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他將最後一顆衣扣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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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他那麽冷漠,讓人簡直無法靠近。
    再說,當初他也是因她的傲,她不好追,才喜歡她的。她如果躺過去,他會不會覺得她很奇怪,很厭煩?就像,在火車上那樣。
    他從來都是看不上那些主動的女孩子的,在他們的相處之中,她就從來都沒有像那樣主動地去靠近過他。
    還有,小床那麽窄,他躺在正中間,她怎麽躺得下去?那一定會弄巧成拙……
    還有,雖然拉著窗簾,屋裏的光線卻不暗,可以很清楚地看見人的臉。大白天的。
    無知少女就是無知少女,想了那麽多,卻沒有絲毫行動。她總是認為,精神才是最重要的。
    她並不知道,恰當的肢體語言,在人際關係之中,尤其是在戀愛之中,到底有多重要。
    她隻是偶爾看見她周圍的人用肢體語言勸和,但是她絕大部分時間都是呆在學校裏的。學校裏既沒有別的學校的男生的打架鬥毆,也沒有女生的手拉手。她們總有擺不完的話題,卻並沒有手拉手。
    然後就是一串紅。隻要不出場,其實很多女孩子很會很恰當很有分寸地使用肢體語言和如何投其所好地吸引不同的人的口頭語言的。
    這大概就是冼銳所說的:“你既沒有雲的活潑可愛,又沒有別的女孩子放得開,你隻有純。”吧。而不僅僅隻是出場。不然,他根本就不會選擇她。
    但是因為她們的身份,她根本就看不上。她根本就不會去其糟粕,取其精華。她從來都沒有真正地去運用過肢體語言和學會如何討人喜歡地講話,她其實是兩頭都不著的。
    那些賢良淑德的妻子們,也是看不上她們的。也的確實是,既要辛苦工作,又要操持家務,養育孩子。還要去討好那個,並不比她多掙幾個銅錢的頑性男人。憑什麽?
    他需要這需要那,那她就不需要嗎?她也需要。可是誰又來考慮一下她的感受,誰又來為她提供一下她的需要。憑什麽?
    婦女的解放,可不是這個樣子解放的。
    究竟怎麽樣去察言觀色,究竟怎麽樣去恰到好處地把握那一個讓人捉摸不透,隻可意會而不可言傳的“度”?她還沒有學會。
    哪怕是輕輕地走過去,走到他的身邊去,給他一個輕輕的擁抱,或者是牽一牽他的手,也是可以的。
    可是,她還沒有學會。
    “嗯。”湘瀟點著頭說,她隻是回了小王一個字。
    說完,她走到了冼銳的床邊。她靠左站立著,離他一米多遠,微微地低著頭。如果是站在床尾,如果再把頭埋得更低一點,腰彎得更下去一點,那她看起來,就像電視裏演的仆人一樣了。
    “昨天晚上,我都跟你講好了,今天小王送你,我就不送你了。”冼銳看了看湘瀟說。說完,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他的心也是沉的,不管為何而分手,他們終究——曾經相愛過。而現在,卻偏偏要眼睜睜地分手。他看不上那些太主動的女孩子,可是他也不會太主動,他不會比這還要更主動了。
    不知道他是聽了自己的這一個“嗯”字,才這麽說的。還是本來就是這麽想的,他本來就是想這麽說的。到底是哪一種?真的是,猜不透。好難,好困惑。
    好像是聽了這一個“嗯”字才這麽說的。就算是猜準了吧,那又怎麽樣?那又該怎樣去做?
