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7爹,他會帝王心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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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元璋自認為他對糧長是極為不錯的。
    尋常百姓哪能得到他的親自召見和賜宴呢!
    這是常人想要求,都求不到的機會。
    朕都賜給他們了。
    他們難道還不懂的感恩嗎?
    在大明以前,主持鄉村的各級,多是被稱為鄉官,兩漢承襲秦製,朝廷是給錢的。
    待到元世祖改革,搞得村社製說白了不過是蒙古及諸部族軍士來監視漢民的一種手段,利用裏長之類的來壓榨百姓的工具。
    朱元璋也是繼承了這麽一個白女票的製度,都是不給錢的。
    當然了作為明初的糧長,權力還是蠻大的。
    一個糧長平均要管理九千戶,宋朝不過是兩千五百戶,元朝也就是五十戶。
    但朱元璋此舉是為了照顧納糧小戶,一旦他們無法完成納糧任務,這塊空缺就要由糧長補全朝廷虧空。
    他的立意也算是劫富濟貧的一種,總歸大明朝廷不能虧。
    那誰有錢誰就要給朝廷做貢獻。
    麵對朱元璋的提問,王布犁哼笑了一聲:
    “糧長是向皇帝負責的,可一旦出現虧空,他們就得補缺,若不是天子頒布這個命令,誰願意從自己家裏往外拿糧食啊?”
    “他們那麽富有,拿出一丁點糧食無傷大雅。”
    對於朱元璋的這番一正言辭的回答,連知縣吳衛都忍不住笑出聲來:
    “郭主事,你是不是沒怎麽接觸過鄉民?”
    “嗯?”朱元璋看向一旁的吳衛,聽著他道:
    “難不成你在元朝時候,也願意把自己家的糧食都給交出去嗎?”
    “無論是大明還是大元,百姓都不樂意把自己的糧食交出去。”
    王布犁也添了把火道:“無論是窮人還是富人誰願意主動交稅啊,所以我才覺得郭主事有些時候的想法過於一廂情願了。”
    朱元璋沒言語。
    他為了維護自己的統治,主打的就是一個省錢。
    小戶納糧采取大家夥集款的方式。
    各隨糧付出十分加三的款子,作為運費(盤纏),自雇車船,並且在總統領糧長的帶領下,赴倉交納。
    像蘇州府等地的一些重稅的縣,每次運糧的民夫都超過千餘人。
    給朝廷送的稅糧,還得交稅的百姓自己出人力,負擔運費以及沿途損耗,若是上交的糧食不好,還得讓你補交。
    必須得好的糧食上交,次的留著你自己個吃。
    如此繁重的工作,經收與解運的事情,全都是糧長組織上稅的百姓,代替官府完成的。
    朱元璋隻管收錢就行。
    各地的稅糧,也並不是全都落入老朱的手裏,主要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留在本地供應地方開支,叫做留存,免得當地受到什麽災害,來不及調撥。
    剩下的就是輸送到其餘地方,輸送到京師,叫京運,另一波輸送到地方州府縣或者軍衛所作為官軍俸祿的叫對撥。
    其中京運最為重要,是由糧長親自押送,因為老朱還會照例款待這些糧長一頓飯。
    稅糧以米麥繳納的被官府稱為本色,用金銀綢緞或者其他物品來折合米麥的價格的叫折色。
    按照老朱的規定,本色歸倉,折色上庫。
    “這麽說糧長不可信?”
    朱元璋微微眯著眼睛,他在努力的控製鄉裏,再努力的越過胥吏想要百姓少遭到侵害。
    對於一些表現好的糧長也給與獎勵,希望能夠激勵其餘人。
    王布犁哼笑了一聲:“郭主事,糧長有好有壞,當然不能一概而論,我記得糧長製度在洪武四年設立。
    我看卷宗的時候,洪武六年,蘇州府糧長便紛紛以舞弊虐民而聞名。
    嘉定縣糧長金仲方等三人,巧立錢米色接近二十個理由,以此來盤剝糧戶。
    正米加五成收受,又勒令糧戶以房屋、牲口、衣服、農具、水車、鍋灶等折納稅糧。
    或者一些無籍之徒,僅僅是勾結知縣,而得到充任,待到當上糧長後,又與知縣勾連,把糧區劃分的犬牙交錯,以便隱沒戶數。
    要麽就是靠著知縣的勢力,去家裏毆打普通百姓,叫他們強行包納本戶的夏秋二稅。
    要麽就是妄報災荒,騙取朝廷賑災的糧食,事發後,蘇州府可沒少死人呐。”
    朱元璋對於王布犁提起的案子極為有印象,因為那是他極為憤怒,叫檢校去把那些糧長連帶著知縣全都抓進南京,砍了腦袋後又送回本地去示眾的。
    他本以為殺了一批人之後,那些猴子會變得收斂一二,可聽著王布犁的話,那還是有人敢繼續糊弄朕!
