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六章 戰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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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已深。
    山風幽綿,如輕紗撫臉。
    陳圭低下頭,捂著嘴打了個哈欠,這才抬頭看向身前案台前的男人。
    他們已經在這裏坐了很久,男人看書,而她看他。
    隻是時間太晚,難免有些困意。
    她不免有些懷疑。
    倒不是懷疑百渾吐炎對龍錚山的推斷,隻是覺得就算對方要主動出擊,但也不見得一定會在今晚。
    隻是她說過幾次,但百渾吐炎都搖頭拒絕,明白對方性子的陳圭雖然無奈,但也沒有再在此事上多言。
    又是一陣山風襲來,已入清秋的北地,風中帶上了幾分寒意,她算了算時間,朝著身旁的一位侍從吩咐了兩句,那侍從便點了點頭,快步退下。
    她記得對方在國師門下求學時的習慣,每次看書到了深夜,都喜歡吃上一碗茭子糕。
    那其實並不是什麽特別好吃的食物,用榨幹的茭子放在水中反複熬煮,滲出一點可憐的甜味,澆蓋在米糕上,就做成了這種所謂的“糕點”。
    其實就是米糕澆上糖水。
    但在貧瘠的蠻原,哪怕這種糕點,也是大多數蚩遼人品嚐不到的美味。
    如今百渾吐炎雖然已經身居高位,但這口愛好,卻始終微變。
    那侍衛倒也麻利,很快就通知到了夥房,不消一刻鍾,一位夏人打扮的少年就端著一個冒著熱氣的竹屜快步朝著此處走來——蚩遼人擅長作戰不假,但在烹飪、算學等的諸多事宜上,卻極為笨拙。
    而自從攻陷了幽莽二州後,很多貴族都遷徙到了幽莽之地,開始學著中原人那般居住庭院,隻是到了城鎮,看著琳琅滿目的夏人物件,許多貴族都不知如何使用,於是就漸漸有了豢養夏人作為家奴的習俗。
    尤其是在烹飪上,對於在蠻原時,能把食物煮熟再吃就已經稱得上講究二字的蚩遼人而言,麵對各種調料、食材,更是一籌莫展。
    但嚐過夏人烹飪的食物後,又很難回到以前那種茹毛飲血的日子,所以哪怕是軍中,也會帶上一些夏人負責烹飪等雜務。
    那個端來茭子糕的少年年紀不大,十三四歲的模樣,身材略微消瘦,走路時腦袋埋得極低,唯恐與周圍的蚩遼士卒有半點目光交匯。
    但或許正是因為這樣的緊張,在快要走出軍營大門時,他的腳下一滑,整個人仰麵撲倒了下去。
    手中的竹屜翻落在地,裏麵的糕點也滾落在地。
    “混賬東西!”身旁的侍從見狀上前高聲怒罵。
    少年手忙腳亂,趕忙低聲道歉,隻是蚩遼人如何聽得進這些話。
    “毀了上屠的糕點,我看你是包藏禍心,想要助敵吧?”一位蚩遼侍從這般罵道。
    這樣一定高帽扣下,那少年頓時臉色煞白,趕忙道“小的不是故意的,這就去給大人重做!”
    “哼!做個屁,這點小事都辦不好。”那侍從話音一落,一隻腳猛地抬起,就要踹向少年。
    而這時,案台前看書百渾吐炎也聽到了這般響動,與名為陳圭的女子一同回眸看了過來。
    “你們在做什麽!給我住手!”與百渾吐炎心意相通的陳圭第一時間朝著那幾位士卒吼道。
    士卒們聞言趕忙停手,但為首的一人還是有些不忿,朝著起身走來的百渾吐炎說道“大人!這個夏人著實太過可惡,故意將大人的糕點打翻,我等氣不過,方才……”
    那地上的少年,滿臉恐懼,想要開口辯解,可看著周圍氣勢洶洶的眾人,又還是將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隻能將希望寄托在那個蚩遼首領的身上。
    百渾吐炎不語,隻是在那時走上了前去,彎下身子,撿起了一塊糕點,伸手拍去上麵沾染的塵土。
    “上屠!”陳圭見狀眉頭一皺。
    百渾吐炎卻道“當年我們尚且生活在蠻原時,莫說是這沾染了些許泥土的食物,就是被妖獸魔獸吞入腹中的食物,殺死之後,也得取出來食用,這才過去幾年,諸位已經奢靡到了這般地步?”百渾吐炎眯著眼睛,看向那些侍衛問道。
