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一枚碩大的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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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間裏,雲和眼鏡並不知道他們又回來了,已經發出了奇怪的聲音,隻是並沒有像錄像廳裏那樣地誇張。
    爬山累了,湘瀟蓋了朝陽的衣服,一覺睡到了天亮。從相識到離開,他一直都用歡喜的眼神看著她,他看她的眼睛,一直都是愉悅欣喜的。然而,他卻沒有碰她一根手指頭,更沒有拉她的手。
    湘瀟既高興又難過。
    他是聖人,更是一個清醒的人。而她太漂泊,沒有正式工作,僅僅隻是在一串紅裏打著零工,並不是他所要選擇的和所能承擔的。雖然他們的收入不錯,剛剛大學畢業,一個月就能拿七百多,而且學校裏還分了住房。但是,這也不是他所要選擇的和所能承擔的。
    因此,絕不遊戲人生。
    而雲又繼續像以前一樣,努力地為他們配對。她總是覺得自己和很多人都合適,湘瀟自然也是。
    現在想來,她自己並不是清醒的,而僅僅隻是朝陽是清醒的。
    此後,他們又不說話。
    下午3點。
    冼銳將那本看完了的雜誌放到桌上,穿好鞋坐了起來。他拉過湘瀟的手,含笑而問:“要到昆明了,你有什麽感想?”
    這是上車整整,12個小時以來,他第一次露出的笑容。也是上車整整12個小時以來,他第一次這麽熱情而主動地與她談話。
    湘瀟倍感異樣,想了許多話都說不出口,也不想再次惹來他厭煩的目光。她甚至覺得,他們根本就沒有說任何話的必要。就這樣,挺好。
    最後,她選擇了沉默。
    她苦笑著,猛力地對著他搖了搖頭。
    “晚上寫一篇感想給我看,這是我給你布置的作業。”冼銳笑道,在她的手上輕輕地拍了拍。
    “不寫。寫了也不給你看。”湘瀟淺笑,眼盯著兩隻放在一起的手。
    湘瀟看見他的手上有一枚碩大的戒指,戴在中指上,表示“正在熱戀之中。”
    放在左腿上的左手上,是一塊金燦燦的大手表。不是最亮的那一款,並不招搖,卻很打眼。在從邛海回來的三輪車上,他就曾將它取下來給了她。
    正在熱戀之中?她從心底直抽了一口冷氣。
    他牽她的手已經很多次,而以前,她卻從來都沒有注意到他的戒指。到底是特意剛剛買的,還是以前本來就有的?
    “要寫,這是任務。”冼銳堅持道,依舊笑容燦爛。
    於是,湘瀟便多說了一句:“你給跟我講講昆明吧。”
    “你自己去看吧。”冼銳淡淡地說,忽然之間,又沒有了笑容。他說得很對,自己去看,什麽都可以看到,無需他勞心費神地贅述。
    她也真是,給她一分好的顏色,她就得寸進尺,想要自己開染房。而且,是一間很大的染房。
    過了一會兒,湘瀟又看見冼銳躺在鋪上發神。她實在又忍不住,又去問他:“你在想什麽?”
    冼銳回過神來,用異樣的目光看著她,皺著眉頭道:“你怎麽老問一些,奇奇怪怪的問題?”
    “湘瀟,你在想什麽?”雲和小葉,不是隨口就這樣問她嗎?
    “雲,你在想什麽?”“小葉,你在想什麽?”她也經常這樣問她們。
    這不正是了解一個人的捷徑嗎?不用去繞彎。而且想說就說,不方便說就不說。
    有什麽問題嗎?
    就算男孩和女孩的思維不一樣,那不說就不說吧,至於這樣大動肝火嗎?她喜歡他,她看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喜歡。他這樣,看她什麽都煩,是喜歡嗎?
