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這也疏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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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光一縷,蒸騰著高原上草露的沁香。
    鞋底濕了,自是不美。
    滿腳泥踩回去,也說不上是高興還是難受。
    楊暮客捂著胸口,疼還是疼,但一道疤都沒留下。這一晚上好似白忙活似的,貼著一腦門子問號。
    提著一隻像是死了的貓,看著一隊農人扛著鋤頭去東邊兒修路。他掐了一個障眼法。
    “喲嗬,道爺。大早上去哪兒了啊?昨夜裏下那麽大的雨,您咋還從外麵兒回來呢?”
    “您這貓兒哪兒抓的?咋跟我們那神龕裏的老貓那麽像呢?”
    楊暮客笑得難看,點點頭擦肩而過。
    太陽好似鑲著琉璃金邊兒,紅彤彤的掛在房簷上。
    到了駐地,楊暮客抬頭看大鵬鳥。
    “師兄,師弟心中諸多不解。請助師弟解惑。”
    大鵬低頭掃他一眼,並不應聲。
    季通高樓上站著,樓道口還丟著一個人。楊暮客眼睛一眯,看清那人樣貌。是徐連生,好似暈了。
    而兩個向導的屋門也開著,裏頭漆黑一片。他們曉得道士回來,包守興押著五花大綁的何路出屋。
    楊暮客從師兄那裏得不到答案,便是要自己去問清楚。
    他提著貓走上樓梯,搭眼看季通。
    “少爺,此人昨夜組織兵卒欲要襲擊駐地。我與巧緣外出迎敵,兵卒盡數被玉香姑娘拿下。”
    楊暮客頷首,轉頭看向了包守興與何路。
    何路臉上青腫,不成人樣。包守興也好不到哪裏去,一隻胳膊耷拉著,好似斷了。鼻梁腫得老高,像是頭獅子似的。
    包守興甕聲甕氣地說,“侍衛何路昨夜提劍欲要外出,本官以為他心懷不軌。將其阻攔在了屋內……”
    喲嗬,這是一下盡數跳出來了。
    楊暮客提起貓,指著它說,“這是此地土地神。貧道昨夜外出禦敵,將其逮了回來。”
    玉香此時打開屋門,“少爺回來了?”
    楊暮客點頭。
    “禮官包大人,小姐已經梳洗好了,您去客房候著。小姐有話問你。至於這倆人,想來是一夥兒的,縱然不是一夥兒的,能湊在一起行動,也是相互關聯。季壯士,你去審他倆。少爺您忙了一晚上,歇息之後再去小姐那邊回話。”
    玉香幾句話便將任務分配完了。
    季通咧嘴一笑,提著徐連生往他自己屋裏走,指了指何路。何路表情呆滯,跟著過去。
    玉香領著包守興去了客房,楊暮客則往自己屋裏走。
    楊暮客進屋後,蔡鹮已經準備好了熱水。
    “少爺,您衣裳怎地破了?傷了嗎?傷哪兒了?”
    蔡鹮伸手往他懷裏摸,摸了半天也沒找著傷口。
    楊暮客無奈一笑,有氣無力地答她,“沒啥大事兒,你先出去。我有些話要問別人,你看不得。鞋子我脫在外頭,你拿去洗涮一番。若是洗不幹淨,那便不要了。”
    “婢子明白。”
    楊暮客把那死貓往桌上一丟,身子一轉將道袍脫掉丟在一旁。拿起盆子邊上的熱毛巾擦擦臉。解開了定身術。
    他躺在坐榻上,目光從鼻尖去看那土地公。
    “貧道累了,要聽你從頭兒講。講明白。”
    大貓坐起來,並沒應聲。
    作為土地神,他當然知包守興進了客房答複小樓。也知曉廂房之中有人在審此地官吏和皇家侍衛。
    私設刑堂,這些人已然違律。他心中仍有底氣。
    就在這時,屋中飄著一塊玉牌。熒光閃閃。
    這玉牌正是那仙界的一粒塵,小樓求來的過路信物。
    楊暮客看到玉牌,坐得也端正了些。
    大貓從桌子上跳下來,落在地上變成一個跪著的小老頭。
    “伯崖郡氣運不全。人道上下割裂,唯有外出服勞役才可養活偌大一地的人口。王氏書香門第,在郡中積攢了家業。但也被這一郡之地束縛住。鹿朝宮廷一直以將門為首,想必道長從白都而來,已然見過滿城桶樓。你可知,為何要把自家庭院修建成碉堡?”
