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卸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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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帶的糧食並不多,一路上隻供我們走到澤翁尼卡,當然,如果糧食不夠的話,我們仍舊可以從路過的村子裏,用第納爾換一些糧食。”
    “畢竟,我將大部分的精力都用來籌備、和裝運武器和盔甲了。”
    商販對著丹提醒了一句,他示意丹一路上最好不要惹是生非,盡量早早的將貨物押送至澤翁尼卡。
    丹全副武裝,他坐在覆蓋馬鎧的戰馬之上,聽到了商販的提示後點了點頭,催促著馬匹向前走去。
    “或許,我們可以先去我們路過的第一個村子,俄尼卡,去那裏多換幾天的食物,萬一路上遇到了什麽事情耽擱,哪怕拖延了幾天抵達澤翁尼卡,我們也不至於餓肚子。”
    拉蒙說道。
    他騎著一匹馬,他的盔甲和武器在【歸鄉者】中顯得格格不入,其他人都是金色鱗甲的騎兵劄甲以及帝國精製的軍刀,而拉蒙的裝備則是從市場中采購的,品質一般的護甲和鐵匠打造的鐵質帝國劍。
    冷風將盔甲吹的寒冷無比。
    一行人走在路上,腳下踩著的泥土咯吱作響。
    很快,隨著一陣刺骨的寒風吹過,一個村落出現在了眾人麵前。
    “那裏就是俄尼卡。”
    “是西帝國與波羅斯交界的第一個村落,希望他們沒有被戰火波及。”
    “至少,法戎和克羅托耳都不像是殘忍之輩。”
    拉蒙說著,跟在丹的身後向著村子的方向走去。
    走著,馬匹一聲嘶鳴,揚起了前蹄,好像是受到了什麽驚嚇。
    丹安撫住躁動的馬匹,一手控製韁繩,一手拔著劍四處觀望。
    身後的商隊也都拔劍,將貨物圍在中心,朝著四周警戒著。
    丹吼道,
    “什麽人?出來!”
    起初並沒有回應,不過接著,周圍的灌木深處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響,很快,一個骨瘦如柴的孩子鑽了出來,他們瘦的嚇人,幾乎是皮包著骨頭,眼睛往外凸起。
    不過他的身上穿著包裹住全身的布料或者獸皮,隻有手和臉部一些皮膚裸露在外麵,而在這些裸露的皮膚上麵,被寒氣凍得有些發青。
    丹見是一個孩子,便放鬆了警惕,他將劍收入腰間劍鞘中,他盡可能的用著平和的語調問道,
    “小孩,你在村口幹什麽?你們家長輩呢?”
    一個孩子流著鼻涕,他臉頰深深的凹陷下去,他呆愣地看著眼前身穿著豪華盔甲的大人,他組織了一下語言,他說道,
    “大人,我爹爹在你腳下。”
    此言一出,丹看向腳下,在雜亂的枯草中,剛才他竟然沒有發覺,一個不知道死了多少久的屍體在他的腳下。
    丹說道:“你父親好像死了。”
    小孩好像並不難過,他吸著鼻涕,他回應道,
    “大人,我知道,我爹爹上午死的了。”
    “我娘要我把爹爹帶回家。”
    小孩的臉上好像想起什麽開心的事情,他歡喜道,
    “我娘說,把爹爹帶回去就有肉吃了。”
    毛骨悚然。
    丹怒斥一聲:“你在說什麽呢!”
    小孩被這一聲嗬斥嚇得嚎啕大哭,很快哭聲引來了村口人的關注,他們抄起木棍走了出來,他們一個個都和小孩的情況一樣,骨瘦如柴。
    一個個有氣無力、宛如行屍走肉,他們舉著如同枯朽如柴的肢體,或者不能說肢體,簡直就是一些骨頭架子,他們看見丹等人高頭大馬,在冬日毫無溫度的陽光下閃耀著金色光澤的盔甲,以及似乎能夠輕易的切碎他們軀體的鋒利武器,他們頓時明白了丹是什麽人。
    他們舉起木棍,流著淚哭喊著,仿佛受到了世界上最大的委屈,他們哭著道,
    “你們為什麽又要來了,我們沒有東西了。”
    “我們隻有這一條命了,而這條命也即將在這個冬天保不住了。”
    他們哭喪著,無所畏懼一般,提著凍手的木棍、或者已經生了鏽的耙子,他們搖搖晃晃的圍了上來。
    領頭的人跪了下來,極其不標準且笨拙的趴在地上,他比阿特費尼亞村子的村長更像一隻野狗。
    阿特費尼亞的人們家中至少還有一丁點的存餘,他還有一些板凳或者桌子,以及或許一張不大的毛皮,甚至還有一床還算保暖的被褥。
    而眼前的這些人,丹能看出,他們已經是什麽都沒有了,大人們裸著上半身,瘦骨嶙峋,身上生長著各種的凍瘡,甚至有些人的耳朵、手指以及破爛草鞋中透漏出來的腳趾,都被凍掉了。
    他們幾乎已經死了。
    領頭人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悲涼,如同魔咒一般在丹的耳邊縈繞著。
    “大人!”
