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瀟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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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他視線燒到,她耳根一陣燙。
    最後強裝著鎮定:“你先說隨便都行的。”
    意思是,是他先那樣糊弄她的。
    陳蟬衣繃著小臉,視線很正直地望著投影。
    兩秒後,他點頭:“行。”
    李瀟雙手抱胸,背往後靠到沙發,輕輕懶懶地道:“就看這部。”
    他語調意味不明,不知道含著什麽情緒。
    陳蟬衣也沒心情知道。
    那部片子到中後段,靈異迭起,她幾乎是扯著毯子,閉著眼睛往下看。影片裏男人舉起斧頭,狠狠鑿向木門,咧著嘴發出一聲譏誚詭異的“here?s johnny”。
    陳蟬衣嚇壞了,緊緊捂住眼睛。
    她沒想過這片子這麽嚇人,盡管不算血腥,可她總覺得裏麵的人像是有精神疾病。
    後半程很混亂,她也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麽,就記得自己哭哭停停,片子裏被大雪封山的酒店像個迷宮,永遠逃不出去。
    最後,周圍一切都安靜下來。
    等她有意識不再發抖,腦袋好像被人按在了肩膀上。
    是靠近他鎖骨的那一塊,很燙,他按著她後腦,呼吸間滾出的熱氣,幾乎就懸在她發頂。他心髒跳得很緩很重,沉穩有力。
    不像她,不知道是被嚇得還是怎樣,心跳早就超速不受控製。
    “好了。”李瀟低頭,耐心哄孩子的語氣,“放完了,不哭了。”
    她卻愣愣地不敢抬眸,眼睫上還掛著淚珠。
    黑暗無聲的客廳,她眼睛裏淚光淺淺,像是兩艘漂泊的月亮船。
    陳蟬衣抖著唇,很小聲地嗚咽了聲:“那個鬼,最後抓到了嗎……”
    這片子真有鬼呢?
    李瀟挑了挑眉,抬手捧著她臉,想把她淚珠抹下來。
    他指尖一碰到她眼睫,她眼睛就胡亂顫抖,緊緊閉了起來。
    最後,他收回手,從茶幾上抽出張紙巾,摁在她眼尾。
    他看著好笑:“你還挺關心劇情。”
    哭成這樣了還得問問結尾是個啥。
    男人手指溫熱,帶著他身上的溫度和氣息,擦過臉頰時有種別樣的溫柔。
    就像是她的錯覺。
    陳蟬衣慢慢止住了淚,那雙茶瞳空濛望他:“那最後究竟是什麽,真的有鬼嗎?”
    男人挑眉,言簡意賅:“沒看。”
    陳蟬衣:“……”
    李瀟輕抬唇角:“你當我是什麽,你在旁邊哭我怎麽看?”
    “那,那再看一遍。”說得好像都是她的錯。
    沒想到弄成這樣,她也有點不好意思。陳蟬衣抽噎一聲,伸手就要去摸遙控器。
    遙控器被半路截住,男人舉高,她夠不到。
    李瀟垂下眼簾:“陳家月。”
    她驀地便噤了聲:“嗯。”
    他關了投影,室內陷入一片黑暗:“睡覺。”
    窗外月色,朦朦朧朧,順著縫隙灑進來。
    李瀟說完這句就扯了扯毯子,挨著沙發這一側躺了下來。
    屋內靜得落針可聞,陳蟬衣微張著唇,手指陷進羊羔絨被子裏。很溫暖,帶著特有的幹燥氣息。
    她看見李瀟闔上了眼睛,心裏不安又局促的感覺,終於後知後覺爬上來,像是耳廓爬過青苔。
    怎麽睡,睡他旁邊嗎。
    被褥上倒是有兩個枕頭,是從沙發上拿下來的,那時她隻是為了給孩子騰地方,沒想到現在居然派上用場。
    她還是猶豫地坐著。
    “不睡嗎。”黑暗中,男人發出聲音,他聲音沉厚安靜,帶著股極淡的溫柔。
    陳蟬衣愣了愣:“哦。”
    鬼使神差地,她竟然真的挪過去,慢騰騰在他身邊躺了下來。
    她的毯子是雙人絨毯。
    當時買,隻是為了和床的尺寸配套。
    現在他們兩個人,陷在沙發和茶幾之間狹小的縫隙裏,絨毯正好裹住身體。
    陳蟬衣原本喜歡側著睡,現在覺得一點也不好,他就在她旁邊,她無論麵對他或是背對他,都讓她覺得尷尬極了。
    其實她可以回房間去睡的。
    陳蟬衣把毯子拉過臉頰,隻露出一雙眼睛,周遭靜謐,她盯著天花板盯了會兒,忽然悶聲道:“李瀟。”
    “嗯。”
    “我……我是不是可以回房間睡。”
    她緊張糾結,誰沒事跟前男友睡一條毯子的。
    身旁黑暗裏,李瀟卻笑了:“行。”男人闔著眼,緩慢而平靜補充:“你不害怕就行。”
    “……”她真的快無語死了!
