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這不完犢子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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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縣尉司監牢。
潮濕與腐臭在昏暗牢房中彌漫,遠處火把的微弱光芒,透過欄杆投下條條倒影,發黑的茅草堆旁邊就是惡臭難聞的便桶,牆角磚縫已經成了虱子蟑螂的樂園。
瞧見如此熟悉的場景,謝盡歡感覺就和回家了一樣。
不過以前他是站在欄杆外麵,這次是蹲在裏麵。
“兩位兄弟,真是誤會……”
“閉嘴!敢動一下殺無赦!”
兩名如臨大敵的獄卒,舉著破氣弩對準牢房,半天下來胳膊酸的不行,但依舊不敢有絲毫大意。
謝盡歡雙手被反綁,老老實實在牆角麵壁,看著虱子打架。
雖然這種束縛,他隨手都能解開,但已經誤傷官差,若再拒捕越獄,那就真成悍匪了,為此從始至終都很配合。
煤球雖然沒被綁住,但自幼乖巧,也老老實實尊在另一側牆角,可能是半天下來肚子餓了,張口就要逮啥吃啥。
“不許吃!”
“咕……”
“不許說話!”
“好。”
……
如此對峙不知多久後,牢房外終於出現了動靜。
兩名獄卒轉眼看去,見尉史楊大彪快步走過來,如釋重負收起破氣弩:
“楊大人,這人一直說認識你……”
“先舉著!”
楊大彪中午看到巷子裏的場麵,都驚呆了。
此時依舊不敢大意,讓獄卒繼續威懾,小心來到跟前打量。
謝盡歡怕轉頭就是一箭飛過來,心平氣和道:
“楊大哥,是我,謝盡歡。前年家父調任南疆,路過丹陽,你還送出去七八裏地……”
楊大彪以前在京城當差,就在萬安縣尉謝溫手底下,對謝盡歡很熟。
今天沒把謝盡歡直接丟地牢,其實就是覺得像故人之子,隻是男大十八變,女菩薩受傷後果又擔不起,白天根本沒時間驗證。
“你把臉轉過來,我看看。”
謝盡歡轉過頭,露出一抹人畜無害的笑容:
“幾年不見,楊大哥壯了不少,這胸肌看著就霸氣。”
楊大彪下意識昂首挺胸,仔細查看,確認是故人之子,有點欣喜,但也不乏疑惑:
“盡歡,你這幾年在什麽地方?”
謝盡歡也不清楚自己去哪兒了,莫名得了一身武藝,又說不清履曆,容易鬧誤會,隻能含笑瞎編:
“去學藝了。三年前我爹去南疆,半路遇到個隱世高人,說我天賦異稟,把我帶去山上學功夫,最近才回來。”
楊大彪隔著欄杆上下打量,半信半疑:
“你這功夫,一般人可教不出來,學自何門何派?”
謝盡歡隨口瞎扯:“風靈穀,走隱仙一脈的門派,楊大哥應該沒聽說過。”
楊大彪確實沒聽過,但也沒多問,轉而道:
“意思是,你不知道你爹的事兒?”
謝盡歡此行過來,就是打聽老爹的去向,見楊大彪神色不對,笑容收斂了起來:
“我爹什麽事?”
楊大彪沉默片刻,輕輕歎了口氣:
“三年前,謝大人趕赴南疆,走到威州遇到了妖物,隨行二十餘人全部殉職。我還以為你也遭殃了,還好躲過了一劫。”
謝盡歡聽見這話,心裏著實咯噔了一下。
不過他記得遇見妖物的事兒。
當時具體情況,是隊伍走到了威州三岔崗,隨行差役驚慌大喊,說是有妖物,他從車窗看到了樹林裏流竄的黑影。
他察覺到情況不對,騎馬帶著老爹試圖突出重圍,妖物在後麵追殺。
而後經曆就再難想起。
按照他的猜測,當時的護衛差役確實有所死傷,但他都已經逃出生天,老爹就不可能死在了三岔崗。
要知道當時是他騎馬,帶著年過半百的老爹逃命。
他總不能是半途覺得累贅,把親爹踹下馬獨自跑了吧?