    “嗯。”湘瀟將頭抬了起來,看著冼銳說,“如果以後可能的話,歡迎你看我的小說。”
    頓了頓,又咬了咬唇說:“我既不會寫,也不會說,是個很傻的女孩子,太令你失望了。但是,我會努力的。”說完,將頭低了下去,用心地弄著手指。
    冼銳聽了,心如刀絞,找不到話說,隻好睜了眼去看天花板。
    他呆呆地,看了很久,很久。
    湘瀟想了想,繼續說:“明天拿畢業證,我會回學校去,順便也告訴小葉說我回去了。我不會回一串紅了,永遠都不會回了,我害怕再走那段,咱們曾一起走過的樓梯……”
    冼銳聽了,將目光收回,垂眼看著交叉的雙手,仍不言。
    半晌,才說:“嗯,那你回去好好地寫。”
    又過了許久,又說:“你出去一下,我穿件衣服。”
    昨天晚飯後,他要換一條褲子,他並沒有讓她出去,或者自己避開她。他隻是轉過了身,離了她兩米左右。因為那時候他覺得,他都屬於她了,而她也快屬於他了。昨天晚上,她就坐在角落裏的沙發上。
    雖然自從父親去世後,家裏就再也沒有成年的男性,她也隻是微微有一點點害羞,她居然也沒有覺得他有任何地不妥。
    她甚至還偷偷地瞥了他一眼,她看見他的腿比她的還細。原來男孩子的腿比女孩子的細,是真的。
    而今天,卻不同。
    很明顯,他已經放棄了她了,他已經把她當外人了。
    湘瀟和小王一同出了房間。她剛才既說了她剛剛高中畢業,又向他提起了樓梯,而他卻這麽回應了她。他既沒有原諒她的幼稚,也沒有記一點點舊情。
    他也完全沒有能夠聽懂她。或者是即便是聽懂了,也無奈。
    “小李呢?”湘瀟問小王。而不是問冼銳。
    “在衛生間裏。”小王告訴她說。
    於是,湘瀟便隔著衛生間的門向小李,那個話多而且俏皮的小李,昨天晚上慫恿冼銳最積極的小李,道了別。他們以為他誌在必得,誰知道呢?
    她說:“小李,再見。歡迎你以後到西昌去玩。”她以為她不會停留超過一分鍾了,所以她匆匆地要與他道別。
    他們之間就隻是開開玩笑而已,這怨不得任何人。怨隻怨她自己漏洞百出,時運不濟。
    “你真的要走?”小李吃驚地問,打開門走了出來,
    他的話,和小王的一模一樣,隻不過是非常地驚訝。由此可見小王跟他相比,同樣相同的年紀,做人做事,究竟有多穩。
    就連她的同學之中,竟然也沒有一個是這樣的。也許也不一定,畢業一年之後,他們之中也可能也會湧現出這樣的人材。
    但是,她還是想不到那究竟會是誰。可能,這就是小城與省城的區別吧。
    “嗯。”湘瀟一時語塞。
    她第一次見到小王,他隻穿了個褲衩趴在床上睡覺,被冼銳忽然打開的燈光刺醒。他和小李的見麵,是閑扯。和他說再見時,他在衛生間裏。平常人所做的,都是平常事。
    而冼銳,她初見他,即讓她驚掉下巴。他與她的相處,每天都是驚險刺激的大戲,他們從來都沒有平平淡淡地渡過過任何一天。
    “那……再見。”小李說,
    他雖然有些不敢相信這個近乎閃電的愛情短劇,但是他還能夠說什麽呢?這不是朋友之間的事,這是雷厲風行的老板的事。
    湘瀟一聽,猛覺心痛,轉身進了自己的房間。盡管,那也已經不再是她的房間。
    聽著小李的話,聽著他的猶豫和驚訝,她能不心痛嗎?為什麽所有的人都明白,而所有的人卻都不說?甚至,包括她自己。
    湘瀟從沙發上拎起了塑料袋準備出門。此時冼銳也穿好了衣褲,從大房間裏悄無聲息地走到了她的身旁。他默默地站在她身旁,迅速地將淺綠色襯衣的最後一顆衣扣扣好。
    難忘她和雲上樓時,他穿褲子時的神速。難忘剛到昆明車站時自己上氣不接下氣地,跟在他身後直追。難忘昨天晚上吃飯以前和吃飯以後,他像離弦的箭一般直往前衝。
