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9章 晝夜孿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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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倉伸手想端起碗,水麵忽然浮出少女的殘影。
    她不再說話,隻抬手朝亭外指了指。
    倉回頭,看見驛亭後方竟多了一條向下的石階,蜿蜒進雲霧深處,石階兩側長滿藍紫色的風鈴草,無風卻自搖,發出極輕的“倉——倉——”聲,像有人在遠處喊他的名字,又像心髒回應心髒。
    他起身,將那枚鴉鶴鑰匙懸在頸側,貼於鎖骨。
    隻見鑰匙立刻化作一道溫熱的脈動,與他心跳同速。
    石階第一級落下時,黑暗與光明同時從他肩頭墜落,在地上碎成兩枚影子,卻不再對峙,而是並肩匍匐,像一對累極的狼,亦像一對終於學會和解的兄弟。
    ……
    第三十級,霧忽然濃成牛奶,倉隻能看見自己呼出的白氣。
    ……
    第五十級,霧盡,出現一麵湖。
    湖水一半是墨,一半是鏡,中央浮著一座孤島,島上生著一棵倒置的樹——根須朝天,樹冠插入水底。
    樹幹上刻著一行字
    “若敢以完整之名,請渡此湖。”
    倉沒有船。
    他抬手,左臂的黑暗化作黑羽,右臂的光明化作白羽,同時脫落,飄至湖麵,一左一右,拚成一隻窄窄的羽舟。
    舟底無槳,卻以心跳為篙。
    倉踏上去,羽舟便自行向島心漂去。
    每漂一丈,湖麵便升起一道水柱,柱頂托著一麵鏡子。
    羽舟行至湖心,水柱忽然同時破碎,萬鏡化作一場逆向的雨,落回湖裏,發出極輕的“叮”一聲,像世界為他輕輕關上一道門,又悄悄開了一扇窗。
    島很小,隻容得下那棵倒樹與一方石。
    石麵光滑,刻著最後一道問題
    “若再給你一次分裂的機會,你選黑暗,還是光明?”
    倉坐下,把頸側的鑰匙取下,平放石麵。
    鑰匙瞬間長出細小的根須,紮進石縫,長成那棵倒樹的倒影
    樹冠朝上,根須卻深入虛空。
    倉伸手觸碰樹幹,指尖傳來雙重脈搏
    一次是夜,一次是晝。
    他閉上眼,輕聲答“我選裂縫。”
    話音落,倒樹自中央緩緩裂開,裂縫裏透出既非黑也非白的光,像黎明前最幹淨的一瞬。
    裂縫越張越大,最終將整棵樹撐成一座拱門。
    門後,是一條極窄的田埂,通向遠處一粒正在升起的太陽。
    太陽尚未完全躍出地平線,卻已把田埂照得通透,像一條金色的血管。
    倉起身,不回望,不遲疑。
    他穿過拱門時,聽見身後那棵倒樹轟然倒塌,卻未發出聲響,隻化作一地細沙,沙粒每一顆都印著一隻極小的鴉鶴同體鳥。
    風掠過,沙粒飛起,追上他的腳步,貼在他的腳踝,像給他縫上一副無形的鐐銬,卻輕得像祝福。
    田埂盡頭,立著一塊嶄新的路牌,墨跡未幹
    “此路通往倉。”
    倉伸手,指腹沾了未幹的漆,留下一個清晰的指紋。
    他把拇指按在自己心口,像蓋下一枚私章。
    然後,他繼續向前。
    一步,太陽跳出一半;
    兩步,太陽跳出一整輪;
    三步,太陽忽然碎成千萬光屑,光屑在空中凝成一句話,懸於他頭頂
    “歡迎回家,完整的倉。”
    倉抬頭,光屑落進他的瞳孔,像一場溫柔的雪。
    他忽然笑了,笑得眼眶發潮,卻不再有水落下。
    因為他知道,從今往後,他哭,也會有光替他擦淚;他笑,也會有夜替他守燈。
    於是,他繼續向前。
    四步,田埂兩側的稻浪忽然一齊低頭,像千萬柄金色的匕首,向他鞠躬。
    五步,稻穗裏飛出無數細小的鴉鶴,每隻隻有指甲蓋大,卻發出真正的、成鳥的啼聲;它們盤旋成一枚漩渦,把天空的蔚藍一點點吸進去,吐出一枚更澄澈的晨色。
    六步,田埂盡頭的太陽碎片重新聚合,卻不再是一輪圓日,而是一座懸空的、由光編織的繭。繭心隱約跳動,像另一顆心髒在等待移植。
    倉在那繭前停住,抬手,發現自己的掌紋正在變淺。
    原來所有紋路都是舊日裂縫的地圖,如今裂縫被光屑填滿,地圖也就失去了存在的必要。
    他握拳,再鬆開時,掌心隻剩一條筆直的線,像一條被夜與晝共同拉直的鐵軌,通向無名。
    繭忽然裂開一道縫,沒有聲音,隻有香氣。
    香氣像一條看不見的臍帶,把他往前輕輕一拽。
    他踏入繭中。
    繭內沒有光,也沒有暗,隻有一種極淺的灰,像黎明與黃昏交班時,偷偷打的一個哈欠。
    灰裏浮著一麵鼓,鼓麵是皮,也是鏡;鼓架是骨,也是樹。
    鼓旁懸著一對鼓槌一隻是他左手脫落的黑羽,一隻是他右手脫落的白羽,如今它們被灰重新編織,羽軸變成槌柄,羽片縮成槌頭,像兩枚被歲月風幹的月亮。
    鼓麵上,用更淺的灰寫著最後一行字
    “敲吧,敲出你最後一次心跳的節奏,然後忘記它。”
    倉拾起鼓槌,忽然發現自己的手腕上不知何時多了一道鐐銬由先前那群追來的沙粒凝成,每一顆沙仍在呼吸,每一隻鴉鶴仍在閉眼。
    鐐銬並不沉重,反而像一條提醒
    “你若忘記,便不再完整;你若記得,便仍需行走。
    他笑,把鐐銬當作鈴鐺,抬手,落下。
    咚——
    咚——
    咚——
    三聲過後,鼓麵裂開,裂縫裏湧出真正的黑暗與光明卻不是對立,而是一對孿生的小獸,它們並肩咬住他的腳踝,像咬住同一根臍帶。
    黑暗的小獸說“我替你記住夜。”
    光明的小獸說“我替你記住晝。”
    然後它們一起鬆口,跳進他的左右瞳孔,化作兩枚新的、更小的鑰匙一黑一白,一羽一骨,懸在視神經的盡頭,像兩盞永不熄滅的燈。
    鼓架此時化作一棵樹,樹心空心,剛好容一人通過。
    倉俯身,鑽入樹心。
    樹心之內,是另一條更窄的田埂,窄得隻能放下一隻腳。
    田埂兩側不是稻浪,而是無數麵豎起的鏡子,鏡麵朝內,像兩堵會呼吸的牆。
    每走一步,鏡子便碎一麵,碎片卻不落地,而是飛起,貼在他的後背,漸漸拚成一雙極薄、極輕的翅膀
    不是羽,也不是骨,而是純粹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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