    眾人聞言臉色微變,紛紛低下了頭,不敢應聲。
    “本是小事,無關痛癢,何必為難呢?”百渾吐炎再次說道,伸手又將地上剩下的另一個茭子糕撿起,拍幹淨了上麵的泥土,走到了那倒地的少年身旁,微笑著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少年瞟了一眼百渾吐炎手上的糕點,這才小聲說道“盧……盧飛。”
    “餓了吧?吃點。”百渾吐炎將手中的糕點遞了過去。
    少年一愣,看向對方的目光有些猶豫。
    “兩個,你一個我一個,這種東西分著吃才好吃呢。”百渾吐炎繼續說道,臉上的笑容和煦且燦爛。
    這話似乎鼓勵了名為盧飛的少年,他終於壯著膽子伸出了手,結果了百渾吐炎手中糕點,將之捧到了嘴邊,張開嘴後,又抬眼又看向百渾吐炎。
    百渾吐炎見狀,似乎明白對方的意思,張嘴咬下一口,少年這才終於放下了心來,亦張開嘴,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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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讀過書?”百渾吐炎的聲音再次響起。
    盧飛抬頭,神色有些詫異,不明白對方是怎麽看出來的。
    但或許是方才對方為他解圍,又分給他吃食的舉動,贏得了他不少好感,所以他並未隱瞞,在那時點了點頭“嗯。”
    “我差一個書童,日後你就跟著我吧。”百渾吐炎再次說道。
    這一次,盧飛瞪大了眼睛,周遭的蚩遼士卒也紛紛麵露不可思議之色。
    雖說蚩遼族內,對於百渾吐炎升任上屠,並且執掌大軍之事頗有微詞,但畢竟是如此高位,對於這些尋常的蚩遼士卒而言,依然是高不可攀的存在,能在他近前服侍,自是難以想象的殊榮。
    可現在,這樣的殊榮,卻被他如此輕易的交給了一位外族人。
    士卒們是既覺詫異,又覺豔羨。
    而那少年似乎也沒有想到,會受到這般眷顧,一時間也愣在原地,怔怔的看著這位蚩遼的主帥。
    說完這話的百渾吐炎則轉身走回了自己的大案前,坐了下來,拿起案台前未有看完的書本,頭也不回的道了聲“研墨吧。”
    盧飛還有些發愣,好在身後的陳圭出言提醒道“還不快去,這可是你的福分!”
    他這才回過神來,爬起身子,快步走到了案前,拿起上麵的工具,小心翼翼的為其研起墨來。
    “多研一些,我待會有用。”百渾吐炎並不抬頭,目光依然牢牢被手中的書本吸引,嘴裏淡淡說道。
    盧飛低著頭,悶悶的應了聲是,手上的動作快了幾分。
    撲!
    就在這時,遠處的天際忽然傳來一陣悶響,像是鳥兒的振翅聲。
    身後的陳圭似有所感,抬頭看去,隻見一隻遊隼朝著此處飛來,在臨近處,驟然幻化出人形,跪拜在了百渾吐炎的跟前。
    正是之前那位前來匯報龍錚山動向的靈瞳部族斥候,羊鬥!
    此刻的他額頭上滿是大汗,臉色泛白,眼中泛著驚恐。
    “大人!夏人出兵了!正直撲山下陽字號大營而去!”
    山前六座牙陣,從西向東分別以乾坤、陰陽、玄黃六字分別命名。
    這話一出,案前研墨的少年明顯身子一顫,卻不敢抬頭,隻是手上研墨的動作又快了幾分。
    而百渾吐炎身後的陳圭則趕忙上前一步,問道“他們有多少人!?”
    羊鬥一臉心有餘悸之色“看不清,但人應該很多,塵土漫天,旌旗密布,恐有數萬之眾。”
    陳圭臉色驟變“莫不是夏人將寧興與嘉運二處的兵馬都調了過來?”
    說罷這話,她趕忙上前來到了百渾吐炎的跟前“上屠,快請下令,讓其餘諸部的守軍趕來協防……”
    百渾吐炎聞言,卻神情平靜,甚至連目光都未從手中的書卷上移開半分。
    “既是懸在半夜出兵,必然是要攻其不備。”
    “而既然是要攻其不備,那自然是要越悄無聲息越好。”
    “試問,如果你是夏人,準備畢其功於一役,會如此大張旗鼓,唯恐我們發現不了嗎?”
    百渾吐炎的問題,讓陳圭一愣,好一會後才回過神來“上屠的意思是,夏人此舉是佯攻?”