    楊暮客冷哼一聲,“貧道讓你說,沒讓你來問貧道。”
    小老頭兒歎息一聲,“將門之人武藝非凡,可飛簷走壁,高來高去。便是兩丈門牆,都擋不住殺人之心。鹿朝早年間朝中閣老暴斃家中都是常事。若不合將門之意,便要死無葬身之地。三千多年前,將門欲壑難填,對羅朝開戰。贏了,卻贏得不甚體麵。這才給了文臣爭權的機會。”
    楊暮客冷冷地看著土地神,“太遠了……”
    小老頭兒歎息道,“是道長要小神從頭講起。”
    “繼續。”
    小老頭脊背佝僂,背影淒涼,“將門駐守北疆,阻截妖邪。功勳無盡,得鹿朝半數香火。人主何在?”
    楊暮客聽到這裏,身子前傾,忘了身體的疲憊之感。
    “鹿朝治下人道,供奉神官大多出自將門。若將門聯合,妘氏之言,出不得宮門。妘氏便棄此舊城,拆白玉宮舊址,遷都向西,建新白都。起高牆,阻風雨,大庇天下寒士。現在,道長明白你是在與誰作對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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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暮客兩手揣在袖子裏,眯眼問他,“你說,此舉都是鹿朝聖人授意?”
    小老頭嘿嘿苦笑,“道長啊道長。您怎麽還沒明白。妘氏扶植起來文官與將門作對,便是希望誰都不贏。聖人何必授意呢?您是在與整個官僚集團作對。賈家商會拆借給齊氏資財繳稅,阻擋了對齊氏的圍剿。同時,您也讓將門看到了如何應對文官的方法。從此之後,將門便要生了經商之心。”
    楊暮客瞬間眉頭緊鎖,忽然感覺大事不妙還在後頭。
    廂房之中,季通用冷茶潑醒了徐連生。
    徐連生被敲碎了下巴,嗯嗯啊啊說不清楚。
    季通坐在八仙桌後看著地上跪著的倆人,“說說,誰人指使你們襲擊?”
    徐連生指了指自己的下巴,說不出話來,當真是一個好理由。
    但季通把架在護頸上的骨朵取下往桌上一丟。當啷。
    徐連生瞬間老實了,含糊不清地說了句,“京都府衙有令……賈家商會……設計低價入股我鹿朝河港……侵吞國產,命本官捉拿你等……”
    季通冷笑了一聲,“還不老實。某家問你是誰指使你……”
    “白都府丞傳令……”
    而後季通看向何路,“那你呢,包守興說昨夜你持劍準備出門。要做什麽?”
    何路呆若木雞地答,“自是保護郡主安全。”
    季通看到何路的眼神,便知從此人身上問不出消息。
    何路瞳孔已經渙散了,麵部肌肉盡數放鬆,一點表情都沒有。皇家侍衛,定然經受過嚴苛訓練,應對審問的法子,隻怕,比季通刑訊的手段還多。
    季通瞥見了徐連生肩膀鬆弛的那一瞬。
    何路不招,能讓徐連生安心,便說明二人的確有關聯。
    季通作為捕快,也是精通律法。就算鹿朝與他熟稔的律文有出入,但大義也應相近。
    “我們東家與齊氏立下拆借合同。並非收購港口股份的合同。你這官吏怕是言語不實。用侵吞國產來誣陷我們,怕是找錯了理由。”
    徐連生心中琢磨,他當下沒死,就證明這些人不敢殺官。有了些許底氣,瞄了一眼季通。這人五大三粗,他也瞧不起這個匹夫。便說道,“那港口本就是齊氏經營不善,導致偷稅漏稅。本來他們做走私買賣還能堵上窟窿。你們賈家商會收買了明龍河運,絕了走私路徑。齊氏拿什麽去還錢?這不是明擺著,爾等拿著拆借之名,本意確是要吞下我鹿朝河港。”
    季通也覺著東家有這個想法,並未辯解,而是繼續問,“抓捕便抓捕,何故夜裏行動,還調集軍隊。我看你這混賬是欲趁夜取我等性命。”
    徐連生說了幾句話,下巴疼得不行。哼哼唧唧,“爾等羅朝行徑,又豈會束手就擒。若不讓軍士圍住,本官才不敢上前問話。”
    季通指頭敲打骨朵的把手,“我家東家可是將明龍河運的賬簿都給你了,我們已然準備補繳稅款。若是不同意我們入股齊氏產業,何不明說?”
    徐連生實在是疼得說不出話,瞪了季通一眼,“這是錢的事情麽?”
    季通抻著脖子,“不是錢的事情?還能有什麽事情?”
