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瀟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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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還是記憶中一身黑冷峻的樣子,清晨的霧氣很冷,天仍舊陰沉。
    陳蟬衣直起身,她看著李瀟背著光影,緩步走了過去。江霧中,看不清他表情。
    那個小指揮員像是見到救星,大聲喊了句:“瀟哥!”
    李瀟點點頭,示意他先退下。
    他說話聲音向來不大,隔著一段距離,江風吹拂,陳蟬衣什麽都聽不清。隻能看見他冷沉的眉眼,黑眸漠然的模樣。
    可是很奇怪的,她卻好像能想象此刻他的語氣,他的聲音。想他說話時有些涼薄,又有些疏離的樣子。
    李瀟平靜站在那裏,期間他做了幾個手勢,沒有任何額外動作。
    那個司機顯然不答應,梗著脖子和他對峙,直接踹翻了一個路障。
    偶然蹦出幾個侮辱字眼,很刺耳,連陳蟬衣都聽得一清二楚。
    可男人甚至連動怒都做不到。他就那樣支著腿沉默站著,司機在吼叫,他自始至終麵無表情。
    陳蟬衣看見他走去卡車側麵,不久後又走了出來。
    或許是她的錯覺。
    陰蒙蒙的雨下,李瀟左腿緊緊繃著,膝蓋像是僵硬了,沒有辦法彎曲。
    盡管他掩飾得很好,那條褲子也很寬鬆,他走得緩慢,幾乎和尋常一般無二。
    可她還是一眼就看了出來。
    他將不知道什麽東西丟在了司機麵前。
    一分鍾後,那個司機陰著臉,手指點了點他,轉身上了車。
    車道喧嘩,李瀟慢慢蹲下身,將東西撿起。障礙物也被他扶起來,男人低眸,單手拎著損壞的三角錐沉默往回走。
    褲管被風吹起,緊緊貼在僵直的腿上。
    車裏,劉橋感歎了句:“這是牛的,幾句話居然就把人打發了,要是我們醫鬧也這麽輕鬆就好了。”
    瞿雨音推他:“胡說,我看在碼頭也不容易好不好?沒比我們醫鬧輕鬆。”
    劉橋捂著腦袋:“我靠,說兩句你還不樂意了,你哪邊的?你不會是看人家長得帥走不動道吧?”
    瞿雨音翻個白眼:“你才走不動道呢。”
    她臉莫名一熱。
    該說不說,那男人確實挺帥的,一身黑,氣質也不像現在流行的奶油小生。身形挺拔清瘦,然而格外冷硬。
    他像是對一切都漠不關心,不管對麵怎樣暴跳如雷,他始終神情淡淡,黑眸寂然。
    可能是先天身高優勢,一個眼神掃去,瞿雨音覺得自己被震到了。
    瞿雨音小聲拉著陳蟬衣說:“還挺帥。”
    小穎也紅了臉。
    車廂裏,隻有陳蟬衣在沉默。她沒有臉紅心跳,也沒有劉橋似的感歎。她隻是心裏悶悶的,這大概是他工作的地方,她沒有想到竟然會在這裏遇上。
    這些年,他一直都在這裏嗎?
    陳蟬衣莫名心髒一陣收縮。
    她正想著,車門被敲了兩下。
    劉橋搖下窗戶,江風瞬間就倒灌進來,陳蟬衣回過神,被風吹迷了眼,下意識閉眼。
    緊接著。
    那張腦海中的臉,竟然出現在眼前。男人聲線低沉:“抱歉,前方事故,麻煩移去右側車道。”
    他聲音不高,然而字字清晰分明。
    碼頭汽渡噪聲是很大的,劉橋起先並沒有聽清。
    李瀟手撐著車頂,彎腰探身,將剛才的話重新複述一遍。
    裹著雨霧的風,把他身上的味道送進來,是幹淨的皂角,帶著一點陰冷的潮濕木頭氣息。
    他視線沒有亂瞥,大概根本沒有看見她,交代完後便轉身離去,繼續去往下輛車。
    劉橋將車開上甲板,他們之間隔著一道車窗。
    他的側臉沾上水汽,在她麵前一閃而過。
    ……
    事故的地點暫時拉起警戒線,李瀟走了十幾米,通知了五輛車後,後續的車輛就會跟著前麵自發移動。
    他將地上的三角錐堆到一邊,掀起眼皮,沉默地看了一眼。
    朱曉宇順著李瀟的目光望過去,隻能看見輪渡上轎車的尾部:“瀟哥,你在看什麽?”