    早知道不放這個了,她原本是想氣他的,可是現在她倒是被嚇著了。
    陳蟬衣猛地把毯子拉過頭頂,她想想自己黑暗的房間。
    不高興地木著臉,她才不覺得有點嚇人呢。
    她隻是喜歡人多的地方。
    胡思亂想著,陳蟬衣犯起了困,意識很快就變得模糊。
    將睡未睡的時候,她覺得身邊人動了一下,好像是翻了個身,然後極淺的呼吸就落在了枕頭上。
    陳蟬衣好像聽見他說:“陳家月。”
    她迷糊著“嗯”了聲。
    李瀟低著聲音,隔了兩秒才道:“是不是報複我。”
    陳蟬衣沒聽懂,哼哼兩聲,逐漸失去了意識。
    潤州暴雨連續下了四天,到後麵暴雨轉小,積水排掉,整個城市的交通才終於恢複正常。
    李瀟的表姐匆匆趕來,抱著孩子和陳蟬衣道謝:“真是給你添麻煩了!”
    陳蟬衣:“沒關係的。”
    談霜看她的眼神有一瞬間的詫異。
    她當然認得那是之前醫院裏陪她說話的醫生。
    也認得,這是那天她和李瀟去醫院,在台階上向他們投來視線的女生。
    當時她問李瀟,是不是他以前認識的同學,她覺得麵熟。
    李瀟卻否認了這個答案。
    再次見到陳蟬衣,談霜總覺得有種說不上來的奇怪。
    不過她還是很熱情,帶了很多菜:“都是老家自己種的,你拿回去自己燒著吃。”
    陳蟬衣慌忙擺手:“不用。”
    其實她沒幫上什麽忙,孩子原本就沒生什麽大病。
    一旁男人突然出聲:“收著吧。”李瀟隨意垂眼,“你不收她心裏也不舒服。”
    陳蟬衣最後把東西收下了。
    孩子被談霜接走,陳蟬衣和李瀟把她送到小區門口,看著她上了出租。
    回去的時候,兩個人並排,沒怎麽說話。
    路過一家水果攤,李瀟忽然說:“等等。”
    陳蟬衣看著他走進去,約莫過了兩分鍾,他就出來,手裏提著袋子。
    舊小區排水係統不敢恭維,他們挑高的台階走,還是沒什麽話。
    偶爾李瀟會提醒她:“看路。”
    到了那棟樓前,他在前,她在後,沉默地爬上四樓樓梯。
    站在門外掏鑰匙的時候,李瀟轉過身:“拿著。”
    是他拎了一路的水果,放到她手上。
    她沒來得及說話,男人便垂下眼:“走了。”
    黑黢黢樓道裏,他高大身影停頓一瞬,最後微微側過臉:“再見。”
    那之後,潤州放了幾天晴。
    她沒再見過李瀟。
    這場暴雨來得突然,蘇南地區持續大降雨,交通係統癱瘓,連續上了好幾天熱搜和新聞晨報。
    陳如晦也打來電話:“你們那邊那個天氣,自然災害似的,還不如回臨海。”
    陳蟬衣:“臨海也有台風天,更嚴重。”
    陳如晦不過是想逼她回去,聽她這種不鹹不淡的語氣,重重哼了一聲:“你嘴硬好了,結婚之後去京城我也耳根清淨,不用再跟你這幾句話翻來覆去。”
    最後又是不歡而散。
    陳蟬衣放下電話,廚房窗外日光晴朗,底下小貓窩在垃圾桶蓋子上舔毛。
    她心裏微微歎口氣。
    四月初,清明節假期的時候,陳蟬衣要值班。
