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船在跳躍點邊緣震顫，星光在觀察窗外扭曲成模糊的色帶。
    陳瑾盤坐在艦橋中央，銀發無風自動，暗紅色結晶懸浮在她掌心上方三寸處，發出微弱的脈動。
    “還有三分鍾進入躍遷。”導航員的聲音在發抖，“我們...真的要去β7嗎？”
    陳瑾沒有回答。她的感知力如同水銀瀉地，覆蓋著整艘飛船的每個角落。貨艙裏，獲救的人們擠在一起取暖；醫療室裏，少年正笨拙地給自己包紮傷口；動力艙中，兩個幸存的機械師正在檢修受損的引擎。
    每一處細節都清晰映照在她的意識裏，卻激不起一絲波瀾。
    “你確定要帶那個孩子一起去？”導航員鼓起勇氣又問，“他才十四歲，會死的。”
    陳瑾睜開眼睛，銀色的瞳孔中倒映著扭曲的星光：“每個人都會死。”
    導航員啞口無言。他偷瞄著控製台上的生命監測儀——代表陳瑾的那條線始終平穩如直線，沒有一絲波動。這不合常理，即使是最訓練有素的士兵，麵對戰鬥時心率也會有變化。
    躍遷開始的警報突然響起。陳瑾站起身，黑袍下擺掃過金屬地板，沒有發出絲毫聲響。她走到觀察窗前，看著星光逐漸拉長成線。
    暗紅色結晶在她手中突然劇烈震動起來。
    “終於...”陳瑾低語，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躍遷的瞬間，整艘飛船被刺目的白光吞沒。導航員本能地閉上眼睛，但陳瑾依然睜著銀眸，直視著超越物理法則的空間褶皺。在常人無法感知的維度裏，她看到無數細絲般的聯係在躍遷通道中交織——有些連接著船上的人，有些延伸向遙遠的星係，還有幾根特別明亮的，係在她手中的結晶上。
    老人說過，能看見聯係的人，不可妄動。但現在，陳瑾想斬斷某些東西。
    白光消散後，飛船已置身於陌生的星域。遠處，一顆暗紅色的行星緩緩旋轉，周圍環繞著數十個人造空間站。導航儀發出刺耳的警報——七個戰鬥衛星已經鎖定了他們。
    “是天鵝座β7...”導航員臉色慘白，“我們完了。”
    陳瑾的目光掃過那些空間站。在她的感知視野中，每個站內都有數百個生命信號，其中三分之二都處於極度痛苦的狀態。最中央的那個巨型站台上，一個強大的能量源正在脈動，周圍環繞著熟悉的波動。
    “調整航線。”她命令道，“直接去主站。”
    導航員的手指在控製板上顫抖：“他們會擊落我們的！”
    陳瑾沒有解釋。她抬起手，銀色能量如薄霧般擴散開來，包裹住整艘飛船。導航儀上的鎖定警報一個接一個熄滅，戰鬥衛星仿佛突然失去了目標。
    “這...這不可能...”導航員目瞪口呆。
    陳瑾看向貨艙方向。那個少年正掙脫勸阻他的人群，一瘸一拐地向艦橋走來。他的精神波動中充滿決絕的恨意，像一把出鞘的刀。
    “讓他進來。”陳瑾說。
    艙門滑開時，少年差點摔倒。他扶著門框，額頭上全是冷汗，但眼神依然倔強：“我聽到警報了...我們到了是不是？”
    陳瑾點頭。
    少年蹣跚著走到觀察窗前，看到那顆暗紅色行星時，瞳孔驟然收縮：“就是這裏...他們把我和妹妹...就是帶到這裏...”
