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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林間寂靜非常,偶爾有不知名的鳥獸鳴聲,除此之外,便隻剩下柴火燃燒的動靜了。容欺背倚著石壁,足部踩搭在火堆邊被烘烤得溫熱的泥地上,偶爾往火堆裏添上幾根枯枝。
    他的眼神時不時往顧雲行那兒瞟去:“左起第六根歪了。”
    顧雲行動作一頓,將歪斜的木樁做了一番調整。
    容欺又道:“你手上這根不夠勻稱,與兩旁木樁比鄰,肯定會留出一道大縫隙。”
    顧雲行抬眼看向他,末了,扔下手裏的木樁換了根新的。
    容欺:“等等……”
    顧雲行挑了挑眉,靜待下文。
    容欺:“本座瞧了許久,隻看出了柵欄的影子……顧雲行,你到底能不能行?”
    顧雲行索性放下了手中的活,緩步走到容欺跟前,道:“不如右使大人試試?”
    圓潤幹淨的大腳趾晃了晃。
    “不試。”容欺抬著下巴,用眼神示意腳底的小水泡,那是他辛苦勞累一天的證明。
    顧雲行目光沉了幾分。
    容欺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下一場暴風雨不知何時降臨,他們必須盡快打理好新的容身之所,避免像上次這麽狼狽,道理他都清楚,“可你真的覺得這些……漏風的柵欄,能擋得住風雨?”
    想法是美好的,實際操作的結果卻並不如意。顧雲行的那堵樹牆隻能算作高一點的“柵欄”,離“能夠擋風遮雨的牆壁”相差太遠了。
    還有一句話容欺憋在心裏沒有說:柵欄好歹還會留門呢,顧雲行看著像是要將崖壁底部團團圍死……要不是兩人半斤八兩,容欺高低得狠狠嘲笑一番。
    顧雲行歎了口氣,背過身繼續往地裏打下木樁,道:“姑且一試吧。再怎麽糟糕,也不過就是多淋一次雨。”
    容欺站起身:“也罷,不過本座還需提醒一聲,我們已經在這待了兩個時辰了。再不返程,天黑前就回不了船艙了。”
    他摸了摸架子上的衣物,發現已經幹得差不多了,於是準備脫下外袍將裏衣穿上。餘光掃到顧雲行忙碌的背影,容欺心裏閃過莫名的遲疑,猶豫了片刻後才開始動作。
    他感慨道:“幸虧我們都是男子,要是換成方若瑤,恐怕一等出島你就得娶她了。”
    “什麽?”顧雲行疑惑地回頭,正好看到黑色外袍自身後之人的肩頭滑落的景象。
    白日裏掩藏在深色衣物下的身體十分坦然地露了出來。
    顧雲行雖沒看過旁人的身體,但也知道,容欺的膚色比尋常男子偏白許多。不知是不是前幾日剛大病過一場的緣故,這份“白”顯出幾分羸弱病態之感。然而他比誰都清楚,眼前這個看似瘦弱的人,實則是個心狠手辣的魔頭,若是不慎招惹到了,是要付出代價的。
    披散在後背的烏色長發隨著動作微微晃動,與那片冷色肌膚形成了觸目驚心的黑白二色。
    ——漂亮得像塊白玉似的。
    容欺打了個冷顫,扭頭看看身側,沒發現什麽異常。於是彎腰撿起了架子上幹淨的裏衣,迅速披在了身上,又抬起一隻手,穿過背後頸項處,將長發挑出移到了身前。
    顧雲行收回視線,藏起了眼底的情緒。他不敢再多看,趁著容欺收拾整理的功夫,將三麵樹牆盡數搭好,隻在側麵留了可容一人過的狹小空地。
    容欺心中腹誹:原來這就算“門”了?
    他取出水壺,將腳心的泥垢衝刷幹淨,擦幹後穿好了鞋襪,忽然想到了什麽,道:“顧雲行,不然你也去洗洗?要是髒兮兮的,可別指望本座背你。”
    話語間嫌棄的意味過於明顯。
    顧雲行點點頭,往小溪的方向走去。不一會兒,他也頂著一頭濕發回來了。他倒沒有像容欺那般講究,仍是穿上了未洗的舊衣,隻不過裏外翻了個麵,生怕某個愛幹淨的魔頭因為嫌外套髒就真把自己扔路邊了。
    “走吧。”
    回程的路上,顧雲行拄拐走了幾步後,便要求容欺背自己回去。
    容欺雖不情願,但還是同意了。
    身下之人十分單薄。
    猶記得剛入島時,對方也曾背過自己。多數練武之人都不會太過孱弱,容欺自然也是。那時他雖也是瘦,好歹還算精瘦結實。誰知一場大病,竟是讓這魔頭瘦脫了形,隔著一層不厚的布料,顧雲行仿佛都能摸到他的骨頭。
    撇開他是魔宮右使這個身份不談,光憑這副模樣,倒像是受欺壓的那個……
    顧雲行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伸出手,撥開容欺的長發。頭發已幹得差不多了,隻餘下發尾處仍有些潮濕,在兩人的衣物上暈染出一片水漬。
    容欺察覺到顧雲行的動作,脖子一僵:“做什麽?”
