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3章 永夜殘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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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遠處,一條由花瓣鋪就的小徑蜿蜒而上,盡頭是一座倒懸的橋,橋下不是深淵,而是旋轉的星空——那是“初影”的記憶長廊,通往所有被遺忘的世界。
    “你終於醒了。”聲音來自身後。
    櫻回頭,看見幽冥之主的身影被彼岸花映得支離破碎,像一麵打碎的鏡子。
    她不再穿黑袍,而是披著由蒲公英絨毛織就的銀紗,眉心一點幽藍火焰,與櫻掌心的種子同頻閃爍。
    “我沒死?”櫻問。
    “你把自己種在了‘初影’裏,現在你是它,它亦是你。”幽冥之主抬手,花瓣紛紛飛起,在空中拚成一扇門,“但門後不是救贖,而是代價——你需成為新的守門人,替所有迷途的靈魂照亮歸路。至於他……”
    花瓣門上映出倉的倒影:他仍守在橡樹下,黑發間落滿銀色絨毛,像一場不會融化的雪。
    “倉。”櫻的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光。
    “每當你想起他,門就會開一條縫。”幽冥之主的聲音忽然柔軟,“可縫隙裏漏出的不是光,而是你的記憶。你會一點點忘記他的聲音、他的溫度,直到最後,連‘倉’這個名字也變成空白。”
    櫻望向花徑盡頭的橋,又望向門縫裏的倉。她想起橡樹上的刻字,想起老人說“願每一次告別,都是下一次重逢的種子”。
    於是她笑了,把掌心種子按進心口。幽藍火焰瞬間爬滿全身,卻不再冰冷,而是像倉的劍鋒,帶著守護的溫度。
    “那就忘吧。”她轉身走向倒懸的橋,每一步落下,彼岸花便化作蒲公英飛起,“但在我徹底遺忘之前——”
    櫻頓了頓,看向幽冥之主,“你要知道,我是甘願留下的。隻為要問你一句——”櫻再次頓住,“姐姐,為何要欺騙於我?你可知,在你初時把櫻護在身後的那一刻,櫻早已把你當做自己的姐姐?你需要櫻為你做什麽,櫻一定會照做的。姐姐無需用這樣的手段。”
    幽冥之主微怔:這小姑娘在說什麽,什麽姐姐?這陌生又溫暖的稱謂怎可用在她幽冥之主身上?對於萬年來千瘡百孔的她從來隻有阿霽的那一絲暖光,為此,她不惜付出任何代價。
    “姐姐?哼,我從魔尊大人手中搶奪你,隻不過看中你身上具有成為我替身的潛質。從一開始,我接近你,到我們穿越異時空,都是在我的計劃之中。你,隻是我的棋子罷了。”幽冥之主恍惚的眼神顯然跟她此刻冰冷的話語不那麽同頻。
    “為什麽?要讓我成為你的替身?姐姐,難道不喜歡做這幽冥之主?”櫻抬眸,她一連三問。
    幽冥之主再次愣住:這個小丫頭哪裏來的這麽多問題?可是,自己為什麽很想對她傾訴一番。
    可是,她和阿霽的故事能讓一個小丫頭知曉嗎?
    幽冥之主回過神,她看著櫻清澈如清泉的眼睛,此刻,仿佛阿霽的眼眸與櫻重疊。
    “阿霽。”她失神的輕聲呼喚,很快又愣住,櫻的輪廓再次清晰的映入她的眼簾。
    “不……阿霽!”她突然瘋了似的顫抖著,淒厲的仰天呼喚一聲。
    山坡上的彼岸花忽然一齊轉向幽冥之主,花盤低垂,像無數隻血紅的耳朵在聆聽她裂開的回憶。
    風從倒懸的橋下湧來,帶著星屑與舊日的灰燼,吹開她銀紗的袖口。
    那裏,一道蜿蜒的疤痕像幹涸的河床,從腕骨一路爬到心口——那是萬年前她以自身為祭、替阿霽擋下“永夜”一劍的傷口。
    當時她以為,隻要替他去死,就能換他一世長安;可永夜之劍斬不斷因果,隻把她的命數劈成兩半:一半留在幽冥,成了不死的“主”;一半散入塵寰,化作一粒無人識得的種子——那粒種子隨風漂泊,永墮沉淪。
    “阿……阿霽。”櫻喃喃,看向幾乎瘋癲的幽冥之主,“姐姐,一定有自己的故事。何必自苦?如果你願意,可否,與櫻講講?”
    幽冥之主驟然止聲,仿佛被誰扼住喉嚨。
    她抬手掩住那道疤痕,指節因用力而泛白,銀紗袖口簌簌作響,像受傷的鶴在折翼。
    良久,她低低地笑了一聲,笑聲裏卻滲出苦澀的腥甜。
    “故事?我的故事早在萬年前就爛成了灰。”她轉身,背對櫻,望向倒懸橋下那旋轉的星海,“可你若真想聽,便隨我來——那裏是‘初影’最深處,也是我藏得最深的一枚碎片。”
    櫻沒有遲疑,踏上花徑。
    每一步,腳下彼岸花便化作蒲公英,簇擁她向前,仿佛替她鋪出一條柔軟的光帶。
    幽冥之主走在前,銀紗拖曳,像一道裂開的月光。
    橋下,星海忽然靜止,浮現出一座古老的石亭。
    亭內石桌上,擺著一麵裂成三瓣的銅鏡,鏡麵卻仍澄澈,倒映出幽冥之主與櫻並肩的身影——隻是鏡中的幽冥之主,眉目溫婉,唇角含笑,一身素衣勝雪。
    “那是阿霽。”幽冥之主指尖輕觸鏡麵,聲音輕得像怕驚碎一場舊夢,“我與他,曾是人間一對再普通不過的戀人。後來,‘永夜’降臨,天道要抹除所有能喚醒星辰的人。阿霽是最後的‘星語者’,而我……不過是想護住他的凡人。”
    鏡中畫麵流轉:血雨、斷劍、燃燒的城池。幽冥之主擋在少年身前,以身為祭,生生受了永夜一劍。
    “那一劍斬下時,我以為我會魂飛魄散。”幽冥之主的聲音像風掠過銅鏡的裂縫,激起一圈圈微光,“可我醒來,卻發現自己被困在幽冥,才知我的原身隻是一株彼岸花,我成了幽冥不死的主——而阿霽……”
    鏡中畫麵驟然暗下,隻剩一點幽藍火星,在少年掌心閃爍,像將熄未熄的星。
    “他被永夜帶走,成了新的‘永夜’。”她輕聲補完,指尖顫抖,仿佛那一劍仍舊懸在頸側,“天道說,若要救他,需以十萬迷途魂為燈,再獻一名‘星語者’之血親。於是我造出‘初影’,誘來無數迷途者,隻為攢夠燈芯。”
    櫻望著鏡裏那一點火星,忽然覺得心口也燒了起來——那粒她按進心口的種子正發出細碎的爆裂聲,像有什麽要破殼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