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三章 上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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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的清晨,天色蒙蒙亮,龍錚山的山門前,一大群弟子整裝待發。
楚寧到來時,見眾人已經完成列隊,他不免有些奇怪,抬頭看了看天色問道:“我來晚了?”
依照之前的約定,他們應當在卯時六刻集合,為了以防萬一,楚寧還特地提前一刻鍾出發,卻沒想到,眾人似乎已經等了有一會時間了。
“沒有!楚兄你來得剛好!”韓遂的聲音適時的傳來,他在這時排眾而出,穿的還是那身極為風騷的開襟長衫,他滿臉笑意的迎了上來,伸手便極為熟絡的搭在了楚寧的肩頭,又說道:“我們也才剛到。”
這話一出,周遭的弟子紛紛發出一陣噓聲。
徐醇娘也從一旁探出了頭,沒好氣的言道:“師兄說,你熟讀兵書,深知什麽用兵詭道,說是卯時六刻,但離開時派了他三下肩膀,就是告訴他我們得提前三刻到,這是為了適應戰場而通行的暗語,以防內部有奸細叛徒,所以……”
楚寧一愣,側頭看向韓遂,卻見對方老臉一紅,神情尷尬。
“這叫兵不厭詐,他們這些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你看楚兄不也早來的一刻鍾嗎?我隻是理解錯了他的意思,不是早三刻鍾在這裏集合,而是早三刻鍾出發!”他強行解釋道,說罷,還撇頭看向楚寧,朝他一個勁的使著眼色。
“咳咳。”楚寧有些無奈,卻不得不配合道:“我確有此意。”
這話一出,方才還消化韓遂的眾人,紛紛麵露異色。
徐醇娘更是瞪大眼睛:“所以楚寧你還真是和二師兄搞得流水的好朋友?”
“什麽東西?”楚寧心頭一跳,臉色驟變。
簡直不敢想象徐醇娘的嘴裏怎麽忽然蹦出這麽駭人的虎狼之詞。
徐醇娘卻不覺有他,而是一本正經的解釋道:“就是有個很會彈琴的家夥,隻給他的好朋友彈琴,後來他好朋友死了,他就再也不彈琴了,他之前給他好朋友彈的曲子就叫搞得流水。”
楚寧:“……”
看著眼前一本正經的少女,在此之前,已經見識過韓遂文采的楚寧,忽然意識到,不隻是韓遂,似乎整個龍錚山,都處於半文盲階段。
他歎了口氣,糾正道:“你想說的應該是高山流水吧?”
聽聞這話的少女眉頭一皺,似乎並不信服,而是轉頭詢問似的看向韓遂。
而作為整個龍錚山目前看來,最高文化水平的擁有者,韓遂也轉頭疑惑的看向楚寧:“高山流水,那不是勾欄二樓的收費項目嗎?”
楚寧:“……”
意識到跟這群家夥怎麽都解釋不清楚的楚寧索性放棄了抵抗,他看向徐醇娘問道:“醇娘,你也要下山嗎?”
好在這些家夥雖然書讀得少,但人也確實不太聰明。
聽聞楚寧此問,徐醇娘頓時忘記方才的問題,有些惱怒的說道:“我倒是想要下山,可師兄不允。”
韓遂則道:“師尊還在昏迷,總要留個人下來照料。”
“薛山主還沒醒?”楚寧有些驚訝,那日不過是用他的腦袋撞了幾下牆壁,怎麽會昏迷如此之久?
怎麽說也是堂堂十境強者,按理來講,不應該如此脆弱。
大抵是覺得太過丟人的緣故,薛南夜在昏迷前,曾拉著楚寧的手,讓楚寧一定不要將在山底發生的事情告訴徐醇娘等人。
楚寧當然選擇尊重薛南夜,隻道是在山底遭遇了些魔物,薛南夜奮勇作戰,方才受傷的。
因為有之前噬息母蟲之事,所以眾人對此也並未生疑。
可如今薛南夜遲遲未有蘇醒,楚寧暗暗考量,是不是應該道出實情,或許有助於徐醇娘重新判斷薛南夜的狀況。
而提及此事,徐醇娘的臉色也是一黯,低著頭道:“師尊年紀本就大了,之前鄧異將軍在時,曾配合鄧將軍奇襲蚩遼軍營,留下了暗傷,一直沒有康複,如今舊傷未愈又添新傷,確實麻煩了些,不過應該沒有大礙。”
說到這裏,她頓了頓,又咬牙切齒道:“別讓我知道到底是誰傷了師尊,不然我一定把他扒皮抽筋!”
