉,又多看了她一眼。
徐依童理所當然看回去。
要知道,她很少會在對視中敗下陣來。可不知道今天怎麽了,總覺得餘戈目光多了點別的意味,他這麽看著她,感覺心事很重。徐依童不太自在地撓了撓臉。
她想說點什麽,可餘戈先開了口。
“牙還疼麽。”他問。
徐依童笑嗬嗬的:“還好,不怎麽疼了。”
餘戈落下眼簾,心不在焉地將手伸進外衣口袋,剛碰到那個盒子,恰好身後嘈雜,傳來一陣腳步聲。
他維持這個姿勢沒動。
有隊人從玻璃門後魚貫而出,一個個陸續從兩人身邊經過。他們走得急,你追我趕地跑出幾步,才覺得不對,又紛紛回頭。
徐依童就站在餘戈身邊,和他一起,被這群人行注目禮。
領頭的那個主動跟餘戈打了聲招呼。
餘戈正經沉穩地點點頭。
這一撥人走遠,很快又來了下一撥。他們大喇喇經過時,相繼驚呼:“哇,費喜!”
餘戈反應平平嗯了聲。
“靠,魚神!”
餘戈又嗯了聲。
“嘖,喜哥!”
餘戈幹脆不開口了,表情越來越冷。
徐依童不明情況,等他們走了,才好奇問,“你這麽有名?怎麽誰看到你都要特地打個招呼?”
“他們故意的。”
徐依童:“為什麽?”
因為他們以為她是他女朋友。
但這種輕佻的話語,餘戈是說不出來的。
餘戈輕描淡寫:“沒什麽。”
徐依童眼睛彎彎地看他,“我剛剛聽別人聊天,你們是不是快打什麽世界賽了?”
“十月份。”
“十月?”徐依童掰著手指算了算,“好快哦,那不是就下個月嗎,我還以為你們可以放很久的假。”
“後天集訓。”
“好辛苦。”徐依童砸砸嘴,“那你專心訓練,在你看不見的地方,我會默默為你加油的!”
餘戈依舊惜字如金,“謝謝。”
餘戈一隻手插在口袋裏,手指勾住禮盒絲滑的緞帶。
突然從身上摸出一個東西,遞給徐依童,她應該會莫名其妙。餘戈想著該怎麽說,還是什麽都不說了,直接遞給她就走。
就在他準備做出選擇時,一道熟悉的聲音興衝衝傳來:“我們來了。”
餘戈整個人定格了兩秒,等思緒抽離出來,他緩緩回首,看向來人。
阿文心裏一虛。
怎麽又是這表情?我壞他什麽好事兒了?
一群人咋咋呼呼走過來,roy問徐依童:“我們要去聚餐,你去嗎?”
徐依童往後讓了讓,“不去啦,我朋友還在等我。”
輝哥和餘戈對了對眼神,微微一曬,意味不明地問了句,“你們聊完了?”
徐依童:“差不多。”
怕耽誤他們時間,她出聲告別,“那你們去吃飯吧,我先走了。”
往前走了幾步,忽然又被人叫住,徐依童回頭,“怎麽啦?”
