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降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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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邊天際,烏雲滾滾而來,勢要遮蔽這煉獄似的人間。
    交戰雙方都明白,緊要關頭就在此刻,韓犳不再利用地形巧鬥,持矛急向雪雁來聲方向衝殺。
    女真韃子也不再一味遊走避戰,從四麵湧出,發全力阻擋韓犳的去路。
    韓犳隻避要害,變成搏命打法,長矛如龍閃動,原來的喊殺聲變成一連串的慘叫。
    激鬥當中,韓犳突然矛交於右手,認定一個服飾盔甲華貴一些的對手。避開對方當頭劈來的馬刀,欺身搶入對方懷中,左肘“嘭”的一聲撞向對方的麵部,對方嘴唇登時膨脹起來,滿口鮮血噴出,並帶出幾顆黃牙。
    以對方身體為軸心,繞道對方身後,劈手就抓住了他腰間係帶。那漢子手舞足蹈地想反抗,卻被韓犳抬膝在腰眼上一撞,就什麽聲音都發不出來了。幾個人拚命地想上前援護,卻沒想到長矛在韓犳左手單手使動仍然一般的靈活,連續刺翻兩個,剩下的都退了回去,餘下還活著的甲士聲嘶力竭大喊。
    韓犳見對方投鼠忌器,趁著兩邊亂戰稍稍分開,頭也不回地就朝三人逃去的方向移動。羽箭破空之聲響起,不知道是哪個善射之士拚盡全力箭發連珠,角度取得極佳,直奔韓犳麵門而來,韓犳閃電一般後仰,堪堪躲過這致命一箭,耳邊傳來“噗”的一聲,另一支雕翎卻穿透手中俘虜的脖頸。
    這五十人小隊真正的蒙安謀克,卻是這個善射之人,雙方已經打出火氣,他猜測這漢人護衛的絕不是簡單之人,寧願射殺同僚也要留下那個被保護逃走之人。
    韓犳隻是稍作停頓,就將手中的屍體推向再次搶攻上前的女真韃子,再也不管不顧,飛也似的向後奔去。
    餘下的十幾人欺身直追,很快來到另一處交戰地點,隻見地上橫七豎八地躺滿屍體,除了少夫人貼身丫鬟雪雁和韓鳳之外,餘下的七八人都是遼東韃子,孟淩霜並不在其中。
    韓犳心急如焚,來不及尋覓少夫人的蹤跡,再次被敵人纏住,這些髒韃子在惡劣的環境中成長,又多年征戰,已經看淡了生死,五十人的小隊交戰至今活著的已經不足二十人。
    要是中原步武,隻要戰損比例達到兩成,再精銳的大軍也會潰散,從春秋以來,莫不如是。
    就是普通草原韃子在這個時候也不可能在如此情況下硬撐,但韓犳遇到的卻是人類中最為凶狠、冷漠、心如鐵石的女真,他們看淡生死,對敵人狠,對自己人同樣如是。
    女真與其他聯軍中的族群不同,完顏家有個不成文的規定,頭領戰死,全軍皆斬。戰兵戰損超過五成,頭領全家為奴,如果頭領同時歿於陣中,其家人會免於處罰,還會得到全族的照看。所以他們已經沒有回頭路了,雙方已經到了不死不休的境地。
    此時的孟淩霜正艱難的向森林深處艱難移動,腹部的絞痛一陣強過一陣,穿肩而過的鵰翎處也傳來劇痛,不斷的流血,正在抽走她活下去的希望,唯一使她能堅持下去的就是腹中的還沒降生的相公骨肉。
    她跑了一陣,隻覺腹中疼痛越發強烈,連老天似乎也不放過她們母子似的,天空中竟飄起淅淅瀝瀝的雨點,不一會地上開始濕滑起來,使她的跋涉越發艱辛,眼中出現無數金星,再也支持不住,伏倒在一片柔軟的草叢之中。
    腹中大痛,就此暈了過去。過了良久,悠悠醒轉,昏迷中聽得一陣嬰兒啼哭之聲。
    她尚自迷迷糊糊,不知是已歸地府,還是尚在人間,但嬰兒哭聲越來越響,她身子一動,忽覺胯間暖暖的似有一物。這時已是夜半,雨水初停,一輪明月從雲間鑽了出來,她陡然覺醒,原來腹中胎兒已在患難流離之際誕生出來了。
    她艱難坐起,想伸手去抱骨肉,可是即便使出全身力氣,還是沒能和自己的骨肉親近。
    他臉色泛青,似有一股神秘的力量使他再次振作起來,使出最後的餘力,終於將孩兒抱到胸前,她喜極流淚,可是下一秒,眼前的孩兒和周圍的景物漸漸模糊。
    她最後的思緒好像回到了從前,一生中值得留念的瞬間不斷在眼前浮現。
    大周定鼎前,孟家先祖孟楷就是鄆國公韓通副將,周太祖柴榮封封功臣時孟楷就位列於四公八侯,兩家世代交好,15歲就被父親孟珙許配給青梅竹馬的韓家長子長孫,鄆國公的繼承人韓淮安。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新婚三日回門後,就跟隨丈夫北上燕京探親,沒料到剛到燕京三日,就遇到異族入侵,從此被困邊城七年之久。
    過往和丈夫的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共赴國難走馬燈似的在腦海裏浮現,直到城破那一刻,夫妻突出重圍,在永定門永別的那一刻……
    她的意識逐漸迷離,心中呐喊,“淮安!你還在嗎?你要是還活著,快來救救我們的孩兒吧……”
    依附在漸漸失去溫度的母親懷中的小兒,哭累了,張口貪婪地吸食著母親衣裳上的雨水,也許是母親不能在給她一個溫暖的依托,他的啼哭開始斷斷續續。
    當渾身多處受傷的韓犳擊殺完最後的敵人,找到這個苦命的孩子時,他已經全身發紫,“呃……呃……”也隻剩下即將失去生命跡象最後的抽泣。
    韓犳兩手空空,長時間的打鬥,已經使他再也沒有多餘的力氣去撿地上散落的兵器,當下用牙齒咬斷臍帶,將嬰兒貼肉抱在懷裏。
    溫暖的懷抱好像又給孩子一絲希望,嬰兒的呼吸又漸漸地通暢起來,韓犳跌跌撞撞的,走出叢林,林邊二十多匹高大的戰馬散亂地拴在樹上。
    韓犳撿起地上的馬刀,捅向一匹比較矮小一點的紅色馱馬脖頸,馱馬一聲悲鳴,轟然倒下。
    溫熱的馬血湧出,韓犳用手掌接住馬血,然後將馬血流入嬰兒的口中,嬰兒不管不顧地努力吸食,弄得嬰兒滿臉都是,看嬰兒似乎有喝飽的跡象,韓犳便停止喂食,自己張口於馬的創口處,一股腥臭直衝腦門,他強忍著,繼續大口喝著,直到填飽空空如也的肚子。
    因失血過多逐漸變冷的身體慢慢恢複,氣力也回來了兩三分,有了力氣,他才開始搜尋死兵的背囊,從中找到些幹糧吃了,又從死兵身上找到了火刀火石,剝下死兵的幾件較幹燥的衣服裹住孩子,自己也穿了一件。
    韓犳精力漸複,抱了孩子,解開四匹戰馬的韁繩,然後將它們栓連在一起,跨上一匹強健戰馬,仰望夜空,蒼穹之上明月倒懸,一顆流星劃破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