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娑羅花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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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真,幻為幻,如此無常,”影子道,伸手拈住花影,“去吧。”
    他指腹一點,蕊絲便如浸在一泓春水中,慢慢舒展開來。
    僧屍凝視著花影,竟似是癡了,通身冰霜盡褪,終於委頓入塵泥中。
    “阿彌……陀佛……”
    單烽見的大多是影子偏激固執的一麵,仿佛有無處發泄的毒怨,還是頭一次,見他如此悲憫。
    月下半明半昧的娑羅花,同樣垂落在影子五指間。
    影子垂首觀花,單烽看不到他的眼睛,卻能感覺到,一股異常幽沉的恨意。
    單烽道:“你見過?”
    影子道:“我見過。”
    僧屍消散,積雪彌勒亦痛呼一聲,瞳珠在新生肉膜裏不停瞬動,仿佛遲遲未能破蛹的一尾死蟲,透出怨毒之至的冷光。
    果然,供奉一消失,它複原的進程就被打斷了。
    單烽挑眉道:“你還會障眼法?”
    “小把戲罷了,”影子把玩著那一朵花影,以手背向外一拂,“你還不去?”
    娑羅花在僧屍間飛旋,沾衣即隱,轉瞬挾一團髒器衝出。單烽心領神會,向彌勒一躍而起。
    飛花紅雨亂落處,刀如疾雷奔閃!
    最後一道刀光透體而出,彌勒轟然倒撞在山崖上,形骸迸碎,體內煉化的積雪噴湧而出,化作高達數十丈的冰瀑,彌勒大雄諸殿亦被此奔勢衝垮了大半。
    單烽擋開當頭那一陣雪瀑,仰頭望向山巔。
    山岩上倒掛著數尺岩冰,依稀殘留著佛麵的輪廓,深處隱隱有白芒閃動,正是彌勒額心的祭壇。
    積雪彌勒身受重創,壇心時明時滅,已到了最脆弱的時刻,正是逼出雪練壇主的良機——他非要看清這家夥的廬山真麵目不可!
    偏偏就這一瞬間,一道黑影翅羽如鐵,自月下俯衝向祭壇。
    白塔湖上哪來的飛鳥?
    單烽劈手擲出烽夜刀,隻聽鏘的一聲巨響。
    黑影當胸中刀,與烽夜刀一同墜地。
    是一具鷹隼冰屍。單烽在抽刀之時便覺不妙,那一聲巨響驚飛了山後無數漆黑的剪影,如月翳一般,霎時間淹沒了整座冰瀑之巔。
    這驟至的昏暗中,勁風呼嘯,一群鳥屍向他俯衝而來,指爪俱泛著冷光。
    單烽收刀橫斬,烏泱泱的鳥群從中綻開一道裂隙,紛紛墜地。
    影子道:“遲了。不是衝你來的。”
    單烽暗罵一聲,這一瞬間的聲東擊西奏效了,短促而可怖的啄食聲過後,群鳥驚起四散,山巔唯餘一片裸岩,哪裏還有冰瀑的影子?
    可恨——又是一拳打在棉花上,眼皮底下的壇心,竟被這一群野鳥掠走了。
    眼見得脫困在望,卻吃了這麽個悶虧,任誰都得邪火直衝天靈蓋。偏偏這時候,他眉心還掠過一點兒刺痛,伸手拂開時,方知是一朵凍僵的娑羅花。
    單烽眼疾手快擒住了,道:“嘶……影子,你怎麽連我也渡?”
    影子道:“你抬頭,睜大眼睛看看。”
    又是數朵娑羅花亂墜而下,樹影搖曳聲奔湧入耳。一番惡戰過後,隨處可見斷壁殘垣,原先隱沒在殿外的大片娑羅樹卻就此顯露出來,枝葉皆披霜雪,一片肅殺,毫無佛國祥和之氣。
    就這仰頭的工夫,他又結結實實挨了數下,更覺那是鐵蒺藜般的暗器。偏偏影子周身的花影卻如飛絮一般,飄忽明滅,沾衣縈懷,兩相對比,更是狼狽。
    “怎麽到你這就成繞指柔了——”
    他的話語戛然而止,隻見影子側身而坐,口中銜著絲絛。長發一手還抓不住,霎時間如春水淥波般淹沒及肘,一段秀頎的頸線才剛顯露,就由單衣虛虛掩卻了。
    難得看清影子的輪廓,仿佛鏡中花驟然真切,又隔了數折雲母屏風。
    單烽歎氣道:“罷了……它們也是色令智昏。”
    最末幾個字輕不可聞,影子依舊轉回頭來,隻是他抓頭發本就頗為艱難,五指一鬆,那一捧濃雲又自肩側淌了下來。
    如此一來,單烽哪能看不出他目光中的不善?
    “這也不能全怪我打攪,你這樣的頭發,放在凡間繡閣裏,得兩個丫鬟打理,”單烽抱臂道,“說起來,我的手就很巧,要我代勞麽?”
    “打鐵的丫鬟麽?”
    “說起來,這麽長的頭發倒也少見,不像是你存心蓄養的。”
    話音剛落,空氣中便有一瞬間的凝滯,仿佛又觸及了某種晦暗的禁忌。影子沉默了一瞬,忽而向他勾了勾指頭,雪中的烽夜刀刷地一聲騰空而起。
    “喂,影子,你不來使喚我,卻來用它梳頭?”
    影子一手抓住長發,反手握住刀影,從中刷地橫抹過去,動作如閃電一般,絲緞般的烏發連裂帛聲都不曾發出,便已委頓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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