    在英國曆史上,曾有一個始於殘酷終於浪漫的紅白玫瑰之戰,是兩個以紅白玫瑰為族徽的家族之戰。它起於1455年,結束於1485年。貴族蘭卡士打的外孫亨利刀陀,在成為國王之後,娶了約克的女兒為皇後。於是,這場長達30年的紅白玫瑰之戰,才終於以和解告終。
    她失去了玫瑰,便失去了浪漫與柔情,便失去了那份為浪漫而言語的激情。湘瀟這樣想。
    她的玻璃心,被冼銳狠狠地摔碎了,再也無法縫合。她再也不再言語,她在心裏告訴自己說:“沒有必要跟這樣的人說話,不值得。”
    有人為了錢而討好他,而她,卻連錢也不愛。因此,也就沒有討好他的必要了。再說,他是那種能夠讓人討好的人嗎?越討好,他就越心煩,越高傲。
    她支著下巴,望著窗外發神。淚水在她又紅又腫的眼睛裏湧動湧動,卻始終沒有滾落出來。
    冼銳依舊躺在鋪上發著神,絲毫也沒有注意到湘瀟的異樣。也許,具有雄性激素多的人,更有魄力和行動力,更能夠揮灑出大手筆,更容易成功。
    但是,他們也更直來直去,和女孩子的微小細膩差距更遠。就是和一般的男人相比,也更不具有豐富的情感。甚至連理解豐富的情感,都很困難。
    又過了許久,冼銳又從鋪上坐了起來,點燃了一支香煙,說:“大概還有半個小時就到昆明了。”
    湘瀟隻是聽見了這一句話,她連哼都沒有哼一下,她再不想去回應他。
    這是他上車以後抽的第一支煙。
    他好像並不是因為煙癮發了而抽的,而是因為無事可做,才想起了吸一支煙解解悶。煙霧從他的口中傾吐出來,向上升騰,然後向四周慢慢擴展。
    湘瀟不禁記起了,他第一次吻她的那天晚上。那天晚上,她對自己大發脾氣,她拿了火機,點著長長的白蠟燭。蠟燭總是點不燃,她就蹲到地上去點,小巧的細格百褶裙撒了一地。她在桌旁點蠟燭,冼銳坐在她身後的沙發上,一言不發地吸著煙。
    那時候她是小巧輕盈的,他噴出的煙霧,輕輕地就將她嫋嫋地托了起來。然而如今,她穿了這身衣服,使她顯得笨重而繁雜。列車馱不起她,他這一點點薄薄的煙霧,更無法托起她。
    哦,即便是當時那樣的情形,他很喜歡她。他已經很著急了,他也沒有說話。
    可能是,他真的是不喜歡說話。
    也可能是他認為,隻要不是非常合適的話,不如不說,說了反而更糟。
    煙吸完之後,冼銳將煙頭扔進了吃盡的八寶粥筒裏。紅紅的煙頭馬上就滅了,在它生命的最後一刻,冒出了最後的一抹青煙。是從深深的八寶粥筒裏,幽幽地冒出來的。
    第一支煙吸完之後,冼銳接著又點上了第二支。
    這一支,已經純粹不是為了吸它,而是為了吐著煙圈玩。他任隨著煙霧從自己口中誕生,擴散,消失,等著著這難捱的時光,在這點點的火星之中,在這繚繞的煙霧之中,慢慢流逝。
    如果心情好,湘瀟會覺得這煙草味是香的,他的身上所散發出來的,也是淡淡的煙草的香味。但是此時,她有些反胃。她沒有製止他,她懶洋洋的,不想說話。
    她也懷疑,她的話在他的心中,是否有分量。
    第二支煙吸完之後,冼銳停了下來,和湘瀟分別看著窗外。昆明快到了,市郊的房屋已經隱隱約約可以看見。甚至連垃圾,都猛然地多了起來。甚至連垃圾,也是西昌的許多倍。
    周圍的旅客,開始七嘴八舌地談起了昆明。所談的,也無非是它的風景氣候,交通運輸和風土人情等等——閑話。
    冼銳又認為自己無事可幹,又覺得無聊之至,於是又點燃了第三支煙。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戀愛時光?一年隻在一眨眼之間的,美妙的時光?古時候的包辦婚姻,隻要是郎才女貌的,也不至如此吧?
    嗬嗬!想什麽呢?
    就是因為,郎有才,女無貌,才是這樣的啊。
    哪怕那是他,自己的選擇。
    這一支,吸得比前一支還要更慢。他根本就不去吸它,純粹隻是看著它自己慢慢地焚燒。一直看到它不能夠自己焚燒,眼看就要滅了,才湊到唇邊去吸一吸,救一救它的命。這一支煙,足足吸了十分鍾,一直吸到列車馬上就要進站,他不得不起身到行李架上去拿行李的時候。
    他終於發了善心,把湘瀟的行李也拿了下來。
    哦,昨天也是他放上去的。他可能是碰它一次,就會生一次氣。在她有些費勁,但是還行的時候,他會任由她去。在他感覺到她費勁得不行,眼看就要出醜的時候,他還是不會袖手旁觀的。他會毫不猶豫地去幫她一下。
    而且,他的動作就是不一樣。
    他是那麽地瀟灑流暢,一氣嗬成。他的個子有那麽高,即便是他站在原處。他一伸手也就完成了她需要脫了鞋,然後爬上梯子,然後再踩在邊凳上才能完成的一連串動作。就像那個看著姍姍學步的孩子的父母,在她要跌倒以前,他會很機敏地提前阻斷。
    他為什麽要這樣,是讓她有深刻的記憶,是讓她記住,是讓她自食其果嗎?是讓她以後,再也不敢這個樣子了嗎?
    在他第一次吻她的那天晚上,也是如此。
    她在他身旁點蠟燭,他很放心。一旦她衝出了房間,離開了他的視線,他立即就像豹子那樣迅速地起了身。直到他看到她隻是去了水龍頭,直到他看到她隻是用了毛巾猛地洗臉。他方才下心來,坐回了沙發,繼續吸煙。並且,當她下來樓時,他也敏捷地叫住了她。
    原來,他是這樣的他。
    她是應該哭還是應該笑,是應該感到痛苦,還是應該感到幸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