    “咱也看過戶部的數字,從洪武四年到如今這五年來,大明收到的田賦收入是蒸蒸日上的。”
    朱元璋雖然想著回去之後叫檢校再去暗查一番,但他不承認自己設立的糧長製度是有問題的。
    “這是肯定的。”
    吳衛衝著皇宮的方向拱拱手:
    “充任糧長的多為殷富大戶,他們不敢輕易犯事。
    另外大明各地幾乎沒什麽戰事發生,社會安定,百姓自然可以全心侍弄田地。”
    王布犁也清楚糧長雖然有些麻煩,但是在洪武朝總體表現還是不錯的。
    主要是永樂遷都後,江南的賦稅都要通過運河運到北京去,這一來一回就耽誤了許多時間,百姓種田都遭到了影響。
    再加上英宗外出留學,勳貴集團損失慘重後,大明的稅賦就開始走下坡路了,漸漸的收不上來了。
    甚至連張居正的一條鞭法實行下去,平均數仍舊沒有達到洪武朝的數據。
    就這還是朱元璋下令不得輕易增加賦稅,甚至還時不時的因為災禍要減免賦稅。
    洪武九年,因為一場暴雨,他就減免了八個省以及直隸揚州、淮安、池州、安慶、徽州五個府的夏稅秋糧。
    雖說“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但明初的某些財政經濟政策,卻是依據政治背景決定的。
    南方是大明的重稅之地。
    鎮江府作為朱元璋的“興王之地”之一,其政治地位與原屬張士誠集團的蘇鬆嘉湖,以及原屬陳友諒集團的江西部分地區形成鮮明對比。
    一方麵蘇鬆嘉湖與江西袁州、瑞州、南昌等府都成為有明一代首屈一指的“重賦”之地。
    另一方麵,朱元璋還在政治上規定了“蘇鬆江浙官毋得官戶部”。
    理論上將蘇鬆嘉湖和江西袁、瑞、南昌等地士人通過政治途徑改變其賦役負擔的出路堵死。
    誰讓他們或者祖上都給張、陳二人效過命呢!
    待到朱棣繼位,鎮江府的重賦稅的待遇,就跟張陳二人的龍興之地一個待遇了。
    但鎮江這個地理位置很好,扼守長江口,地緣上可以控製江南,凡中原之人欲之吳越、之閩粵,必由此進。
    萬一天下有事,人所必爭。
    故而朱元璋將宋元以來一直隸屬同一行政區劃內的蘇鬆嘉湖拆開,分屬直隸、浙江二省區。
    這都是大明皇帝防範,某些野心家借江南財賦叛亂割據的政治手段。
    明武宗時期寧王自南昌叛亂,順江而下,兵鋒直指南京。
    兵部尚書王瓊便立刻責令,時任應天巡撫的李充嗣鎮守京口(鎮江)。
    朱元璋本來想要同王布犁辯駁一二,結果按照他提的論點,現在自己還真的是無法反駁。
    他決定回去就差人去探查一二這些糧長的問題,講道理那些糧長也早就該到家了,怎麽還沒有把受災情況以及戶數送上來?
    “走了。”
    朱元璋坐不住了,他站起身來,直接拂袖而去。
    待到人走了之後,王布犁笑了笑:
    “郭主事幸虧是在刑部做事,若是讓他去戶部做事,怕是得搞亂一攤子。”
    吳衛也捏著胡子:
    “布犁啊,你就不該跟他說那些話,此人知曉許多戶部之事,怕是不甘心於想要在刑部坐冷板凳,估摸是想要走你的關係,去戶部呐。”
    “他?”王布犁搖搖頭:“他對我多大的恩,給他去跑關係啊?
    我覺得他還是待在刑部比較適合他。”
    “為何?”
