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002
字數:8924 加入書籤
清晨的空氣被晨露潤透,窗外草叢裏的蟲鳴聲愈來愈清晰。
林采星頂著一頭淩亂的卷毛,緩緩睜開疲憊的眼睛。周圍熟悉的環境映入眼簾,昨晚的驚險瞬間灌入腦海。
他猛地撐起身,摸了摸還算清晰的腹肌,確定沒失身後,踏著運動鞋準備離開。
看來周斂還是有用的,林覃業至少沒再碰他。
不過以後恐怕麻煩了,林覃業不可能就這麽被他唬住。他需要重新編一個周斂移情別戀,把他甩了的故事。
這是一間套房,林采星鬼鬼祟祟地推開臥室門,腳步頓時定住,愕然失色。
隻見對麵的實木沙發上,林覃業正在悠閑喝茶。
林覃業抬頭看他一眼,神情還算溫和:“睡醒了?”
林采星故作輕鬆地笑了下,腳步對準門外,隨時準備腳底抹油。林覃業就像猜透他的心思一般,拎著手中把玩的擺件,慢悠悠地起身擋住他離開的路。那雙細長的眸子煥發著敏銳,就像一頭潛伏在草叢的狼,略帶審視地打量他。
林采星被盯得不寒而栗,輕輕攥緊手。
“你說你是周斂的人。”
“嗯。”林采星心虛道。
“可他一直在美國,你是怎麽和他認識的。你昨晚說的好像是最近?我查了你的航班,你似乎沒有飛行記錄。”
林覃業之所以這麽深究,一方麵是那紋身太具有說服力,另一方麵是想確認林采星說得是否屬實。如果林采星和周斂真的關係親密,他倒可以支付給對方一些報酬,兩人合作共贏。
林采星沒料到短短一晚的時間,林覃業居然已經查了他的出入境記錄。
想了想,他故作天真地笑道:“我們是網戀,隻打過視頻,還沒見過麵。”
“網戀?”林覃業不可置信,“你說周斂網戀?”
“嗯嗯!”林采星背起手,悠哉悠哉地坐到沙發上,“我們是在一個國外的社交平台上認識的,他對攝影比較感興趣,恰好我也是,我們漸漸發現彼此靈魂契合,於是玩了三年純愛。”
他順勢拿起一塊龍井蟹黃酥,塞進嘴裏:“為了讓他更有安全感,三年前我在自己的小腹上紋了他的名字。”
林覃業昨晚有留意過,那紋身確實不像是剛紋的,能看出有些時間。
“但他的身份,我是最近才知道的。過去我隻是貪圖他的美貌,沒想到他居然這麽有錢。”林采星端起茶杯,“他的一切我都知道。”
林覃業皺眉:“比如?”
林采星已經完全放鬆下來,疊起長腿喃喃道:“比如,他23。”
林覃業眉毛跳了下:“還有嗎?”
林采星從容地抬眸一笑:“您這麽好奇他的身體嗎?”
林覃業明顯一噎,隨後沉思地蹙眉:“既然你們倆感情那麽好,那你為什麽混得這麽狼狽?他幫你拿些資源應該輕而易舉。”
“他不知道我是演員。”林采星吃飽,拍掉指尖的點心殘渣,“我很要強的,想憑借自己的本事在娛樂圈闖蕩。”
這些信息對於林覃業來說有些抽象,但又莫名符合邏輯。
林采星笑著看他:“你可以去打聽打聽,這麽多年我為了他,始終守身如玉。”
林覃業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既然你們倆沒睡過,你怎麽知道他23?”
林采星看了眼茶幾上的另一盒鳳梨酥,順手拎起:“他在視頻裏跟我顯擺的。”
“你——”林覃業擰緊眉心,覺得荒唐又真實:“行吧。”
林采星眼睛輕輕彎著,指了指鳳梨酥:“沒事的話,我就走了。”
林覃業“嗯”了一聲,把玩著手上的貔貅擺件,將這件事重新思考。
出了林覃業的房間,林采星撒丫子就跑。
他很佩服自己剛剛的反應能力,但凡謊話圓不回來露了餡,林覃業絕不放過他。
秋風吹散了厚重的雲層,微弱的晨光落在林采星身上。他有些冷,裹好衣服不疾不徐地走著。
事實上,他說的不完全是謊話。
有一點他沒騙人,周斂確實喜歡他。
但那是三年前了。
周斂,是他談了五年的前男友。
被強製封存的記憶不受控製地襲來,林采星苦笑著歎了口氣,拎著鳳梨酥的手指緩緩抓緊。
十六歲那年冬季,新澤西州的雪飄了一整夜。
第二天清晨,周斂捧著用雪雕成的小螃蟹站在他窗前向他告白。
他始終記得自己打開窗時看到的一幕。
細密的小雪灑在少年頎長的身影上,顯得孤單又清冷。
那雙桀驁不馴的眼眸中波瀾靜謐。
少年捧起小螃蟹,嗓音夾雜著冬日的冷感,卻又別樣溫柔:“昨夜下雪,臥室的窗戶起了濃重的霧,我盯了很久,寫下的都是你的名字。”
秋風呼嘯而過,樹梢上鬱鬱蔥蔥的金黃色被風拂亂,落了一地。
林采星冷得直哆嗦,抬頭望天。明明隻是金秋,絲絲縷縷的涼意卻跟要鑽進他骨頭縫兒似的,冷得他渾身都痛。
就像,他提出分手那天一樣疼。
回到劇組,陳照立刻扯他到角落。
見林采星滿臉倦容,衣衫不整,陳照擰著眉著急道:“我不知道昨晚——”
“我沒事。”林采星隨意呼嚕了一下腦瓜頂的卷毛,同陳照往他在劇組的房間走著。
他上午沒有戲份,還能收拾一下自己。
“真的沒事嗎?”陳照追著他,滿臉狐疑,“林覃業是個狠角色,你是怎麽拒絕他的?”