他們之間隔了幾米的距離。
餘戈靜了下,遲疑著,“你那個店,什麽時候開業。”
話題一下跳躍的太遠,徐依童愣了愣,回答:“聖誕節。”
餘戈:“知道了。”
她咧嘴笑了笑,“記得來哦。”
因為拔牙,徐依童感覺自己好像發起低燒。頭腦昏昏沉沉,她人不太舒服,在手機上跟茉莉和靈靈說了一聲,獨自打車回家。
在家裏隨便翻出點藥吃後,徐依童一覺睡到第二天下午。
醒來之後也沒什麽胃口,她點了份粥。
邊吃邊在微信上跟大學同學聊了會兒,徐依童跑進書房,打開電腦看了一下她發過來的美術展資料。
徐依童轉發給。
珍珍:【你看看有沒有喜歡的,我到時候買幾幅掛店裏】
:【浪費錢幹嘛,你的畫呢】
珍珍:【。】
珍珍:【難登大雅之堂】
:【還有倆月,三張能畫出來吧】
珍珍:【行吧,既然姐妹這麽信我,那我等天氣涼快點就出去寫生,找找靈感。】
昨晚睡得早,微信列表的未讀消息一大堆。徐依童盤腿坐在椅子上,有搭沒一搭地回著,冷不丁就在其中看到了陳逾征的頭像。
他早上發的消息。
徐依童頓了頓,點進去看。
ner:【你怎麽知道我昨天跟我大舅哥喝上酒了?他還允許我在他家過夜了0o】
徐依童回了兩個sb給他。
幾分鍾後,陳逾征發了段長語音,“昨天我喝多了,是fish幫我洗的澡,聽餘諾說我還吐他身上了。”
珍珍:【不感興趣】
陳逾征自顧自繼續發:“過了fish這關,我終於走到了陽光下。”
徐依童忍無可忍。
珍珍:【你愛走去哪走去哪,走去西伯利亞都行。】
珍珍:【誰又關心你呢?】
那邊終於消停了會兒,沒再繼續發語音騷擾她的耳朵。
ner:【fish身材挺好】
徐依童發了三排問號過去。
珍珍:【我也要看,有圖嗎?】
ner:【哈哈】
ner:【去西伯利亞看】
徐依童長按住話筒,發了十個語音條罵他。
自從那次見麵會後,徐依童就再也沒找到見餘戈的機會。她閑的時候還是會給餘戈發消息。
但是他好像很忙很忙,每次都是淩晨四五點才回。
她隻能過回之前的日子,偶爾在網上搜搜有沒有跟餘戈有關的最新消息。但是基本都是在討論今年世界賽的事情。
九月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十月。
秋天是徐依童最喜歡的季節,路邊落滿了梧桐葉,她趁著天氣涼快,背著畫板去城市的各個角落寫生。姥爺最近身體差,住進了醫院,準備做個小手術。徐依童怕小老頭寂寞,寫生之餘就往醫院裏跑,陪他說話。
姥爺偶爾會問起陳逾征,堂哥說:“他現在忙著打比賽呢。”
“什麽比賽啊?”
堂哥是dota2的遠古玩家,所以對lol的比賽並不感冒。徐依童也是一知半解,一邊拿手機搜,一邊耐心跟老人家解釋。
入圍賽在杭州舉行,小組賽是在廣州舉行,徐依童都沒空去看。她從微博上關注的電競賽事號知道,ll的幾支隊伍,og小組第一出線,wr小組第二出線。陳逾征他們隊好像和一支很厲害的韓國隊伍遇上了,所以小組賽就打得非常艱辛,過程一波三折,好在最後也順利出線,挺進八強。
四分之一決賽的地點剛好是上海。
徐依童買了票,去看了tg和og的這兩場。
og3:1打敗了歐洲隊,成為ll第一個拿到四強門票的隊伍。
看完比賽回家的當天,徐依童興奮地睡不著,忍不住給餘戈發了幾張她在現場拍的照片,順便恭喜他。
她握著手機入睡。
後半夜被雷驚醒,外麵劈裏啪啦地下起了大雨。徐依童迷迷蒙蒙地醒來,發現餘戈拍了張在酒店訓練的照片給她。
雨下的很大,她下床跑去客廳關窗戶。剛睡醒,人還不太清醒,徐依童想給餘戈回句話,眼神一時沒對焦,點對話框的時候不小心撥了個語音過去。
沒想到他很快就接了。
餘戈:“喂。”
徐依童瞬間清醒了大半,解釋,“不好意思,我手滑了。”
他哦了聲。
“你還在忙?”
“嗯。”
“上海下雨了。”
“我知道。”
差點忘了,他們現在就在同一個城市。
安靜了一會兒後,餘戈低聲說,“早點睡。”
可能是錯覺吧,在這樣的深夜裏,混合著不太明顯的雨聲,徐依童覺得餘戈聲音有點溫柔慰哄。她心一顫,把自己想說什麽忘了個幹淨。
四分之一決賽比完,wr被韓國隊斬落,止步八強。後半部分賽程緊張,tg和og隻有一周時間調整,就要馬不停蹄地進行半決賽。
半決賽隻有兩天。
第一天,tg和lcs的一號種子對壘。
比預想中的要順利很多,解說席大部分時間都在歡聲笑語。
在一片輕鬆洋溢的氛圍裏,tg光速3:0,送歐美大兄弟放了個假。
第二天,og和韓國隊伍的比賽,徐依童是在醫院的電視機上看的。
中韓一號種子的對決,無疑是這個世界賽最有收視率的一場。
和昨天tg那場不同,og和e的水平完全是同一個檔,完全體的兩支隊伍,基本都沒有很明顯的短板。
趁著休息時間,醫院裏好幾個年輕的實習男醫生都跑過來一起看。
從第一局開始,解說激動地就像快斷了氣。
比賽打得十分焦灼曲折,看得幾個男醫生時而抱頭痛苦呻吟,時而振臂高呼。
徐依童很認真地看,也隻能看懂誰殺了誰,誰死了,誰又複活了。至於其他的,實在是一竅不通。
兩個隊伍奇招盡出,四局過後,比分2:2持平。
在決勝局開始前,徐依童居然也揪心起來。她有點犯傻地問:“如果og這一場輸了會怎麽辦啊?還有下一場嗎?”