他可以承認自己是個色胚,但這種事情真做不出來。
謝盡歡轉過身來,沒理會獄卒的如臨大敵,在欄杆前詢問:
“確定?當時可找到屍骸?”
楊大彪歎息道:“謝大人對我有恩情,我當時問過辦案的主官,現場隻找到些快吃完的屍塊,難以辨認身份,搜索近七天無果,才以殉職結案。”
“這件案子當時由誰查辦?”
“遇害的是朝廷命官,此案由赤麟衛千戶段罡,親自趕赴威州調查,應該沒任何疑點。”
赤麟衛是大乾皇帝的私衛,構架約等於東廠或錦衣衛,段罡身為千戶,下轄十個百戶所,統兵一千一百餘人,放在京城都不是小人物。
這種人物親自出馬,確實不太可能留下遺漏。
但謝盡歡當時和老爹在一起,如今他還活著,赤麟衛沒查出來,這不是疑點是什麽?
這結案也太草率了……
謝盡歡不認為老爹已經殉職,雙手用力,綁縛繩索頓時崩斷:
“我得回京城一趟,好好查下此事。”
剛放下戒心的獄卒,見狀嚇的一哆嗦,連忙舉起破氣弩。
楊大彪都嚇了一跳,後退半步:
“你別動!你還不能走!”
“楊大哥,這都認出來了你還關我?今天真是誤會……”
說到這裏,謝盡歡虎軀一震,低聲詢問:
“我誤傷的那位大兄弟,不會沒救過來吧?!我就輕輕蹭了一下……”
連人帶甲抽暈了,你管那叫輕輕?!
楊大彪很想吐槽,但當前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他神色凝重:
“人家沒大礙。你不能走,和這事兒沒關係。”
謝盡歡見不是因為誤傷官府的兄弟,不免疑惑:
“那是為何?”
楊大彪左右看了看,湊近低聲道:
“近日丹陽妖寇頻頻作亂,鬧出幾起命案,衙門正在追查,結果今天在東倉坊,發現了大量藥材、賬本,以及其中一名凶手,可以確認是妖寇雇傭的人手。隻可惜,我們剛趕到,就全被你滅了口……”
“誒誒誒?!”
謝盡歡一愣,迅速抬手:
“楊大哥,我可不是殺人滅口!我是去東倉坊找你,碰巧遇上賊子,他們想滅我口,我正當防衛。我不給你留了個活口嗎?你沒審審?”
楊大彪忙著救令狐大人,哪裏心思管幾個匪寇,等他把令狐青墨送去醫館跑回來施救,陳元估摸都喝完孟婆湯了。
這事兒明顯屬於失職,楊大彪稍顯尷尬:
“當時情況混亂,沒救回來,我肯定信你,但上麵的大人……”
謝盡歡直接無語,攤開手道:“這事兒真和我沒關係,我中午剛來,碼頭的老船公、還有縣尉司門房都能作證……”
楊大彪抬了抬手:“已經聽門房說過了,我知道和你無關。不過昨天晚上,紫徽山深處忽降暴雨,紫徽山、丹王閣、丹陽學宮的前輩,都察覺到了一股衝天血煞之氣……”
“……”
這事兒顯然和謝盡歡有關係,且很大。
謝盡歡甚至知道這股衝天血煞,源自於他醒過來的那座鎮妖陵,裏麵可能有個紅衣女妖怪跑出來了!
謝盡歡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跑去紫徽山裏麵,肯定不敢照實說,當下做出鄭重之色:
“還有此事?”
“嗯。”
楊大彪扶著欄杆,濃眉大眼全是憂國憂民之色:
“血煞之氣必定與妖邪相關。巫教之亂後,大乾再無妖邪能入一品,但這次出現的血煞之氣,據高人推斷,可能源自某隻‘超品大妖’。”
“超品?!”