    他的聲音哽咽了，拳頭攥得發白。陳瑾注意到他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鮮血順著指縫滴落，但他似乎感覺不到疼痛。
    導航員不安地咳嗽一聲：“監察官v又發來通訊請求。”
    “接。”陳瑾說。
    屏幕亮起，監察官v優雅的麵容再次出現。這次他身後站著四個全副武裝的護衛，手中都拿著特製的能量武器。
    “歡迎來到β7。”他微笑道，目光在陳瑾和少年之間掃過，“看來你做了個有趣的選擇——帶個孩子來送死？”
    少年猛地撲向屏幕，被導航員死死拉住：“畜生！我妹妹在哪？！”
    監察官v挑眉：“啊，是3174號的哥哥？真令人感動。”他打了個響指，畫麵切換到一排透明培養艙，“可惜3174號已經進入第三階段實驗，恐怕認不出你了。”
    培養艙裏漂浮著一個瘦小的女孩，她的脊椎被改造成金屬結構，十幾條數據線直接插入頭骨。少年的慘叫在艦橋內回蕩，他瘋狂掙紮著，眼淚和鼻涕糊了一臉。
    陳瑾的感知力掃過那個影像——是實時畫麵。女孩的生命信號極其微弱，但確實還活著。
    “做個交易吧。”監察官v的聲音突然變得嚴肅，“把那個結晶交給我，我就放了你妹妹和其他實驗體。”
    少年僵住了，充血的眼睛轉向陳瑾。導航員倒吸一口冷氣，下意識地後退幾步。
    陳瑾依然麵無表情。她看著監察官v，銀眸中映出對方隱藏在優雅下的貪婪：“你想要這個。”
    “聰明。”監察官v微笑，“第七實驗室研究上古遺物已經三百年了。想象一下，如果能將這種力量與我們的技術改造結合...”
    陳瑾突然抬手，一道銀光穿透屏幕，監察官v的影像閃爍幾下後消失了。導航係統顯示，主站台已經派出五艘武裝飛船向他們逼近。
    “你幹什麽？！”少年怒吼，“那是我妹妹唯一的機會！”
    陳瑾看向他：“他在說謊。”
    “你怎麽知道？！”少年歇斯底裏地抓住她的黑袍，“你根本不在乎！”
    陳瑾任他搖晃，黑袍下的身軀紋絲不動。當少年精疲力竭地鬆手時，她才開口：“實驗體3174的生命信號正在減弱。交易達成前，她會死。”
    少年癱坐在地上，眼中的光芒熄滅了：“那...那怎麽辦...”
    陳瑾轉向導航員：“把飛船停靠在三號輔助站。”
    “那是個廢棄的維修站！”導航員驚呼。
    “按我說的做。”陳瑾打斷他，然後看向少年，“跟我來。”
    她轉身走向艙門，少年踉蹌著跟上。穿過走廊時，貨艙裏的人們沉默地看著他們。那個失去母親的小女孩突然跑過來，拽住陳瑾的衣角。
    “姐姐...”她仰起髒兮兮的小臉，“你要去打架嗎？”
    陳瑾低頭看她。小女孩的眼睛清澈得能映出所有星辰。
    “嗯。”陳瑾輕聲應道。
    小女孩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皺巴巴的糖果：“給你。媽媽說吃了糖就不疼了。”
    陳瑾怔住了。糖果包裝紙已經被體溫捂得有些融化。她緩緩伸手接過，指尖碰到小女孩溫暖的手掌。
    一種陌生的感覺突然湧上心頭。陳瑾的能量場第一次出現了紊亂，銀色的能量不受控製地溢出，在走廊裏形成細小的閃電。
    “待在這裏。”她匆忙說完，加快腳步離開。
    少年跟在她身後，眼神複雜：“你...剛才...”