男醫生:“輸了就沒了。”
徐依童坐不住了。
她有點不敢看了,跑出住院樓溜達了一圈。但心裏又實在放心不下,心裏想著,左右隻不過一場比賽,餘戈打了這麽多年職業,什麽風浪沒見過。
於是她又跑回去看。
結果剛走到時,剛剛那幾個抱作一團的人已經各自坐在位置上,一言不發。
徐依童心底一沉。
第五局遊戲已經開始了三十分鍾,局勢已經到了中後期,從og一波決策失誤開始,錯失大龍,在短短時間內就被滾了雪球,落後e將近一萬多的經濟。
場外解說陷入了十幾秒的沉默。
小梨:“對麵已經聽牌水龍魂,隻要再拿下最後一條小龍,og基本就沒有翻盤可能了。”
均昊:“這一波必須要爭,打不過也得爭。”
氣氛最焦灼的時候,roy和will開始在中路推線,此時og五個人的站位是212。在中上帶線到對方一塔後時,左半邊地圖全暗,因為資源的缺失,視野也完全做不出去。小梨擔憂喃喃了句:“會不會回帶的太深了?”
話音剛落,男解說便喊了聲:“完了,e要強開og中上!”
roy被秒,will被迫交了閃。
好不容易穩住的形式急轉直下,小梨懊惱:“沒辦法,這個小龍團接不了了。”
現場死寂一片,og隊伍頻道裏也很安靜。能給他們考慮的時間不多,選擇的餘地也不多。
小c看到餘戈的信號,轉頭看了眼他,“要打嗎?”
短暫的沉默後,餘戈開口,“我想試一下。”
在大劣的情況下,大家都明白——到了絕境,如果想贏已經別無選擇,隻有接團一條路可以走。如果贏了,那還有一絲翻盤的希望。如果輸了,那他們就是最直接的‘罪人’。
但是,被罵如何,成為他們口中的罪人又如何。
roy遲疑:“他們人很多,不好接。”
餘戈堅定道:“能打。”
這句話出來,阿文咬牙:“那就打!”
就在所有人以為og準備放棄龍魂團守家時,解說台上忽然發出驚叫:“誒,不對?fish回家賣裝備補幽夢了。”
這已經是最後一搏的舉動。
小梨:“芮爾和豬妹回頭了,他們趕去龍坑了!!!!”
“fish的厄斐琉斯也在往那邊趕,他們這是要準備要4v5硬打!”
台下觀眾也開始躁動起來。
餘戈冷靜地說:“給個視野。”
小c把真眼丟下去,看清龍坑的一瞬間,豬妹和芮爾義無反顧地衝進了戰場。
e的人顯然沒想到他們會突然折返,所以站位都很集中。小c跳到他們中間,大招直接旋住五個人,豬妹接上連控。幾乎是同時,站在河道處草叢的厄斐琉斯精準切到了熒焰。
小c秒表結束,在e裏人堆倒下時——清輝夜凝仿佛炸煙花一樣照亮了小龍坑,完美的時機,精準的位置,厄斐琉斯大招爆發的恐怖傷害直接將對麵三個脆皮秒殺。
——og打贏了!