    王布犁溜達了幾步,也算是活動了一二身體:“此人法家身上的味道很重。”
    他見吳衛疑惑,又繼續解釋:
    “法家有一個思想,那就是百姓根本就分不清楚善惡,所謂的善惡隻是一些人的工具,他也認為百姓是分不清楚好壞的,好與壞都該由他來決定。”
    “你說的有點隱晦了。”
    “確實是這樣。”王布犁雙手背後:“法家可以判斷所有人,但不包含君主。
    他們定義百姓都是愚民,官吏都是潛在的貪官汙吏,讀書人都是潛在的腐儒。”
    吳衛仔細回憶郭主事的話,發現他的言語當中確實是透露出這麽一個思想。
    “至於方才與他的辯論,其實我也是詭辯罷了。”
    王布犁想到這裏哼笑了一聲:
    “秦始皇用法家,但法家大概是沒有國家強大之後,要對百姓有反哺的義務。
    隻是理所當然的認為大秦強大了,百姓就不會受到其餘國家的侵略,他們也就能受益。
    但是大秦一統天下之後,百姓是不會受到其他國家的侵略,可百姓依舊要承當繁重的勞役,長此以往,老秦人如何能不反秦?”
    “原來是這樣!”
    其實王布犁說的也極為片麵。
    總之法家是完全為帝王服務的,屬於帝王心術的一種。
    但是前代的皇權並沒有得到完全的集中。
    特別是法家完全不限製君主。
    比如君主喜歡大魚大肉,卻要求臣子吃青菜湯要節儉,那可就太操蛋了。
    臣權也想要限製皇權。
    所以皇權隻能與一些勢力進行共存,那儒家就能很好的附和這種共存的狀態。
    尤其是法家並不會給平民什麽上升的渠道,他總是保持貴族就是貴族,平民就是平民,大抵是血統論的簇擁。
    哪像儒家那麽雙標啊?
    總會自有大儒為我辯經。
    再加上法家屬於擺明我要對百姓敲脂吸髓的剝削,特別直接。
    可儒家就不會這樣,懂得為自己進行包裝。
    敲脂吸髓的事,做是可以做的。
    但是你要懂得粉飾,懂得給蓋上一層遮羞布。
    如此一來,大家才能成為體麵人!
    當體麵人,是許多人一輩子的追求。
    待到朱元璋快速穿過喜氣洋洋的縣衙眾人,直接返回馬車上,奔著皇宮而去。
    蔣環可一直都盯著這位爺呢!
    見天子麵色如此鐵青,真不知道駙馬爺他又說了什麽重話。
    尤其這也不是蔣環第一次見朱元璋氣哄哄的走。
    但天子依舊是要把女兒嫁給王布犁,這便讓蔣環這個知道內情的十分的不解。
    皇帝怎麽回事?
    咋還愛受女婿的氣來了?
    朱元璋坐在馬車上閉目養神,胸膛起伏不定。
    在一旁侍奉的毛驤大氣都不敢出。
    “伱派人去受災地區暗中查探百姓受災情況,務必都要查個清楚,若是有人謊報災情,不用朕交代你。”
    “臣明白。”毛驤連連應聲。
    待到回了皇宮,朱元璋見兒子處理奏章越發熟練,心中怒氣稍微減弱了些。
    朱標瞧著他爹這臉色,就知道又在王布犁那裏碰壁了。
    待到檢校把今天的見聞都寫出來後,朱標連連驚歎:
    “爹,王布犁他還懂帝王心術?”
    他所言的法家思想朱標都是學過的,怎麽控製人。
    “嗯。”
    沉浸在工作當中朱元璋抬起頭:
    “咱總算知道這小子師從哪家了,願不得進縣衙在刑房幹的風生水起。”
    朱標抬頭看著他爹道:
    “難不成王布犁他沿襲法家思維,是為了日後輔佐我的時候,影響我嗎?”
    因為王布犁對於儒家的鄙視,朱標是能夠感受出來的。
    聽聞他對國子監教授的那些學問很是不屑。
    朱元璋沒有直接回答兒子的話,隻是給他解釋:
    “用法家思想注定會成為朝中孤臣的,沒有人願意同他做朋友。
    用好了就是你手中利器,用不好就會成為那些群臣攻擊你的缺口。”
    對於王布犁將來能成為孤臣,朱元璋覺得是正常的。
    這種人骨子裏有傲氣,怕是很難同別人聊到一起去。
    按照標兒的兒子繼承皇位後,大肆任用讀書人,提高他們的待遇。
    打壓王布犁這種沒人照顧的孤臣,想必是十分正常的!
    沒有人會為他說話,朱元璋放下手中的筆,願不得他要勸老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