    “為了帝國的戰爭,我們已經將前年、去年、今年、明年、後年以及未來十年的稅收用家具、牲口、農具以及任何值錢的東西抵了賬。”
    “您已經從窮到不能再窮的俄尼卡的村民們手中,平均每個人的手中,奇跡般的壓榨出了不可思議的稅收。”
    “我們已經再也沒有活下去的可能了。”
    “但是,請求您發發慈悲,讓我們死的有價值一些,讓我們的孩子多活一些日子,他們還小,自從出生他們就沒吃過飽飯。”
    “他們唯一吃過的肉食,就是我們的肉,他們喝過的唯一甘甜、溫潤的水就是我們的血,他們穿的唯一保暖的東西是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衣服以及我們的皮膚,他們如同遺棄的小狼崽子一樣活著但是他們還活著。”
    “大人!”
    “我們放下武器,跪在您的麵前,不踏出俄尼卡一步,這已經是我們對帝國的最大的忠心了。
    “我們不去東邊的帝國乞活,那邊的稅收是我們的三分之一,而我們仍舊為自己是西帝國子民而榮耀,這已經是我們對偉大皇帝加裏俄斯最大的虔誠了。
    “我們打算死在這裏,用我們的血和肉讓我們的孩子挺過寒冬,請不要再拿走村子裏任何的東西了,村子裏剩下的,在市場上根本賣不出哪怕一個第納爾了,而這些,已經是您的仆人最後最後的最卑微乞求了。”
    “大人!”
    俄尼卡村的哭訴在丹的耳中如同一把刀一樣,每一句每一字如同刀絞一樣,刺痛丹的神經。
    丹下了馬,所有人都在看著他。
    商販覺得他會和村民說明情況,並滿懷失望的離開,他認為丹這種在雇傭兵裏混出名聲的人,一定是那種冷血、無情以及理智的。
    這些刁民?這是西帝國留下的禍端,一切由西帝國自身承擔。
    拉蒙覺得他會認真和村民道歉,說明自己糧食的短缺,並向他們承諾,當他們打道回府的時候,當冬天尚未結束的時候,他們會為村民們提供糧食和保暖的衣物。
    當然,這些村民也不一定能夠活到那個時候
    然而,
    隻有莎拉知道丹會怎麽做。
    因為,他是拉文尼亞之子。
    他們的糧食不多,他們如果將糧食分給了俄尼卡村民,那麽除非中途補給,否則絕對撐不到他們抵達澤翁尼卡。
    眾人看著丹。
    丹摘下了頭盔,他向前走了第一步。
    他將頭盔丟掉,他又解開身上甲胄的綁繩,脫下金光閃閃的具狀騎兵劄甲。
    他向前走去,兩步、三步、四步
    他每一步都卸去了身上的一部分護甲,他將坎肩摔在了地上、他將護手丟在地上、他將板甲護腿卸下,丟在了地上
    當他抵達了俄尼卡領頭人的身前的時候,他已經卸去了所有華麗的盔甲。
    他裏麵穿著的是一件普通市民冬季常見的服飾。
    褪去了光華的他,此刻看上去仿佛就是一個普通的漁夫。
    他將瘦骨嶙峋的俄尼卡領頭人扶了起來。
    在所有人不可思議的眼神中,
    丹說,
    “拉蒙,將我們兵團一半的糧食分給他們吧。”
    拉蒙有些不舍,
    “可是”
    丹打斷了拉蒙。
    他說,
    “我是拉文尼亞之子。”
    “我以神的名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