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桌上的回鍋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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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辦法,她也是不知不覺的,比她嚴重的女孩子多的是。她們的思想毫無邏輯,她們總是無意地,甚至是故意地遷怒於男孩子,不知道是從哪裏學來的?
    正如冼銳評價南昌女孩所說的,“耍朋友,總不能事事都依著她吧?”
    他還是想到了,要照顧到她。
    四人進了一家,川味小餐館。
    小王,小李和湘瀟圍著大圓桌就坐。其餘的事,皆由冼銳去張羅。
    當四人都就坐時茶泡上來了,在透明的玻璃杯裏,散發出淡淡的清香。
    又有好幾分鍾都沒有說話了,悶得難受。湘瀟見了,又忍不住好奇:“這是什麽茶?有一種很特別的香味。”
    正如冼銳所說,她常常著眼於小事,常常把小事觀察的仔仔細細。譬如這杯茶吧,說不定裏麵蘊含了一篇小小的散文呢。
    在王勃,在範仲淹,在崔灝眼裏。滕王閣,嶽陽樓,黃鶴樓,就不僅僅隻是簡簡單單的壯觀,而是鮮活的生命,瑰麗多姿的色彩。
    在李白眼裏,月亮最多情。
    在鄭板橋眼裏,毛竹最美麗,
    她雖然相差甚遠,但腦袋卻是朝著那個方向去的。
    小王小李都說不知道。
    小王是最知冼銳的偏好,最會看冼銳的臉色行事的。
    她懷疑小李就是故意的,經過馬路上的那一激靈,他再也不敢惹她了。
    初來乍到,她完全弄不清自己是誰。小王和小李跟冼銳又是什麽關係,跟她又是什麽關係?他們保的永遠是自身,她又怎麽指望得上他們?
    她以為大家都坐在這一張桌子上,大家都是一樣的,她的腦子就隻是一團漿糊。
    她雖然也已經意識到了她和冼銳的不平等,她雖然也已經知道了小王小李和冼銳的關係。但是她還是沒有學會隨時隨地地把它們運用到任何場景,任何地方。她還沒有學會赤裸裸地,把它們用到這張餐桌上麵來。
    她以為他們四個人的隊伍拉得很開,很散,是一盤散沙,就連小王和小李也並不走在一起。卻並不知道,他們之間早有默契,早已習慣。不管拉多遠,都必須跟著冼銳,最後所到達的,都是冼銳所到達的地方。
    隻有她才是那個二百五,總想找個人作伴,並且不但這個伴找錯了,還差一點被車撞了。以往和同學出行,都是三兩成行的。她還來不及明白,更來不及習慣。
    冼銳斜睨了她一眼,根本就沒有理她。
    湘瀟並不知趣,一點也不把他放在眼裏,又問端菜上來的服務員。
    她並沒有吸取在火車上的教訓,並且,在剛才過馬路的時候,她剛剛已經又惹怒了冼銳一次。
    她不但知道西昌有幾斤幾兩,她不但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她甚至也知道自己做得有那麽一點點不合適,她隻是不把他放在眼裏。
    他們之間是不平等,但不平等是可以反抗的呀,是可以變成平等的。人與人之間必須平等,不然怎麽活得下去?都是新社會了,而且如果他是她終生都要陪伴的人,那她就更不能由著他。
    “江西是個才子之鄉,光臨川一個縣,就出了一百四十多個博士。我要把你送到那裏去做媽媽,我喜歡你,我對你是真心的。你這麽年輕,真是大有可為呀!”冼銳說。
    “不,我要像文天祥和王安石那樣,改變你的思想,反抗你的統治。”湘瀟偏說。
    “用什麽,用曾鞏,歐陽修,黃庭堅,楊萬裏,那樣的筆嗎?”冼銳大笑。
    “哪裏,還差十萬八千裏呢。”湘瀟說,“不過我喜歡的還是陶淵明,晏殊,晏幾道,湯顯祖那樣的浪漫派。”
    昨天晚上在小招待所的時候,他們之間就是這樣對話的。隻有沒有野心的人,才會喜歡浪漫派。而那些有野心的人,都會喜歡豪放派。
    昨天還是玩笑,而今天卻已成真。就是,一個沒有野心,隻有浪漫的人,是受不了他的白眼的。
    她有時候能夠忍,但是她的本心卻是不想忍,不能夠忍的,她的發揮是不穩定的。
    “不知道,上山采的。”她告訴她說。
    她不但不知道這個茶,而且還好似知道又好似不知道:在馬路邊上,冼銳之所以發怒,除了擔心她的安全以外。還很厭煩她,初來乍到,居然和小李也能夠有,那麽多的廢話。
    一個女生的嘰嘰喳喳,真的是讓人心煩,她就不能夠安安靜靜地自己待一會兒?