這番話倒是引來了身後眾龍錚山弟子的共鳴,眾人紛紛點頭,臉上的神情憤慨。
楚寧看著這一幕,眨了眨眼睛,暗暗想到。
但話又說回來,不讓道出真相,畢竟是薛山主自己的意思,楚寧覺得自己還是應該尊重他。
……
羊鬥打了哈欠,隻覺一股困意湧來。
昨天夜裏同部族的兄弟弄來些夏人釀製的美酒,他們偷偷喝了幾口,隻覺味道美妙。
這樣的佳釀,也隻有在夏人這般肥沃的土地上,才能享用到。
畢竟他們生活的蠻原,貧瘠且荒蕪,部族往往需要耗費大量的精力,犧牲數不清的族人,才能尋到少得可憐的食物。
偶爾運氣好,捕獵到了中原人喜歡的皮草、妖丹與魔核,換取到了你糧食,也得好生儲藏,免得在遭遇魔潮時,部族沒辦法外出捕獵,活活餓死,又哪裏舍得拿來釀酒。
他記得真切,他的父親當年就是因為部落中糧食短缺,而不得不冒險頂著魔潮帶人出去捕獵,從此再也沒有回來。
而在蠻原那般荒涼之地,沒有了父親的孩子,日子會多麽艱難是可想而知的事情。
現在他也成了孩子的父親。
他不想再讓自己的孩子有當年自己的遭遇,所以,他踴躍了響應了王庭南下的號召,他要為自己的部族和自己的孩子打下肥沃的中原。
他要讓他們可以吃上甜甜的米糕,喝上醇香的美酒。
隻是……
百渾大人的治軍過於嚴苛了些,打仗期間不讓飲酒,搶來的牛羊也不讓宰殺,說什麽要留著日後耕種所用,甚至每天還得讓他們學習好一會的中原文字。
每次看見那些玩意,他都覺得頭大如鬥,好在百渾將軍雖然嚴苛,但對他們還算不錯,搶來的牛羊與財務雖然都會充公,但也會在很大程度上,換算成米糧,送回部族。
所以大多數士卒,對其還算是心悅誠服。
羊鬥想著這些,有些出神,身形也下降了不少。
他趕忙振翅,拉升了自己所處的高度,然後低頭看向身下那處軍營。
那裏是夏人的營地,他們與這群人已經交手多次,他不得不承認,相比之前交手的對手,眼前這群夏人相當驍勇善戰,本以為覆滅銀龍軍後,中原王朝就不會再有能阻攔他們蚩遼戰旗之人,沒想到卻在這處遭遇了苦戰。
這近三個月的時間雙方打得你來我往,讓他們死傷了不少士卒。
所以,百渾大人將身為靈瞳部族的羊鬥等人派出,偵查敵情,以期可以尋到這群夏人的破綻,一舉殲滅。
靈瞳部族,與其他大多數擅長作戰與殺敵的蚩遼部族不同,相傳他們是蚩遼的雙目所化,擁有尋常生靈難以媲美的目力,同時一部分天賦極佳者,還有擁有化身為靈隼能力,是天生的斥候。
但每天就這麽在天上掛著,尤其是近來雙方還因為和親之事有了休戰的跡象,幾乎沒有什麽值得注意的動向,時間久了,羊鬥也會難免覺得無聊犯困。
他又打了個哈欠,抬頭看了看天色,已經快到午晌,按理來說也該到了換班的時候,可負責接班的臭小子卻遲遲不見蹤影,他的心頭有些惱火,卻也不好發作——畢竟昨天是那個臭小子偷偷帶來了夏人的酒,吃人嘴軟的道理,無論在哪裏都同樣適用。
而就在他暗暗腹誹的時候,身下卻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
他定睛看去,卻見一群人走入了軍營,為首的是個生麵孔,羊鬥本以為隻是與往常一般的人員交接,但很快他就發現了異樣,到來的那群人,與原先駐地中的士卒似乎開始爭吵。
那個名叫呂琦夢的首領尤其激動,與那個生麵孔吵得不可開交。
他的大夏語學得不算太好,加上隔得極遠,他隻能隱約聽見一些詞語:“使臣、釋放、朝廷、收兵……”
一開始他還聽得迷迷糊糊,可很快,他便像是意識到了什麽神情激動了起來,趕忙振動雙翼,來到了距離軍營較近的一處山崖口,仔細的觀察著那處的情況。
那時雙方的爭吵已經漸漸白熱化,甚至有人已經拔出了刀。
那個生麵孔最是暴躁,直接出手,攻殺向呂琦夢,而且並非尋常的恐嚇警告,招式直奔要害,呂琦夢似乎也沒有想到那人會直接出手,猝不及防之下,被對方殺招擊中,當下身形暴退,栽倒在地,吐出數口鮮血。
而這樣的舉動無疑激怒了呂琦夢一方人的眾人,雙方各自拔出刀劍,戰作一團,場麵混亂不堪。
不乏有人受傷倒地,直到小半刻鍾後,那生麵孔劫持住了渾身是血的呂琦夢後,場麵方被控製。
而後,一位衣衫襤褸男人被從木牢中請了出來,當著對方的麵,那生麵孔將以呂琦夢為首的眾人押入了牢房,其中一部分受傷嚴重,羊鬥遠遠的感知了一番,屬於那種隻要拖上一兩刻鍾,就會有性命危險的地步。
可那接管了軍營的生麵孔卻絲毫沒有為他們醫治的打算,反倒態度謙卑的與那位被救出來的男人說著些什麽。
以羊鬥在大夏語上的造詣,隻能大抵聽懂諸如:“大人受苦了”“嚴懲逆賊”等字眼。