    李瀟壓住手背顫抖,收回視線:“沒什麽。”
    朱曉宇也沒多想。他還驚魂未定呢,剛才那司機也太凶了,把他老子娘都搬出來罵。
    也就是李瀟真的夠狠夠能忍,換做是他,早就一拳上去了。
    朱曉宇尷尬地撓撓頭:“多謝你啊,瀟哥,要不是你,我肯定跟他打起來了。”
    他才畢業,啥工作經驗也沒有,剛上崗不久手忙腳亂。
    要不是今天李瀟在,照他的脾氣,肯定就跟人揍了自認倒黴。
    李瀟淡淡地垂下眼眸:“沒事。”
    江上風很大,清晨時分,薄霧還未消散,太陽出來了一點,在江麵鋪滿一半殷紅。他隨意扯了扯衣領,繼續拖著腿,慢騰騰往前挪。
    路前有幾個木箱還沒來得及搬走,李瀟悶不吭聲彎腰抬起。
    他的膝蓋還是僵著,木箱很重,裏麵是水果。
    李瀟扛在肩上,搬下輪渡。
    男人的手掌修長,骨節分明。因為用力,青筋突起在蒼白的手背上,分外明顯。
    李瀟說:“讓後麵的車上來吧,你看著點。”
    朱曉宇說行,立刻就跑出去指揮。等他再回來時,輪渡上還剩最後一個木箱。
    而李瀟仍是那個樣子,他走過去時手指微微蜷縮,搭在褲縫邊上,止不住地顫抖。
    朱曉宇看一眼他的腿,瞳孔一縮:“瀟哥,我來吧。”
    “不用。”他沒表情。
    到了最後李瀟把木箱全部搬完,朱曉宇像個猴子似的跟在後麵,一點忙沒幫上。
    朱曉宇心裏頭怪不是滋味的,李瀟的事他多少知道一點,就這樣他居然還躲人家後麵。
    朱曉宇咽咽口水,說:“瀟哥,我哥說晚上請你吃飯。”
    還是那句:“不用。”
    朱曉宇不死心,繼續繞到李瀟跟前:“我才來不久,工作也是你幫忙找的,我們家都特別感謝你照顧我。瀟哥,你就去吧。”
    “談不上照顧。”李瀟把手插進兜裏,摸出根煙,“本來就認識的。”
    朱曉宇眉毛耷拉下去。
    江上風吹了會兒,李瀟點了煙放到嘴邊,煙霧嫋嫋飄散,模糊了他眉眼。
    頓了頓。
    李瀟指尖夾著的煙放下,淡淡看著他:“不過一起吃飯也行,你跟你哥說一聲。”
    朱曉宇眼睛亮起來:“那我跟他說!”
    他唇邊無聲牽出個笑,視線轉移,那輛黑色大眾已經開到輪渡中部。
    左側的玻璃窗開著。
    風吹亂女生頭發,露出一張柔白的側臉。
    陳蟬衣那頓飯吃得很沉默,說不上高不高興,隻是始終低著頭。
    他們吃飯的茶社在揚州很有名,幾個人要了翡翠燒賣,蟹黃湯包,蝦籽餛飩和白湯魚麵。
    服務員來收菜單時,劉橋還加了句:“再來個河豚湯麵。”
    眼下快要臨近吃河豚的時節,這家店現殺河豚,處理了四十多分鍾才端上桌。肉質鮮甜軟嫩,湯麵也做得極鮮。
    河豚是沒什麽刺的。陳蟬默默把魚湯麵裏的小刺給挑了。
    瞿雨音湊過來:“我怎麽感覺你不是很高興?”
    陳蟬衣頓了頓筷子:“沒有。”
    瞿雨音奇怪地看著她:“真的嗎?可是我剛剛就看你在這邊挑刺,湯包和燒賣都沒怎麽吃,問你要不要醋,你也沒吭聲……你怎麽了?”