    瞿雨音回家了,不能陪她,小穎倒是還在急診室。
    自從上次小穎說她和秦繼南的事後,兩個人的關係就有些尷尬。
    小穎胳膊挽著另一個規培生,陳蟬衣認得,是同期一個姑娘,叫劉靜。
    她點頭朝兩人打了個招呼就進去了,沒有太熱絡,也不至於太冷淡。
    劉靜打量她背影:“她之前就這麽冷冰冰的嗎?”好拽哦。
    小穎模糊地答了句什麽。
    陳蟬衣沒理會,繼續寫她的規培報告。這個檔口還沒到急診室最忙的時候,她準備晚上把之前沒看完的文獻啃完。
    科室燈光刺眼,那些英文單詞在她眼前晃。陳蟬衣放下筆,發現自己有點沒法集中注意力。
    她已經很久沒看見過李瀟了。
    像她預想的那樣,推推的病好了,城市暴雨烏雲散去,所有生活都回到正軌。
    李瀟不再需要求助她了。
    那天最後他給她帶的水果,還剩一個小橘子。
    陳蟬衣留著沒有吃。
    她日常還是上班回家,下樓扔垃圾時喂貓。那段時間垃圾箱蓋上總是出現個小碗,裏麵裝了貓食。
    她值夜班,他很晚回家。每晚十點十五,樓道裏會準時傳來腳步聲。
    可是也僅僅隻有腳步聲了。除了出門進門的聲音,很意外的,他們甚至連一麵都沒有偶遇過。
    陳蟬衣也沒再見過那個紅唇女人。
    她深吸口氣,強迫自己靜下心來。
    小穎和劉靜從外麵打水回來,抬眼就看見值班室裏,安安靜靜坐著看書的女生。
    身姿端正,脖頸纖長秀氣,是天生適合練舞蹈的身材。周圍幾個人都在笑鬧,她兀自安靜,有種出淤泥而不染的清冷氣。
    小穎咬了咬唇,走過去說:“小蟬。”
    陳蟬衣抬眸:“嗯?”
    小穎說:“你之前生病很久了,現在身體怎麽樣啦?”
    陳蟬衣愣了愣,沒想到她突然說這個,但也溫聲回:“好很多啦,謝謝。”
    小穎說:“那你要好好休息。”
    陳蟬衣點點頭,小穎還想再說什麽,門突然被推開。
    秦繼南走進來,辦公室裏幾個人都和他打招呼,劉靜也眼神亮了亮:“秦老師。”
    劉靜從前是秦繼南學生,聽過他的課。
    秦繼南點頭,像是沒聽見劉靜的聲音,徑直走到陳蟬衣身邊。
    他停下腳步,語氣溫和地笑了笑:“蟬衣。”
    陳蟬衣也站起來:“秦老師。”
    他們兩個站在一起,陳蟬衣感覺辦公室整個氛圍都變了,幾個醫生噤了聲,眼神卻偷偷往他們那裏瞥。
    陳蟬衣有些不舒服地皺了皺眉。
    她沒來醫院這段時間,她和秦繼南的謠言並沒有止息,反而愈演愈烈,她自己都不知道現在傳播到哪個版本了。
    辦公室都是看熱鬧的人。
    秦繼南說:“正好看到你,明天你有時間嗎?”
    陳蟬衣一愣:“怎麽了?”
    他笑:“之前你東西放我這裏,明天想給你送過去,方便告知我你的地址嗎?或者你來取也行。”
    是之前陳如晦讓他帶給她的東西,去揚州吃飯那天秦繼南就和她說過。
    隻是後麵她接連生病,又是暴雨,耽擱了。
    周圍人的目光不禁曖昧起來,一個規培醫能有什麽東西落在秦老師家?