但這對羊鬥而言已經足夠,他愈發激動,回頭時正好看見換班的同伴飛來的身影,他趕忙振翅迎了上去,與同樣被眼前景象驚呆的同伴快速交代幾句後,就振翅飛向了自家大營。
……
蚩遼中軍大營,上屠大帳之中,此刻站滿了人。
一群身材壯碩,在戰場上所向睥睨的蚩遼將領,此刻正一個個苦著臉,手握著一本本寫滿了中原文字與蚩遼文的書,埋頭站在那處。
而在大帳中央,一位麵容俊美,身披狼襖的男子正伏於案前,用手指著書本上的文字,宛如孩童學語一般,字字讀來。
“天下之本在國,國之本在……”
“在……”
忽然,他的眉頭一皺,指尖停留在了書頁上的某個字眼上。
身後站著的一位狐媚女子當下輕咳一聲,朗聲道:“點、點、橫鉤、橫……”
隨著女子的聲音,大帳中站著的眾人如得敕令一般,開始賣力的翻動起手中的書本。
好一會後,直到坐在主座上的男子臉色快要變得難看時,終於有一人抬起頭開口言道:“家!這個字認家。”
主座上的俊美男子聞言,臉色稍緩這才再次低頭看向手中的書頁,用古怪的發音繼續念道:“天下之本在國,國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
念完此句,男人抬頭眯起了眼睛,搖頭晃腦,仿佛在拒絕這段話中的意思。
周遭的眾人紛紛噤若寒蟬,不敢出聲,唯恐打斷了對方的思緒。
好一會後,男人睜開眼,喃喃說道:“有道理,國師說得沒錯,夏人能收中原肥沃之地,克萬族而立天下,靠的確實不隻是簡單的聖山,還有這道理文章!”
說罷這話,他似乎興趣更濃,在此低頭看向書中的下一段。
“惻隱之心,仁之……”但沒讀幾個字,他便又遇見了難題。
身後的狐媚女子倒是與他心有靈犀,當下便要開口,而那群蚩遼將領也趕忙紛紛低頭,看向手中的書,一副蓄勢待發的架勢。
可就在這時,營帳的幔布卻忽然被人推開,一道身影甚是莽撞的衝入了大帳。
狐媚女子頓時眉頭一挑,怒目看向那人,喝道:“混賬!說了多少次,上屠看書時,不得擅闖……”
那身影被女子這般嗬斥,也頓時臉色煞白,嚇破了膽之下,匍匐在原地,想要開口,卻又半晌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而就在這時,那俊美男子卻伸手阻攔了要繼續嗬斥的女子,目光柔和的看向身下之人。
“你叫羊鬥,我記得你,是靈瞳部族的人,今日上午是你當值,這個點差不多換班,你莽撞闖入可是因為夏人軍營那邊出了狀況?”男人這般問道。
羊鬥聞言,心頭驚駭,暗覺這位蚩遼最年輕的上屠確實了不得,竟有這能掐會算的本事。
但他也不敢多想,趕忙在那時回應道:“稟……稟上屠,小的午晌在夏人軍營外監視,見夏人軍帳中起了內亂,好似是因上次上屠大人交代的和親與特使之事。”
“一個生麵孔帶著一群上次換防的龍錚山弟子忽然歸營,與那位主帥呂琦夢起了衝突,雙方大打出手,好些人受傷嚴重,呂琦夢也被拿下,在我離開時,整個軍營已經被那位生麵孔接管,夏人朝廷派來的使臣也被迎了出來!”
這番話一出,周遭的蚩遼將領紛紛臉色一喜,轉頭看向俊美男子。
男子身後的狐媚女子,也上前一步,說道:“上屠,看樣子夏人內部已經有人接受了休戰,內亂加上休戰,他們內部一定防守空虛,我們可以趁機重創他們的主力,為下次侵吞聖山做好準備。”
俊美男子聞言也點了點頭,雖然臉上神情不似其餘人那般喜形於色,可明顯握緊的拳頭,也彰顯出了他此刻內心的不平靜。
蚩遼皆為半妖,此等異種,一直不受至高天青睞,數千年來,哪怕出過那麽多驚豔絕倫之輩,卻始終沒有開辟出一座聖山,而那位國師卻提出了一個極為天馬行空的辦法,依照著那個辦法,可以將一座現有聖山改造成屬於蚩遼的聖山。
一旦此事達成,蚩遼的興盛,甚至問鼎中原都不再是空想。
這是足以改變整個蚩遼曆史的事情。
而他正站在這個名留青史的風口浪尖,任任何人在這時,都難以保持冷靜。
“上屠,還請下令,我們立馬召集兒郎,殺那群夏人一個人仰馬翻!”當下,便有心急的將領上前請戰。
其餘人見狀,唯恐落了下風,也紛紛上前,大聲請戰。
俊美男人也深吸一口氣,站起身子,拿出了可以調動各部士卒的狼符,隻是他剛要發聲,卻又像是想到了什麽,側頭看向跪在人群後方的羊鬥,眯眼問道。
“你說他們爆發了很大的衝突,很多人受傷嚴重……”
“難道就沒有人死在當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