    顧雲行沒有答話,隻是替他將頭發攏到了一邊。
    容欺:“??”
    回程時的腳步比去時快了許多,黃昏之際,兩旁的景物變得熟悉起來,兩人抵達海灘附近的林子。
    “餘下的路你應當識得。天色將暗,本座著急回去,就不背你了。”
    容欺將人就地一放,很是瀟灑地轉身走遠了——半點也不顧惜腿傷難行的同伴。
    顧雲行站立許久,半晌後搖頭苦笑:這還真是魔宮中人的風範,記仇不記恩,養不熟的白眼狼。
    第二天早上,潮水又往裏逼近了些。
    容欺站在海邊,遠眺翻滾的波濤,眉宇間多出幾分擔憂:“照這個趨勢,明日入夜時,潮水就會漲到船艙了。”
    顧雲行:“時間足夠了。我們爭取明日午時前搬走。”
    潮水疊聲拍岸,發出巨大的浪聲,無端催生出幾分天地遼闊而人事渺小的悲涼之感,也讓容欺心頭湧起陣陣不安。
    兩人對視一眼,不再多言,準備啟程前往崖壁繼續昨日之事。
    想著遲早要搬走,兩人索性將裏麵的東西整理了一部分出來,先帶過去。
    昨日顧雲行已搭了三麵樹牆,將崖壁底部的尖角空間圍成了一處容身之所。但正如容欺所說,樹木之間有許多空隙,擋不住多少寒風。對此,顧雲行的辦法便是多圍幾層。
    雖然覺得不靠譜,但容欺還是照做了。
    兩人忙活了許久,將單層牆加厚成了三層牆,密密麻麻的木樁交錯在一起,竟也有了“密不透風”的樣子。
    容欺細細打量一陣:“不錯。”
    顧雲行謙虛道:“若非右使大人傾力相助,顧某一人可做不成此事。”
    容欺指了指上方:“屋頂呢?”
    顧雲行沉默了。
    兩人齊齊仰頭望向上方。
    這“屋”建在傾斜的崖壁底部,上有崖壁遮擋一二,越往裏就擋得越嚴實,可同樣的,越靠外,崖壁遮擋的範圍便越小,甚至還能望見外麵灰沉沉的天穹。
    顧雲行道:“右使大人可有高見?”
    容欺道:“有。”
    顧雲行期待地看向他。
    “算不上高見。”容欺認真道:“就是本座要睡在內側。”
    顧雲行:“……”
    兩人到底沒能在有限的時間裏完成屋頂的搭建。
    回去路上,容欺背著顧雲行抵達林子時,再次停下了腳步。
    顧雲行很是自覺地從背上下來,頗為體貼道:“剩下的路便不勞煩右使了。”
    容欺表情古怪地看了他一會兒,隨即抬手——寒光閃過,銀針疾射而出,轉瞬間取走了不遠處一隻山雞的性命。他走過去,一把將獵物從草叢間提起來:“老遠就看到它了,正好充作晚飯。”
    ——隻是為了晚飯而停下。
    顧雲行沉默了。
    容欺掂了掂手裏獵物的分量,滿意道:“既然你想自己走,那我就先行一步了。”
    說完,他便拎起山雞,頭也不回地走了——一如昨日般瀟灑。
    顧雲行原地站了一會兒,半晌,歎了口氣,熟練地找來樹枝,拄拐前行。
    心情大好的離火宮右使,悠閑地踱步回了海灘。
    海邊一如昨日,破損的船艙擱淺在岸邊,幾個簡陋的架子散亂地支在四周。
    在這荒島,唯一的好處,就是不用擔心有賊惦記了。
    容欺將山雞簡單處理了一下,學著顧雲行的方法生了火,再把山雞一串,往架子上一放,便任由它慢慢熟了。
    他自己則是彎腰鑽入了船艙。艙內彌漫著淡淡的潮腥味,一應擺設,少得可憐。
    他先回來,卻也閑暇無事,隻能幹坐著,不一會兒又覺得乏味,餘光瞥見某位門主堆在艙內的熱石,他走過去,隨手抓起一塊,扔起、接住,圓潤的石塊在指節下咕嚕嚕轉著圈。
    容欺:“……”
    他撇撇嘴,心道無趣,彈指將石頭丟了回去。
    “啪嗒——”船艙內重新靜了下來。
    顧雲行回來的時候,容欺正窩在船艙內——充當門板的桌子已被擺正放在了中間,不知從哪裏搬來的一塊大石頭,被擺在桌子旁充當座椅。
    容右使一手支著下巴,目光穿過上方破開的缺口,望著昏暗的天穹,一動不動,不知在思考些什麽。
    聽到顧雲行回來的腳步聲,他回過神,不滿道:“你也太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