這種事在娛樂圈早就屢見不鮮,林采星能安然無恙回來,非常不符合常理。
除非——
陳照焦急地背著手,一臉緊張。
“我說我是——”林采星賣著關子,把鳳梨酥遞給陳照,沒心沒肺笑了笑,“你吃早飯了沒?這家點心特別好吃,你嚐嚐。”
陳照打斷:“都什麽時候了,你接著說!”
林采星沒再猶豫,抱著幹淨毛巾坐在床上:“我說我在和周斂談戀愛。”
陳照神情茫然了片刻:“然後呢?”
林采星脫掉外套準備洗澡:“然後他就信了。”
陳照呆在原地,腦袋裏依舊嗡嗡的,直到浴室裏流出嘩啦嘩啦的水聲,才回過神。
他目光瞥向浴室,不安地扯著嗓:“星星,你是不是玩大了?周斂是什麽人物?你雖然不火到底也是個明星,這件事萬一傳開了,不光是周斂,林覃業也不會放過你的!”
水聲將陳照的嗓門削弱幾分。
林采星抹著沐浴露,小狗似的甩著濕潤的頭發,聲音含糊不清:“我知道,但我昨天真沒辦法。”
陳照反問:“你說你是周斂的親戚都比是他男朋友要強!況且周斂喜男喜女你都不知道,倘若人家喜歡女生,你罪加一等!”
水聲停下。
林采星披著浴袍出來:“我要真是周斂的親戚,至於混成這樣嗎?有點人脈的隨便一查就能查出來。”
“那也不能——”陳照真心替林采星發愁,“你就不能換個人造謠?周斂他太神秘了,手段又狠辣強硬——”
“我們倆簡直是雲泥之別,我也真敢編?”林采星接話時無端晃了下神,隨後淡然地笑了笑,“你別擔心,真要鬧到你說的那種結局,都是我咎由自取。”
陳照張了張嘴,沮喪道:“後麵怎麽辦?”
林采星還算樂觀:“走一步看一步。”
陳照沒再多說:“好吧。”
晚上,林采星拍完戲已經將近零點。戲份本來不多,但司瑾覺得有些鏡頭把自己拍得不夠高大,反複重拍很久。
準備離開時,林采星掏出劇組為群演準備的棉襖披在身上,卻被導演助理突然喊住。
“采星,有幾個鏡頭司老師不滿意,需要重拍。”
小黃說得支支吾吾,始終沒敢和林采星對視。
林采星抬眼,發現司瑾已經帶著助理離開了,於是問:“補拍第幾場?”
小黃:“245247。”
林采星搓著凍僵的手,不解地笑了下:“司瑾都走了。”
小黃遲疑:“你跟司老師的替身補拍。”
陳照一直在旁邊聽著,剛想去找導演理論,被林采星攔下。
林采星重新換好戲服,壓住心底的起伏,笑道:“沒問題。”
沒記錯的話,明天就是23日。
他需要給林君山轉賬了。
被普林斯頓退學後他隻剩高中文憑,目前賺錢最快的方法隻有演員這個職業,他無路可走。
淩晨兩點,林采星拖著疲憊的身子回酒店休息。他雖然名氣低,但公司還是給他配了一輛年代久遠的保姆車,陳照平時又給他當司機又當助理,林采星為此一直比較愧疚。陳照也屬於公司的邊緣人物,得罪人才被公司撥給他,頗有任他們倆自生自滅的意思。
車上,林采星眼皮沉得厲害,剛要睡著,身體突然踉蹌一下。再睜眼,他發現對麵兩輛豐田埃爾法擋住他們的去路。
“這是什麽情況?”陳照解開安全帶,準備去和他們理論,對麵卻齊刷刷下來五六名保鏢。
為首的保鏢禮貌地朝陳照點了下頭,隨後來到林采星的車窗前,客氣鞠躬:“林先生,我們段總想請您喝杯茶。”
林采星將車窗滑下,探頭望了眼夜色中那輛被保鏢環繞的保姆車,強壓著心中的緊張:“大半夜喝茶,會不會睡不著?”