    陳瑾沒有回答。她握緊那顆糖和暗紅色結晶，感受著兩種截然不同的溫度。老人說過的話突然在腦海中回響：“力量是工具，不是目的。”
    通往飛船底層的樓梯間裏，陳瑾停下腳步。她攤開手掌，看著那顆廉價的糖果。
    “為什麽給我這個？”她像是在問少年，又像是在問自己。
    少年靠著牆滑坐在地上：“因為你救了她。那個小不點說，你摸她額頭的時候很溫柔。”
    陳瑾回憶不起自己有過“溫柔”的舉動。
    在荒原，溫柔等於軟弱。
    “我不明白。”她誠實地說。
    少年苦笑：“你確實是個怪人...但至少是個會救人的怪人。”他抬起頭，眼中重新燃起火焰，“所以，你要怎麽救我妹妹？”
    陳瑾看向艙壁上的觀察窗。飛船正在接近那個廢棄的維修站，五艘武裝飛船已經進入可視範圍。在她的感知中，主站台深處，女孩的生命信號如同風中的燭火，隨時可能熄滅。
    “我會終結他們。”陳瑾說，聲音平靜如常，“但這不夠。”
    少年愣住了：“什麽不夠？”
    “聯係。”陳瑾輕觸觀察窗，銀色能量在玻璃上凝結出細小的冰花，“有人說，斬斷聯係是手段。但也有人說過，建立聯係也是。”
    這是她第一次同時引用兩個教導。少年聽不懂，但他看到陳瑾銀色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極淡的金色光芒。
    “我不懂你在說什麽。”少年咬牙道，“我隻要我妹妹回來！”
    陳瑾收起糖果和結晶：“跟我來。”
    她帶著少年來到底層艙室，這裏堆滿了走私貨物。陳瑾揮手掃開幾個箱子，露出地板上的緊急出口。
    “躍遷開始後，打開這個。”她指著出口說，“帶所有人去三號站。”
    導航員的聲音從通訊器裏傳來：“我們被鎖定了！他們要求立即投降！”
    陳瑾按下通訊鍵：“準備棄船。”
    “什麽？！”導航員和少年同時驚呼。
    陳瑾沒有解釋。她最後看了一眼少年：“保護好那個女孩。”
    然後她走向艙壁，銀色能量在身前凝聚成錐形。隨著一聲金屬撕裂的巨響，陳瑾直接破開飛船外殼，躍入冰冷的太空。
    導航員的尖叫聲從通訊器殘骸中傳來：“她瘋了！真空會——”
    聲音戛然而止。
    陳瑾在真空中舒展身體，銀發如旗幟般飄揚。銀色能量在她周圍形成屏障，隔絕了宇宙的殘酷環境。
    五艘武裝飛船同時開火，能量光束在黑暗中交織成致命的網。
    陳瑾沒有躲避。
    她迎著炮火飛去，手中凝結出一把銀色長弓。拉滿弓弦時，一支光箭自動成型，箭身上纏繞著細密的符文。
    第一箭射出，領頭的武裝飛船瞬間被貫穿引擎，炸成一團火球。警報在各艘飛船間傳遞，但為時已晚。
    陳瑾的第二箭、第三箭接連射出，每一箭都精準命中核心係統。
    當第四艘飛船爆炸時，主站台終於意識到這不是普通入侵者。防禦炮台全部轉向，密集的炮火照亮了黑暗
    。陳瑾在彈幕中穿梭，身形如鬼魅般難以捕捉。
    第五艘飛船試圖逃跑，陳瑾抬手一握，銀色能量形成的巨掌直接將飛船捏碎。金屬殘骸四散飄浮，其中一塊擦過她的臉頰，留下一道血痕。
    陳瑾抹去血跡，看向自己的手指。殷紅的液體在真空中迅速凝結，像一顆小小的寶石。疼痛感很陌生——她受過更重的傷，但從未在意過。
    現在，她突然想起小女孩給的糖果。
    主站台的防禦係統啟動了最終協議。
    數十個炮台同時蓄能，準備發動足以摧毀小型行星的一擊。陳瑾懸浮在炮口前，銀眸中倒映著越來越亮的能量光芒。
    就在這時，暗紅色結晶突然劇烈震動，一道紅光穿透真空，直射向主站台深處。陳瑾順著紅光看去，感知力穿透層層金屬壁，看到了那個被改造的女孩——實驗體3174。
    女孩突然睜開了眼睛。她的瞳孔是暗紅色的，與結晶同色。
    一道信息流順著紅光傳入陳瑾意識：「容器...共鳴...解放...」
