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源初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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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靈骨子一旦閉關,便不會過問半點道場上的其他事務。
    整個沉沙山就隻剩下楚寧與那位名為魏良月的少女。
    吃過晚飯後,楚寧如往常一般,來到了靈骨子的書房,翻看那裏堆積如山的古籍與手劄。
    靈骨子對此並不介意。這些書籍包羅萬象,從修行的功法到奇聞孤本,都有涉及。
    而其中最多的,則是與魔物和魔修有關。但這些內容大都由魔紋編撰,用靈骨子的話說,尋常人沒有五六十年的廢寢忘食,根本無法看懂。
    可即便如此,楚寧還是很喜歡待在這裏,哪怕隻是看著那些古籍手劄上各種魔物的圖案,也覺有趣。
    “這麽想繼承老不死的衣缽,一得閑就來觀摩他的著作?”
    “可惜啊,你就是把這些書翻爛,也得不到那老不死的半點垂青。”楚寧剛剛坐下,魏良月的聲音便從門口傳來。
    楚寧抬起頭,目光越過案台前的諸多森白的擺件——那是靈骨子閑暇之餘小愛好。
    用骨頭雕刻拚接而成器具,硯台、筆架以及器皿。
    至於這些骨頭的來源,自然是那些死去的弟子,在這沉沙山的道場,最不缺的就是屍骨。
    靈骨子對此頗為得意,曾告訴楚寧,若是有一天,楚寧死了,他會將楚寧的肋骨雕成墜飾,這樣便能讓自己最喜愛的弟子一直陪在自己身邊。
    ……
    楚寧的目光落在了書房門口,便見魏良月倚在牆頭,正麵露冷笑的盯著他。
    但隻是一眼,楚寧就收回了目光,低頭翻開了一本手抄本。
    魏良月頓覺氣惱,跛著腳,氣勢洶洶的就走到了楚寧的跟前。
    “師姐,你說這些魔物個個生得猙獰可怖,為天下正道所不容,為何師尊卻一心想要褪凡成魔?”隻是她還沒有來得及發難,楚寧卻抬起頭,神情困惑的看向她。
    魏良月眨了眨眼睛,瞟了一眼楚寧案前書頁上的內容,畫著一隻六足雙頭背生鱗甲的古怪生物,一旁還有一段密密麻麻的筆跡癲狂的注解。
    不用想,魏良月也猜到了這些字跡出自何人之手。她翻了個白眼:“這上麵都是些低級的混血種與亞魔種,連一隻次代種都找不到,身軀血肉畸變、腦袋靈智混亂,那老不死的怎麽可能看得上這些東西。”
    “他的目標是強大的衍生種,並且以此衝擊那些被封印在大淵中的源初種!”
    “那些是什麽?”楚寧臉上的困惑更甚。魏良月見狀,不免有些得意,似乎是覺得終於拿捏住了楚寧。
    她雙手撐住案台,坐了上來,腳丫輕輕晃動,從兜裏掏出了一枚青棗,心情愉快的咬下一口,這才慢悠悠的說道:“世間魔物以源初種、衍生種、次代種、混血種以及亞魔種區分。”
    “後三者要麽是前者血脈稀薄的後代,要麽是被魔氣感染畸變的生靈,隻能被稱之為魔物。”
    “隻有源初種與衍生種,才能被稱為真正的魔!”
    “其中衍生種是源初種直係的後裔,掌握著源初種部分的權柄,譬如沉沙山中那隻大魔遺骸,就應當是一隻頂尖的衍生種!其生前的實力,足以媲美一位十境甚至十一境的大能。”
    “那源初種呢?”楚寧又問道。
    魏良月眯起了眼睛,腳丫晃動的幅度大了些:“源初種啊……那是被至高天親手關進籠子裏的怪物。”
    “他們掌握著魔紋最終的形態——荒紋,並且以此承載不同卻強大的權柄,以天鬥地魁劃分,共計一百零八位,每一位都擁有著接近或者超越十三境的戰力,被至高天封印於四方大淵之中,幾乎不可能被殺死。”
    “荒紋、權柄……”楚寧低聲嘟囔著,左手下意識的摩挲著右手的手背。
    背對著他的魏良月並無所覺,繼續自顧自的說著:“如果那老不死的真的完成了這次化魔,憑借著那隻頂尖衍生種的底蘊,加上他那不擇手段的瘋狂勁頭,說不得真的有可能成為一尊源初種的魔神!”