“對。王爺下了鐵令,封鎖丹州出入要道,未查清前,任何人不得離境,各縣嚴加排查,隻要是可疑之人,寧殺錯不放過,以防妖魔死灰複燃,禍及天下百姓……”
“……”
謝盡歡沒想到情況這麽嚴重。
若是尋常小妖,朝廷或許不會投入太多人力,但涉及超品妖魔,威脅等級已經等同於敵國犯邊了。
若是朝廷發現他從鎮妖陵出來,還解釋不清過往……
這不完犢子了嗎?
“楊大哥,你不會覺得我像妖邪吧?我若是,能自投羅網來這蹲著?”
楊大彪隔著圍欄拍了拍肩膀:
“我沒說你是妖邪,隻是你今天確實涉案了,誰知道東倉坊的妖寇,和紫徽山後的妖氣有沒有聯係?
“現在正是緊要關頭,東倉坊又沒留下活口,萬一上麵傳你問案怎麽辦?
“這案子結束前,你都得配合調查,不能擅自離開,不然我信你,上麵的大人可不一定。”
謝盡歡見隻是配合調查,暗暗鬆了口氣,轉頭掃視牢房:
“意思是我得在這蹲一段時間?”
楊大彪以前在京城,沒少受謝盡歡他爹照拂,不然調任的時候,也不會送出去七八裏地。
如今把故人遺孤關牢房,顯然太不仗義。
“謝大人待我不薄,我也知道你今天是來找我,碰巧遇上了賊寇。我給你做保,讓你先出去,不過你得保證隨傳隨到,千萬別跑沒影了。若是上麵的大人問案,我找不到人……”
謝盡歡雖然心虛,但自認和妖魔無關,豈會逃跑,當下拱手道:
“勞煩楊大哥了,我保證隨叫隨到。”
……
卡啦~
片刻後,楊大彪打開了牢房大門,讓獄卒取來兵刃遞給謝盡歡,不過拿到‘正倫劍’時,又仔細打量了下:
“這把劍……怎麽和紫徽山道士用的鎮妖法劍一模一樣?你這幾年也學了道法?”
謝盡歡心頭一緊,不動聲色道:
“楊大哥知道我的,從小在家什麽都學,天文地理琴棋書畫都會一些,這幾年對道法也略有涉獵。”
“是嗎?”
楊大彪可知道道門的門檻有多高,好奇道:
“你做個法給我看看。”
“……”
謝盡歡輕輕吸了口氣,硬著頭皮抬起右手,渾身提氣。
呼呼~
監牢內頓時出現微風,吹開了地麵茅草。
楊大彪感覺到氣勁流轉如同風暴海潮,似乎在憋什麽誅仙神術,臉色都變了幾分,下意識後退半步。
但憋了半天後,隻聽‘噠噠~’兩聲,謝盡歡掌心冒出幾道青白色細微電弧,一閃而逝,再無動靜。
“……”
後方探頭觀望的兩名獄卒,齊齊沉默下來。
楊大彪等了半天,見沒有後續,不由撓了撓腦門:
“呃……這就完了?”
“嗯。”
謝盡歡是正兒八經的武夫,能手搓出小電花,都受益於往年學的雜,此時煞有其事回應:
“這個叫‘掌心雷’,修至大成威力無雙,可摧山煮海,我目前道行淺薄了些。”
“哦……這玩意給我爹點煙不錯,好好練,往後肯定能派上大用場。”
楊大彪拍了拍肩膀以示鼓勵,就岔開了這個話題:
“衙門事兒太多,我就不奉陪了,閑了咱們再好好敘舊。對了,你可有落腳地?我家婆娘娃兒太鬧騰,不然……”
“沒事,我自己找個地方住,楊大哥家在何處?我就住在跟前,方便傳喚。”
“青泉巷,就在附近,小王,你給帶個路……”
謝盡歡交談過後,正欲離開,忽然又覺得少了點什麽,轉頭看向牢房:
“煤球?”
“咕?”
煤球已經睡著了,聞聲才蹦蹦跳跳鑽出來,落在了肩膀上。
“嗬~幾年不見,這小破鳥又胖了一圈兒。”
“咕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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