    湘瀟知道他做事一向雷厲風行,連走路也是風風火火的。他之所以比小王小李有所成就,與這無不相關。
    她欣賞這樣的男孩子,但是當他也同樣雷厲風行,風風火火,電閃雷鳴地走近她的時候,她卻一時無法接受。隻有在岑凱倫的小說裏,一個女孩子才可以從古堡裏直接走到複雜多變的美國大都市裏去。
    像他們這種人,在古代那都是要娶三妻四妾的。才能夠枝繁葉茂,才能夠形成一個龐大的家族。
    而現在,卻隻能娶一個。用更少的精力在家庭紛爭,用更多的精力去經營專一的感情與宏大的事業。感情會更好,事業會更強。
    那麽這一個,就既要端莊,又要嫵媚。既要主外,又要主內。既要“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又要“高山流水遇知音”,“琴瑟相和。”既要管家,又要能生養。
    所有的優點都要集中在一個人身上,古人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他父親恐怕也不會這樣去要求他母親。而日新月異的現代人,連衛星都送上天了,還有什麽是不敢想的?
    因為,這本來就是一對矛盾體。
    能巧笑的,必定是一個小家碧玉,船小好掉頭,才會顧盼生輝。她全身上下也就隻有這一點點力量,當然是要鉚足了勁往眼神上使,以便有一個喜歡她的人能夠看到。
    能做知音的,必定是一個大家閨秀,穩重大氣,堅如磐石。別看她表麵柔和,實際上卻是力大如牛。不遇大事,她的力量就全部蘊藏在磐石之下。一旦隨時隨地亂使勁亂爆發,自己倒是無礙,就怕會傷及旁人。
    因此她必須能穩得住,而不是去東望西望,左顧右盼。她必須全神貫注地壓住她的磐石,它既是她的重任,也是她在性格上的一切漂浮與弱點。
    而她,在沒有經過多少教化,在沒有經過多少雕琢之前,本身就隻能談一談不著邊際的戀愛,弄一弄小情小調的。他怎麽可以,用比他母親還要高的要求來要求她?
    她不可能皆具人性的所有的優點的,她倒是集聚了許多許多的人性的弱點於一身。
    他是有重擔在肩的,他的挑剔,完全可以理解。她真的就是沒有那個膽。
    在小鎮人眼裏,在她同學眼裏, 她是無比膽大的。在雲眼裏,在冼銳眼裏,她卻是膽小如鼠的。她其實是兩頭都不著的。這樣的她,讓她自己很為難,讓冼銳也很為難。
    她總是一步一步地來,她總是不敢完全顛覆自己,不敢完全脫胎換骨。
    工薪家庭的孩子,物質尚可,經曆又不太多。就是讀再多的,“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的蒼茫與壯闊。不經生活的嚴刑酷打,也長不出可以飛翔的翅膀,也隻能是“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如果是世外高人一身輕,誰又不想遇見雲呢?
    煙酒作伴,雲遊天下。
    想唱就唱,想醉就醉。
    她像伴侶,又像兄弟。
    她像武俠小說裏那樣瀟瀟灑灑。
    但是冼銳不是世外高人,他隻是偶爾難得靈魂出竅,向往她那一種生活而已。
    冼銳走到了湘瀟的房間裏,他站在了門背後,站在了她對麵。他將門掩了過去,幾乎都要將它全部關上了。
    他望著她,動了動唇,好像有什麽話要對她說,好像是要靠近她的樣子。
    湘瀟的心一動,心想:如果他在此時,對她說一聲“沒關係”。
    那麽她就會,一點也不猶豫地留下來。
    立即,馬上。就會留下來。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她再也不要去想什麽,舊恨與新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