    她去過秦老師家?
    陳蟬衣蜷了蜷指尖,盡力忽視掉這些若有似無打量的目光。
    秦繼南望向她的眼神沉穩清潤,他平時從不懼流言,大概是真的沒在意過這些。
    她也不好表現得太過刻意。
    陳蟬衣隻得道:“明天……我應該在家的。我去拿就行了,不用送過來。”
    她搬了新家,這件事不能讓秦繼南知道。
    秦繼南也沒有多問,不是多話的性格,聞言隻是點頭:“好,那我把我的地址發給你。”
    “嗯。”
    兩個人還在說著話。秦繼南嗓音溫潤,陳蟬衣柔和,聲音都不高,說話的時候秦繼南靠她便有些近。
    小穎看得發愣。
    身邊劉靜不屑地切了一聲:“還以為她多高冷呢,跟秦老師就有話說,跟我們就點個頭就算打招呼了。”
    小穎尷尬地道:“你別這麽說。”
    劉靜挑眉:“我有說錯嗎,你看他們靠得多近。虧我還以為之前方毅然說得是假的呢,原來她真在暗戀秦老師,不然她幹嘛故意讓秦老師幫她收東西?真白蓮花朵朵開。”
    小穎咬住嘴唇。
    她又往陳蟬衣那邊看了一眼。
    女生微仰著頭,正認真聽秦繼南說話,長發在腦後用鯊魚夾鬆鬆固定了,前麵碎發有幾縷飄落下來。
    陳蟬衣一邊聽講,一邊拿手挽了,露出的側臉白得打眼。
    小穎眼神暗了暗,心裏湧上幾分莫名的滋味。她們之前一起規培,最累的時候也用過醫院的淋浴間。
    她知道陳蟬衣最美的不僅是臉蛋,樸素白大褂下的身材更能讓男人發瘋。
    看著一旁劉靜翻白眼。
    小穎捏緊手心。
    她抿抿唇,低下頭:“也別這麽說,她也不是故意的,可能隻是想引起秦老師注意吧。”
    劉靜臉色徹底陰沉下來。
    她上大學就聽過秦繼南的講座,偷拍了很多張他照片貼在床頭,就想和他在同一家醫院工作,有機會能讓他看到自己。
    可是秦繼南眼裏,什麽人都沒有。
    唯一能讓他主動說些話的,隻有陳蟬衣。
    劉靜覺得真不公平,她努力向上,可陳蟬衣有什麽呢?
    隻是聽說有點背景,那誰知道是不是假的。
    還有那個學曆,要是她大學老師和秦繼南一樣純情好騙,幫她發表論文也正常吧?
    她長得那麽美,真的有心思有時間去忙科研嗎。
    劉靜不信。
    正想著,辦公室的門突然被推開,是隔壁的規培醫。
    他像是沒看見這間辦公室裏的暗流湧動,找救命稻草一樣慌張開口:
    “秦老師,你在就太好了,這邊突然送過來幾個爆炸受傷的病人已經送到手術室了,裏麵有個孩子,本來隻是被震了一下摔了,但是送過來的時候腹痛,到醫院已經驚厥了。值一線的兩個醫生都去搶救爆炸受傷的,您能不能給頂一下?”
    “在哪裏?”
    “急診病房!”
    秦繼南說著話時就已經和他往外麵走了,辦公室剩下的人也小跑跟上。
    爆炸,聽起來就恐怖,差不多都是化工廠和家用電器自燃後引爆。
    秦繼南心急如焚,隨口問了句:“怎麽會爆炸的,哪裏發生的事故,怎麽會有孩子在現場!”
    小規培醫也慌亂道:“不知道啊!聽說是貨物搬卸的時候碰到明火爆了,就在汽渡那邊,下晚班最後一趟也真是倒黴!秦老師您快去撐一下吧……”
    汽渡。
    陳蟬衣停下腳步。
    捕捉到熟悉的字眼,她從肺腑裏滋生出一種無言的恐懼。
    ……李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