    徐連生登時愣住了。
    季通大馬金刀地一坐,嘿了一聲,“我來替你說。你背後之人,是瞧上了我賈家商會的資財。隨口按了個罪名,便指派你來圍剿我們。若是我們死了,那便放棄賈家商會鹿朝之外的財產。但齊氏港口定然會依照你們原來計劃落入爾等口袋。而我們一路走來,盛傳所帶資財不菲,殺了人,還能拿到大把現款和珍寶。好一檔殺人越貨的買賣!”
    徐連生聽後忍著疼,言語清楚多了,“就齊氏那一門子軟骨頭。他們才是真正的下作爛貨!”
    季通眼神冰冷,“權勢之爭,便要拿我賈家商會當做獵物?”
    徐連生蹭地一下站起來,“爾等配麽?就算不能抓了你們下獄,後麵那些將門的豺狼虎豹,會盡數蜂擁而上將你們撕碎了吃肉。”
    季通輕聲問道,“將門?”
    何路麵皮抽搐。
    主間客房之中。
    玉香站在小樓身後,小樓則麵對麵與包守興坐著。
    包守興進來之後沉默許久。
    小樓見他有口難言,便說了些寬慰的話。
    蔡鹮洗刷完了楊暮客鞋子,發現房門打不開,便來了主房。進屋以後,主動泡茶。
    “包大人用茶。”
    “小姐用茶。”
    小樓端起茶杯,問包守興,“昨夜為何與包大人起了齷齪,同僚相鬥。你們不該是一夥兒的麽?”
    包守興艱難開口,“郡主殿下是好人。但好人辦了壞事兒。”
    小樓一口熱茶潤喉,“好壞是誰人定的?”
    包守興眉頭緊鎖,似是下定決心,“是多半人定的。”
    “與本姑娘說說,我如何能得罪了多半人?”
    包守興放鬆了,一口咬定,“金日郡都是歹人,那一郡之民,全都該死。”
    小樓回想了一下來時路徑所見所聞,“包大人請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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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日郡本就是我鹿朝流放之地。將門之人犯了錯,殺不得,更不可夷族。便把本來一片荒山,當做流放之地讓他們自生自滅。但誰曾想,他們竟然弄壞了上古封印大陣。我鹿朝沒有足夠多的玉石,彌補大陣。便要去搶,三千年前,將門西出北伐,挖空了軒梁山,才撤兵而歸。先皇聖人大義,遷都拆玉宮,也運往金日郡去彌補大陣。那些年大旱一甲子,金日當頭,此郡才得名。郡中之人都是罪囚之後,邪教遍地,還偷挖封禁大陣的玉石售賣。本來彌補好的大陣又破了。一郡之民,實難管教。”
    小樓麵色凝重,“聽你說來。你們這鹿朝將門當真是權傾天下。”
    包守興鄭重點頭,“將門禦守北方,防止妖精入境作祟,本是大功德。但他們斬殺妖精之後,分而食之。強者越強,弱者愈弱。壟斷了強身補血食材,若非神道之上還有神庭,人道之中還需人主坐鎮。他們早就掠奪了氣運,改天換日。”
    小樓沉吟著,“我家麒兒昨日夜戰。害我一夜沒睡好。那包大人以為,我家麒兒外出迎戰,是對是錯?”
    “我……”包守興麵露痛苦之色,“我又如何得知……這些年,家中做得行當我又怎能不知。生於此家,我又如何敢評判對錯。”
    小樓眼見包守興掙紮困惑,委婉勸道,“包大人先不必著急。我那弟弟,喜做善事。而我這姐姐,也樂於助他成事。若一時難定對錯,不如眼光放得長遠一些。總聽聞弟弟言說靈韻重歸。想來爾等也並非隻執著於眼下苟且。”
    包守興起身,抬起他那斷了的胳膊作揖,“請郡主大人教我。”
    此時楊暮客披散著頭發,隨意穿了一身行頭進來。
    “不必我家姐姐教你。貧道心中有數。玉香,你去準備一席飯菜,今夜貧道要宴請他人。要備上靈食靈酒。”
    玉香笑了聲,“婢子明白。”
    楊暮客看了一眼包守興斷了的胳膊,伸手變出來一個藥瓶,倒出一粒延壽丹丟進他嘴裏。
    “你隨貧道出來,去我那屋裏候著。貧道有話要問你。”
    包守興吞下丹藥,隻覺著腹中冷熱交替,而後小臂橈骨斷茬滾燙。他連忙起身去楊暮客那屋,都忘了與小樓作別。
    楊暮客而後對小樓一笑,“昨夜讓小樓姐擔心了。弟弟此回能獨自處置好,姐姐再歇息一會兒。蔡鹮,去服侍我姐姐補覺。”
    他退出房間外,抬頭看著湛藍的天。
    法網恢恢,如何才能疏而不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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