    百渾吐炎並不回答此問,而是放下了手中的書,抬頭看向山腳,那處可見一道火光正從龍錚山的軍營中撲出,直奔前方而去。
    “旌旗翻動,山火滾滾。”
    “此去陷陣,有死無生。”
    “夏庭尚有鐵骨,隻可惜命數已盡,皇天不佑。”
    他如此喃喃說道,言罷,眼中的光芒忽然變得銳利。
    “傳我軍令,陽字大營後退十裏,乾坤、玄黃四營各遣部一千,帶足旌旗,拉成陣型,馳援陽字大營,千人隊中,皆配妖獸十人,化為妖身,揚塵而走。”
    陳圭聞言先是疑惑,旋即便眼前一亮“上屠是想要以此迷惑夏人,讓他們覺得我們被其所騙,將其餘幾陣的主力調向了此處?”
    百渾吐炎淡淡點頭“此處既是佯攻,其真實目的一定在乾坤與玄黃四座大營,讓山上的西路寰宇兩座拱衛調配兵馬,陳於乾坤兩座大營之間,寧興城守軍一出,立馬圍剿,切斷從側翼圍剿。”
    “東路洪荒兩座拱衛亦然,陳兵於玄黃兩座大營之間,隻待嘉運陣出兵。”
    “那陰字營呢?”陳圭有些疑惑。百渾吐炎這番調配,點出了手下的所有兵馬,唯獨未提與陽字營最為比鄰的陰字營。
    “讓他們等等,待到陽字營,與夏人交戰之後,直撲龍錚山大營,截斷他們的後路。”說到這裏,百渾吐炎又頓了頓,然後再次抬頭看向前方那片火光,幽幽說道“這群大夏的勇士既然一心求死,我們自然要給他們最體麵的死法。”
    ……
    噗!
    伴隨著一道淩厲的刀光閃過,龍錚山大營上空,一直盤旋的靈隼猝不及防之下,被那道刀光斬成兩段。
    它發出一聲哀嚎,身形墜地化作了人形。
    營地中幾位負責看守的士卒在確定對方已死後,趕忙來到了距離大帳不遠處的囚籠前,將十來座囚籠打開,走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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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座囚籠中都關押著十來人,但不知為何,此刻皆陷入了昏睡,而伴隨著那些士卒手捏法訣朝著眾人一指,昏迷的眾人也就在這時幽幽轉醒。
    “怎麽回事?不是說今日要出兵對付蚩遼人嘛?韓遂那家夥故意給我們下藥是要做什麽?”在薛南夜弟子中排行老四的榮通最先緩過勁來,他看向那幾位看守的士卒,大聲問道。
    那幾人也都是龍錚山中的弟子,隻是相比於大多數人,他們的年紀都尚小,幾乎都在十七八歲左右,而麵對此問,幾人眼眶泛紅,卻是半晌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到底怎麽回事?說話!”而這時,一位年紀稍長,眼神鋒利的女子也從一旁的籠中走出,她大聲問道,臉上寫滿了厲色。
    那是排行老三的沐荀紗,做事雷厲風行不苟言笑,雖是女子,可所修刀法卻是眾弟子中最重殺伐的,算得上龍錚山大營中,這幾個月來,殺敵最多者。
    許多門下弟子,懼她甚至勝過大師姐呂琦夢。
    而麵對她的喝問,那幾位年輕弟子更是臉色蒼白,顫顫巍巍不敢回聲。
    沐荀紗見狀,臉上怒氣更深,上前一步作勢就要拔刀,身旁一位模樣消瘦,臉色泛白,隱約帶著幾分病態的年輕人趕忙伸手攔住了她“師姐,莫要衝動,小竹他們幾人這麽做一定是得了師兄的授意,你朝他們撒氣有什麽用。”
    年輕人名叫奎宣文,是薛南夜弟子中的最後一位,排行老五。
    相比於其他幾位弟子要麽莽撞,要麽跳脫的性子不同,這位老五,為人內斂,帶著幾分書卷氣,與殺伐果決的沐荀紗從某種程度上而言,可以說是兩個極端。
    “不要吵了!”
    而就在幾人爭執的檔口,一個聲音從前方傳來,眾人抬頭看去,卻見發聲之人,正是早一步蘇醒過來的呂琦夢。
    “師姐你知道怎麽回事?”榮通最先發問道。
    呂琦夢不語,隻是在那時轉身,將一張信紙朝著眾人遞了過來。
    而在這時,榮通幾人忽然發現,自己這位素來冷靜持重的大師姐,此刻正眼眶通紅,眸中有淚水打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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