    陳瑾明白了。
    她鬆開手中的長弓，任其化為銀光消散。然後，她做了一件從未做過的事——完全釋放了體內的本源能量。
    銀色的能量如海嘯般爆發，瞬間吞沒了所有炮火。
    陳瑾感到自己的意識在擴散，與結晶、與女孩、甚至與整個站台產生了共鳴。
    能量不再是冰冷的工具，而是她意誌的延伸。
    主站台開始崩塌。金屬結構在銀光中分解，實驗艙一個接一個破裂，被囚禁的人們驚訝地發現自己漂浮在真空中卻未死去——陳瑾的力量保護了他們。
    在最深處的實驗室，監察官v驚恐地看著監控屏幕。
    陳瑾的身影在銀光中若隱若現，她的眼睛不再是純粹的銀色，而是流轉著金銀雙色光芒。
    “不可能...”監察官v顫抖著按下自毀按鈕，“怎麽會...”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陳瑾已經站在他麵前，手指輕點他的額頭。沒有痛苦，沒有掙紮，監察官v的身體直接化為基本粒子消散。
    實驗室的廢墟中，隻剩下實驗體3174的培養艙完好無損。陳瑾走到艙前，輕輕敲碎玻璃。女孩漂浮出來，暗紅色的眼睛直視著她。
    「謝謝。」女孩的意識直接傳入陳瑾腦海，「哥哥...安全？」
    陳瑾點頭。她抱起女孩，向站台外飛去。
    途中，她看到被解救的其他實驗體——有些人已經不成人形，但都還活著。
    她為他們撐起保護罩，指引他們向廢棄維修站移動。
    遠處，“流浪商人號”的殘骸正漂浮在太空中。導航員和少年成功帶著所有人轉移到了維修站，正透過觀察窗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
    陳瑾降落在維修站入口，將女孩交給衝過來的少年。
    兄妹相擁而泣的畫麵讓她駐足片刻。
    那個小女孩也跑過來，緊緊抱住她的腿。
    “姐姐贏了！”小女孩歡呼道。
    陳瑾低頭看她，突然感到一陣疲憊。過度使用能量讓她的身體接近極限，銀色長發正在逐漸恢複黑色。
    導航員敬畏地看著她：“您...您接下來要做什麽？”
    “繼續尋找我的同伴。”她說。
    小女孩拽拽她的衣角：“姐姐要走了嗎？”
    陳瑾蹲下身，輕輕摸了摸她的頭：“嗯。”
    “還會回來嗎？”
    陳瑾沉默了。她想起殷老的問題：“你知道自己為什麽而戰嗎？”
    當時她回答不上來。現在，看著小女孩期待的眼神，她似乎有了答案。
    “會。”陳瑾說，聲音很輕但很堅定，“等我找到重要的人。”
    她從口袋裏掏出那顆已經融化的糖果，小心地剝開包裝。甜膩的味道在舌尖化開，是一種陌生的溫暖。
    導航員鼓起勇氣問：“需要我們幫忙嗎？這些人...總得有個去處...”
    陳瑾看向被解救的人們。他們眼中不再是恐懼，而是某種她讀不懂的情緒。
    少年抱著妹妹走過來，深深鞠躬：“謝謝你。如果有需要，我願意效勞。”
    陳瑾搖頭：\"保護好他們。\"
    她站起身，銀色能量再次湧動。這次不是為了破壞，而是創造——一艘由銀光構成的小型飛船在她麵前逐漸成型。
    “這……簡直是神跡！”導航員喃喃道。
    陳瑾登上光船，回頭最後看了一眼。
    小女孩在少年懷裏拚命揮手，其他人也紛紛行禮致意。
    這種場景很陌生，但並不討厭。
    光船駛向星空時，陳瑾感到暗紅色結晶傳來新的脈動。
    她調整航向，眼眸中映照著無垠星河。
    什麽是對，什麽是錯？
    什麽是好，什麽是壞？
    陳瑾不再糾結這些問題。
    她隻知道，有些東西值得守護，有些人必須找到。
    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