    “那這麽說來,師尊果然不同凡響。”楚寧由衷感歎道。
    “不同凡響個屁!不過是歪門邪道,終究會作繭自縛!”魏良月卻冷哼言道。
    楚寧並不打算在這個問題上與之糾纏,不再回應,低頭再次將心神落在了案前的書頁上,目光沉浸。
    魏良月顯然還有話想說,但三年來的相處,她早已摸清這家夥的性子——一旦開始看書,除了靈骨子親臨,他誰都不會理會。
    她恨得牙癢癢,卻拿他沒有辦法,隻能將手伸向兜中,想要掏出一枚青棗泄憤。
    隻是摸索半天,卻一無所獲——青棗被她吃完了。
    她愈發氣餒,癱坐在案台上,雙手無力的垂下。
    低頭翻書的楚寧感受到了魏良月的情緒,他的嘴角微微上揚,從懷裏摸出了一把青棗,送到了魏良月的跟前。
    魏良月的眼前一亮。
    “三日前被師尊拉去銘刻第八道魔紋,沒來得及給師姐。”楚寧的聲音響起。
    魏良月一把抓過青棗,如同寶貝一般塞入自己的兜裏,卻又覺不對,狐疑問道:“這都已經快八月了,院子周圍的棗樹早就爛了果子,這些青棗你從哪裏得來的?”
    “山上日寒,往下多走幾步,到了山腰,還有些果樹正好結果。”
    “哦!所以三天前,你錯了時辰,被老不死的打了一頓,就是為了給我去摘果……”魏良月了然言道,可話說道一半,心頭卻泛起漣漪,聲音漸小。
    但很快,她又挺起了腰板:“別以為這點小恩小惠,就能讓我原諒你!”
    “當初,要不是你向那老不死的告密,我早就逃出去了,又怎麽會被他打斷腿!”
    楚寧並不在意魏良月的責問,目光依然投注在書頁上,手卻又伸入懷中,掏出了那個靈骨子給的藥瓶,推到了魏良月的跟前。
    “師姐剛剛是想問,這東西是什麽吧?”
    被戳穿心思的魏良月臉色微紅:“誰稀罕知道!”
    “這是摧蠱丹,每日一粒,二十八日後就可以排出你體內的蠱蟲。”
    “蠱蟲?”
    魏良月神情古怪。
    “師尊在我們每個人的體內都種下了一種名為離索蠱的蠱蟲,這種蠱蟲平日沉睡在我們體內,可一旦離開了師尊一定距離,它們就會蘇醒,吞噬宿主的髒腑。”
    魏良月的身軀一顫,滿眼不可思議的看向楚寧:“所以那個時候你阻止我逃跑,其實是為了救我?”
    楚寧不置可否,隻是輕輕翻動書頁,繼續說道:“一個月後,師尊會為我銘刻最後一道魔紋,無暇旁顧,師姐能走多遠,就全憑你自己的本事了。”
    魏良月頓時沉默了下來,好一會之後,她忽然伸出手輕輕撫摸著眼前藥瓶,幽幽道:“楚寧,你難道就一點都不怕死?”
    這是她少有的敞開心扉的時候,但楚寧卻依然是以往那逆來順受的模樣,頭也不抬的言道:“能為師尊的大業而死,我與有榮焉。”
    魏良月最見不得的就是楚寧這幅架勢,她心底剛剛泛起的些許柔軟,頓時煙消雲散。
    她拍案而起:“楚寧!你真是個傻子!”
    “你知不知道,被那老不死的當了血食,你會神形俱滅,連靈魄都留不下半點,從此在這世間徹底煙消雲散!”
    “神形俱滅?師姐說得好像人死之後真的會變成鬼一樣?”
    “自然!不然那些陰神鬼修是從哪裏來的!”魏良月道。
    “如果真是如此,那這沉沙山中不是站滿了冤魂?”
    “以師尊的本事,怎麽從未發現過?”楚寧反問道。
    “這……”這個問題讓魏良月一愣:“尋常人的魂魄極易消散,哪怕是抱有極大怨念的亡魂,也抵不住時間的消磨。”
    “探查這些東西,哪怕擁有特定的法門也需要耗費極大的精力。”
    “那老不死哪裏會為這些對自己沒有半點威脅的家夥,去浪費時間!”
    楚寧握著書角的指尖隱隱一頓,書角被捏出了褶皺:“既如此,留不留下一縷無用的亡魂又有什麽區別?”
    “誰讓你留下亡魂了,我是讓你想辦法活下去!”魏良月氣得直跺腳,惱怒於楚寧的油鹽不進。
    楚寧卻似乎失了再與魏良月交談的心思,不在多言,隻是將心神完全沉浸在身前的書頁之上。
    魏良月氣急敗壞。她一把抓起案台上的藥瓶:“好言難勸該死鬼!”
    “你想死!就死去吧!”說罷這話,她轉身跛著腳,氣衝衝的走出了書房。房間中恢複了寂靜,隻有火焰燃燒燭芯時的輕響在回蕩。
    良久,直到魏良月的腳步聲徹底遠去。案前的少年忽然抬起頭,看向前方,嘴裏幽幽說道:“原來如此。”
    那時,他的身後,有密密麻麻的蒼白虛影驟然浮現,矗立原地,身軀搖曳,如無根浮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