峰回路轉,現場的所有人都被點燃了。
解說聲嘶力竭:“og絕處逢生!還有機會,還有機會,如果下一波團戰還能贏,og就能直接翻了。”
幾個聚在電視機前的人,看到og贏了一波奇跡團後,跟著一起歡呼激動。
徐依童心髒病都要犯了,坐下又站起來,捂住眼睛,嘮嘮叨叨,“贏了跟我說一下,我真的不敢看了。”
台上,阿文語速很快:“小龍沒拿到,等他們複活再接團還是打不了。”
roy:“試試能不能一波。”
已經來到了最關鍵的時刻,小梨:“兵線還不錯,og選擇強推,他們速度很快,已經推掉了高地防禦塔,對麵中下差十五秒複活。”
再推完水晶,還有五秒。
不過五秒也足夠了,og拔掉了e最後兩座水晶前的門牙塔。
解說:“能不能一波,就差一點,一點!”
e的中單死守拖延,打野複活,餘戈發信號:“推不了,先走,我閃現還有十秒。”
就在og眾人準備後撤時,e剛複活的上單亮起t,直接截斷了他們的退路。處理完殘局的e打野也不再猶豫,直接一個穿梭閃,衝到了餘戈臉上。
徐依童捂著眼睛,聽到了解說絕望的一句話,“完了,fish的閃現就差三秒,被對麵強開了。”
就差三秒。
她猛地放下手。
比賽已經結束,曆經五個小時,og隕落在四強。
——e3:2擊敗了og。
明明他們到最後都還在努力,明明隻差一點點。
一點點。
比起實力懸殊直接輸掉的絕望,這種差一點就能贏的遺憾更讓人心痛。
解說席一個說話的都沒有。
鏡頭掃過台上,給每個選手都給了特寫。
徐依童熟悉的幾個人。
roy、will、小c、餘戈、阿文她從來沒在他們臉上見過這種表情。好像沒意識到比賽已經結束,他們盯著電腦屏幕,遲遲坐在位置上沒動。
直到韓國隊的人過來握手,他們才緩慢地摘了耳機,從椅子上站起來。
tg的人在酒店裏也圍觀了這場比賽。
og明明是他們對手,當基地被e推完時,大家都失望地叫了出來。
van直搖頭:“最後一波,fish就差個閃現沒好,不然og能翻的。”
就連教練都覺得可惜:“og確實差了點運氣。”
無數粉絲在後場等待著og。
餘戈走在最前麵。
粉絲不像以往那樣蜂擁而至,大部分人都站在原地,保持著最合適的距離,靜靜目送他們。
餘戈穿過那一條為og選手散開的路時,背挺的很直。他沒有失魂落魄,沒有躲避人群和鏡頭,就連臉上都沒有落寞的神情。
就像過去那麽多年一樣。
他再一次,平靜地接受了自己的失敗。
半決賽的最後一天,wr和og雙雙倒在e的鐵騎之下。微博、貼吧、各大論壇都是喪氣一片。
徐依童連晚飯都沒吃下。回家後,她有一會兒都不敢上微博,怕看到別人對他們冷嘲熱諷,心裏更加難受。
可還是想知道他們的一點後續,她忍不住點開了。
熱搜高位有一個叫——[fish命中無世冠]。
徐依童懷著自虐般的心情,點了進去。
廣場大多數人都在議論,og今年連拿春夏雙冠,包攬si甚至是洲際賽,就差最後一步就能拿到大滿貫。結果到了這一步,就差了這麽口氣。
熱度最高的一條博文,總結了曆年來餘戈闖入世界賽的名次。對於他的再次失利,底下評論有人嘲諷,有人惋惜,有人開心。還有人在猜,他今年打完會不會退役。
徐依童一條條往下翻,有個高讚評論映入眼簾——
[很多人喜歡拿別人來跟fish比較,也許天才少年的名頭在大多數人眼裏更吸引人。
但fish。
如果你知道他手傷多年,嚴重到甚至已經影響到了現實生活;如果你知道他為了能上場,曾在世界賽前夕連打三針封閉;如果你知道和他同齡的選手幾乎已經全部退役,而他渾身傷病卻依舊在這個賽場上堅持。
如果你真的看過fish的每一場比賽,甚至每一場rank,就會知道,他頂著這個id,從沒有任何一局遊戲是擺爛的。
fish對得起所有人,所有掌聲,也對得起他自己。
他的遊戲天賦也許不是最高的那個,運氣也好像總是差一點。不過沒關係,人各有命不是嗎。他已經夠努力了,也許他會一直都差了這麽點運氣,也許他到最後也拿不到世冠,可是,幸運說不定哪天也會降臨在他身上呢?
所以,隻要他沒有官宣退役,隻要他還在打,我們就不會承認你們口中‘fish命中無世冠’的說法。
電子競技是殘酷的,但他說過,他不信命。
不到最後一刻,fish從沒認輸過,比賽是,從前是,未來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