保鏢嚴肅的神情出現片刻鬆動:“我們段總有請。”
保姆車外,陳照背著手來回踱步。
林采星已經上去半小時,不知道會不會出事。
他偏頭朝裏望著,但被保鏢擋得嚴嚴實實,什麽都看不清。
“段總,我真的沒辦法向您提供什麽重要情報。”林采星坐在茶桌前,已經吃了一盒茶點。其中火腿酥他比較喜歡,拍完戲肚子本來就餓,沒忍住吃得有些多了。
“我理解你的難處,但我也有難處。”段總拂了下中山裝袖口的茶點殘渣,表情溫和:“所以聽林覃業說完你和周斂的事,我就來找你了。”
段總本名叫段朝陽,是裕豐集團的董事長,同時也是他們這部電影最大的金主。司瑾背後的靠山,就是裕豐集團的董事。
“你有什麽顧慮或者困難,盡管提。”
段朝陽和林覃業的氣質不同,瞧著彬彬有禮,像是個正經生意人。不過段朝陽比林覃業有手段,每句話看似在以林采星的角度出發,對自己的訴求卻絲毫不肯推讓,大有問不出有用的東西,就不放林采星離開的架勢。
“你們既然想找周斂,應該去做背調。”林采星別無下策,“我知道的說不定還沒你們調查出來的多。”
段朝陽淡笑:“周斂那麽有本事,他的資料背景我們怎麽可能隨意查到?”
“可是我——”林采星頓了頓。
段朝陽和林覃業認識,如果自己今天什麽都說不出,林覃業肯定不會放過自己。
他沒料到昨天的謊言發酵得這麽快,已經朝著不可控的方向發展。
過了片刻,林采星垂眸:“周斂有個習慣。”
段朝陽快速問:“什麽習慣?”
“他每個月都會去費城富蘭克林大街18號的餐廳吃一次飯,喜歡裏廳靠窗倒數第二個位置。”氣溫幹燥,林采星抿了抿唇:“但我不知道他現在工作這麽忙,還會不會再去。”
段朝陽雙眸一眨不眨地盯著林采星:“有具體的日期嗎?”
“沒。”林采星晃神,補了句:“或許是26日,也或許是其他時間。”
段朝陽抬起腕表,表情略顯緊繃。
還有三天。
“謝謝。”
疾馳的汽車引擎聲一直持續到林采星的夢中。
他出了很多汗,渾身濕透。
他又夢見周斂的朋友說他是壞種,說他不擇手段,他人品低劣…
不過好像也沒冤枉他。
他在夢中囈語。
他利用周斂,就是壞。
那家餐廳,周斂應該不會再去了。
和他有關聯的種種,周斂應該都厭惡至極。
那夜過後,林采星的生活突然歸於平靜,就連林覃業也沒再找他麻煩。唯一能攪亂他心情的,就是被他封存已久,關於周斂的回憶。
那段往事如同葎草瘋狂生長,時不時刺著他的胸腔,提醒他過去的點點滴滴。
每一次生長,都令他錐心刺骨。
中午休息時,林采星照例和群演們一起吃飯聊天,其餘主演們則回到自己保姆車休息。
司瑾今天心情不佳,拍戲時對林采星橫挑鼻子豎挑眼,林采星脾氣好,不跟他計較,飯炫得比誰都香,嘻嘻哈哈的笑聲傳到司瑾的耳朵裏。
司瑾撂下筷子,鐵著臉走下房車:“林采星,你能不能有些家教?你媽沒教過你別人休息時要輕聲細語嗎?”
正在說笑的群演們刹那間沒了聲音。
林采星坐在中間,笑容凝在唇角。
司瑾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我隻有休息好才能有好的狀態拍戲,影響劇組進度,你們承擔得起嗎?”
負責拆除幕景的巨型車正在作業,響聲不說是穿雲裂石,也能稱得上是工業噪音。
司瑾對他們的針對,再明顯不過。
林采星輕輕撂下筷子,定定地看著司瑾。
這是陳照第一次見林采星冷臉。
就在這時,汽車的鳴笛聲打斷眾人的僵持。
一輛黑色柯尼塞格停在五米外。
司瑾目光被吸引過去,見下來的人是段朝陽,嘴角立刻牽起一個尊敬的笑意,微微頷首。
段朝陽看起來心情不錯,和顏悅色地望著林采星並朝人群中走來。
其他人並不知道段朝陽的身份,但見司瑾謹慎恭敬的態度,也知此人身份的貴重。
“段總,您怎麽——”司瑾殷切的話被打斷。
“正在吃午飯嗎?看來我來的正是時候。”段朝陽笑著同林采星做了個禮貌的手勢:“林先生,請問有時間和我吃頓飯嗎?我想親自表達謝意。”
司瑾緊緊注視著林采星,臉上閃過一絲愣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