    桌上另外幾個在講笑話,早晨生意很好,大廳嘈雜,幾乎蓋過了瞿雨音的聲音。
    陳蟬衣慢吞吞地挑完魚刺,小聲說:“可能是有點困了吧。”
    確實,值完夜班過江吃早茶,也就男人們精力還充沛。
    瞿雨音啊了聲:“那要不要跟他們說,吃完就回去?”
    陳蟬衣:“不用。”她原本就是隨便找個借口,也不想掃他們興,抿抿唇,“我一般吃完早飯就精神點。”
    “哦。”瞿雨音將信將疑,“那好吧。”
    幾個人很快吃完早茶,劉橋原本還想在揚州逛逛。小餘真服了:“我靠兄弟,你可真有閑情逸致,你要猝死啊?”
    劉橋撇撇嘴:“兄弟,你身體也太虛了,這你都會猝死嗎?”
    小餘不想廢話:“我要回去補覺。”
    瞿雨音也抱著胳膊站路邊:“我也要補覺。我還要活著,不能有命賺沒命花。”
    說得人一哆嗦,他們醫生這一行確實挺高危的。
    劉橋無奈地認慫:“行行回去,我買點酸奶帶回去,你們要不要?”
    “啥酸奶呀?”
    劉橋掏手機看導航:“就揚大酸奶,蠻好喝的,這邊買便宜……誒上麵說就瘦西湖旁邊,開車幾分鍾,去不去?”
    “你不會是想把我們騙過去逛瘦西湖吧?”瞿雨音狐疑地嘖了聲,轉頭看陳蟬衣,“小蟬,你去不去?”
    突然被點到名,陳蟬衣抬眸。
    其實她對吃食無所謂,沒什麽要求,也沒有特別大的興趣。
    然而聽劉橋提起揚大酸奶。
    陳蟬衣指尖蜷了蜷,眼睫輕輕一顫:“我也想喝,我一起去。”
    瞿雨音還是第一次看她這麽積極,她之前在這方麵都沒什麽主見的。瞿雨音瞪大眼睛:“這酸奶這麽好喝?”
    “好喝啊。”劉橋上車,“不然幹嘛特地過江買?”
    跟著導航,沒過多久就開到了瘦西湖的檢票口。古樸林園式的大門前,果然有攤位零售。
    攤位前的大姐給他們介紹,酸奶口味很多種,瞿雨音買了櫻花和藍莓,其他人也是,基本各個味道都買了點。
    陳蟬衣手裏提著的袋子,望過去都是綠。
    她隻買了茉莉。
    小穎也喜歡粉粉的櫻花,看著陳蟬衣手裏的袋子不解:“咦,你怎麽隻買這個味道啊?”
    陳蟬衣笑了笑:“我隻喜歡這個味道。”
    小餘老家是揚州的,就說:“你不知道吧,這味道是揚大酸奶最經典的,裏麵還能喝到茉莉花瓣呢。”
    瞿雨音:“真的假的?那我再多買兩盒。”
    “我也要!”
    小餘就跟她倆說還有哪個比較好喝,劉橋已經選好了等在一邊。
    陳蟬衣稍稍站在頂棚之外,三月中旬,揚州濕冷,這幾天下雨,風都帶著涼意。
    她拆了一盒,戳進吸管。
    味道很熟悉。
    記憶裏,茉莉清香總帶著甘甜。
    回去時,劉橋說:“要不走潤揚大橋?還快點。”
    但是瞿雨音還想走汽渡:“我吃撐了,想吹江風。”
    劉橋從後視鏡裏白她:“你是想看之前那個帥哥吧瞿醫生。”
    瞿雨音笑嘻嘻地:“那都帥哥了誰不想看?”她胳膊拐拐小穎,“哦?”
    又拐了拐陳蟬衣:“你說呢小蟬?”
    陳蟬衣回過神來,唇邊勉強扯出抹笑意,瞿雨音沒注意。
    劉橋說不過她,就又原路返回。
    車開上船很快停岸。
    可或許是交班,她抬眼望去,碼頭上沒再看見那個熟悉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