    在賓館裏,她已經感知到了,他們就住在附近。說不定,這家店也是常來的。然而除了點菜,冼銳並沒有和服務小妹東扯西扯的習慣。小王和小李也是。
    她的情緒一上來,智商為零。
    她都沒有把她在清醒的時候的推斷繼續下去。麵對一個跟以前完完全全都徹底顛倒的處世係統,她就像宇航員在太空中失了重一樣,判斷失準,寸步維艱。
    菜很快就上完了,一道一道送上來,擺了滿滿一桌。其中有一道,是紅莧菜。最後一道是回鍋肉。
    小學三年級,湘瀟剛剛學會拚音和查字典。剛剛學了白居易,描寫廬山的《大林寺桃花》。“人間4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長恨春歸無覓處,不知轉入此中來。”
    老師要他們在字典裏查“覓”字的讀音與意義。
    這個覓字長得可真是好看。哪知在同一頁,湘瀟卻發現了,比它長得還要更好看的“莧”字。
    她認為,在漢字裏,長得最美的,就是這個“莧”字。便深深地,喜歡上了它了。
    但字典裏隻有短短一行字的解釋:莧菜,一年生草本植物,開綠白色小花,莖葉都可以吃。此外便沒有了,也沒有彩色的圖案。
    因此,她始終沒有明白:莧菜,就是四川人,乃至全國人民都經常吃的,遍布田間地頭的冬汗菜紅汗菜。莧菜的種類非常之多,至少有幾十種,字典裏所說的是冬莧菜。
    字典裏這樣教一個小學生,能教會嗎?更別說那些其他的書。同樣,她也並不知道,眼前擺在桌上的這一道紅汗菜,就是她所喜歡的莧菜了。都過了許多許多年以後才知道。
    但這並不妨礙她,喜歡這個“莧”字,神往這個莧菜。
    她不但這個眼前之物都不認識,並且冼銳這個眼前之人也不認識。她連眼前這個最普通的蔬菜都不認識,又怎麽會認識眼前這個最不普通的人呢?
    “長恨春歸無覓處,不知轉入此中來。”她不但讀到了優美的詩篇,品到了“覓”與“轉”兩個字的妙處。
    還知道了,廬山在江西省,江西是個魚米之鄉,才子之鄉。還認識了,她這一輩子,最喜歡的一個漢字“莧”字。
    但是好像,這莧字下麵的“見”字,被草遮住了。所以,很多東西,她看不見。
    至於“雪”字。
    那是因為小學四年級的時候,她和父親去了大涼山深處,一個隻有十來個人的小站。那裏下了整整一個冬季的雪。
    她又深深地喜歡上了“雪”,這個字的形狀和它飄飄灑灑的優美形態。還有,它百看不厭的顏色。
    雪和莧都是大自然所賜,都是平凡再平凡不過的平凡之物。雪十莧,就是希望自己平凡,普通,堅強的意思。
    莧菜很普通,而且喜歡溫暖,過不了冬,所以就更要鼓勵它堅強再堅強了!哪怕是在雪中凍死了,也要傲然挺立。
    “縱然此時風光好,仍有一片思鄉心。”更何況,有些不好呢?
    一見回鍋肉,湘瀟的話又多了,再次問端菜上來的服務員:“你是四川人?”全然不顧冼銳的感受。
    她也知道,她就是應該多聽少說話。話多的人誰都討厭,誰都不喜歡,特別是那些沒有內容的空談。
    但是,她對這個世界充滿了好奇。但是,剛剛走出學校,剛剛來到城市,她對這個世界充滿了好奇。
    況且,她並不覺得自己的話很多,而且全部都是空談。她覺得她隻說了兩句,她所問的所說的,對她來說都是非常非常有用,她非常非常需要的。
    況且,他們又總是不說,那就隻有她自己去主動求知了。
    現在是戀愛階段,他能奈她何?她甚至這樣天真地想。再說,她就隻說了兩句話而已。她並沒有劈裏啪啦,喋喋不休地說過不停。不過分吧?
    她知道他會生氣,但是為了求知,她願意奮不顧身。
    “不是。是本地人。”她說。邊說邊將菜肴往桌子上放。
    她笑了。
    而湘瀟即笑不出來,冼銳更笑不出來。
    她在火車上發的病,又開始發了。雲一發病就招蜂惹蝶,小葉一發病就伸手要錢,她一發病就問這問那,問個不停。
    湘瀟有些失望,抬頭看她:唉!她覺得她的眉眼,她的笑容,越看越像四川人。
    如果她是四川女孩子該多好,她想家了,想同她聊上幾句四川話。
    哪怕就聊,這桌上的回鍋肉和紅汗菜,也好!
    她並沒有白問啊,她至少知道了,那茶是山上采的,而不是茶園裏種的。那小妹,她不是四川人,卻長得很像四川人,她是本地人。
    就是以後寫起回憶錄來,印象也很深刻呀。如果不問,就沒有標記,在大腦裏就無法識別,無法記錄,無法回憶呀!
    反正坐在這裏,也沒有別的事。
    小王和小李喝啤酒,湘瀟和冼銳喝芒果汁。
    他們三人,用南昌話說得熱火朝天,不時地發出歡暢的笑聲。
    特別是冼銳,從淩晨3點上車,到現在的晚上六點四十。快整整16個小時,就隻吃了一聽八寶粥。他好像忽然覺得自己餓極了,一邊扒飯,一邊跟小王和小李說話。吚裏哇啦的的,那張嘴巴既要吃飯又要說話,還要騰出來放聲大笑,忙得四腳朝天。
    雖然整整16個小時,湘瀟連八寶粥都沒有喝一口,但是好像還是不餓。她一個人默默無言地喝著芒果汁,她聽不懂其中的任何一個字,隻好睜大了眼睛看著他們,看著那一張張生動而充滿活力的,年輕的臉。
    冼銳22歲,小王和小李都是20歲。財就不說了。冼銳最有才,小李最有趣,小王最帥。就像他們的省委書記所說的,江西的姑娘俊秀,小夥子帥氣。
    要是雲那個好色鬼見了,一定會覺得無比美好,一定會驚掉下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