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往生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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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槐中洞
陸沉緩緩推開那扇掩藏在歲月塵埃中的槐樹洞門,一股混雜著腐葉黴味與淡淡桃木香的空氣迎麵撲來。洞內幽暗,洞壁上鑲嵌著無數青銅鏡,宛如一雙雙窺探塵世的眼眸,而每一麵鏡子中,都映照著寧姚不同年歲的睡顏。
十三歲的她,蜷縮在簡陋的稻草堆中,懷中緊緊抱著那把豁口的木劍,眼神中閃爍著對未來的憧憬與不屈;二十一歲的她,已褪去青澀,伏案酣眠,宣紙上墨跡未幹的“陸”字被口水暈開,似乎在訴說著不為人知的柔情與牽掛;最令人觸目驚心的,是三百歲時的她,靜靜躺在青銅棺旁,和衣而臥,腕間的紅繩已褪成慘白,歲月的痕跡在她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這洞,名為忘塵窟。”崔東山的聲音幽幽響起,仿佛從樹瘤的深處滲透而出。他獨眼中嵌著星砂羅盤,殘手托著寧姚的針線盒,盒內絲線顏色詭異,每一根都承載著不為人知的故事。繡鴛鴦的紅線,浸透了心頭血;補道袍的白線,摻和著骨灰;而那最底下壓著的金銀雙色線,正是陸沉異瞳的色澤,如同命運的紐帶,將他們緊緊相連。
陸沉不由自主地抽出那根金銀線,線頭猛然間刺入他的指尖,一股劇痛襲來。血珠滾落之處,洞壁上的青銅鏡仿佛被觸動,同時淌下淚珠,淚痕匯集成小篆文字:“第一訣,舍身飼虎;第二訣,剜目代天;第三訣……”字跡尚未完全顯現,便被樹根吞噬,而那些根須上突起的瘤節,竟化作微縮的青銅棺槨,訴說著一段段塵封的曆史。
“她在這給你留了份禮。”崔東山輕輕敲開某個瘤節,半塊玉佩應聲而落,正麵刻著陸沉的名字,背麵則是寧姚未繡完的並蒂蓮,寓意著未竟的情緣。玉玦斷裂處粘著星砂,它們仿佛擁有靈性,緩緩凝聚成寧姚的唇形,吐露出三個字:“活下去。”
第二幕:骨繡娘
穿過樹洞的暗門,陸沉的衣擺不慎被青銅蛛網黏住。網上掛著寧姚的舊物,褪色的劍穗、寫廢的詩稿,甚至她初潮時弄髒的襦裙,每一件都承載著往昔的回憶。蛛網的盡頭,坐著一位骨繡娘,她的骨架被青銅絲緊緊纏繞,指骨間捏著繡花針,針尖上挑著一根如血管般蠕動的紅線,仿佛正在編織著一段段悲慘的命運。
“來取嫁衣?”骨繡娘的聲音在空曠的洞府中回蕩,頜骨開合間,齒縫中漏出點點星砂。她身後懸掛著三百套婚服,每一套都訴說著寧姚不同的命運。第一套沾滿了北莽劍修的血,第七套心口插著青銅簪,而最後那套下擺裂成長痕,露出寧姚刻在腿骨的遺書:“願生生世世,不踏修仙路。”
陸沉伸手抓起最近的嫁衣,突然,金紋暴起,嫁衣化作鎖鏈纏身,每個鏈節都傳出寧姚的聲音,訴說著她與陸沉之間的種種過往:“甲子年臘月初八,拒陳平安提親”“癸卯年重陽,陸沉入無相天”“丙午年冬至,剖心飼劍……”
骨繡娘突然解體,青銅絲如蛇般纏住陸沉的脖頸,聲音冷冽:“她為你死了九次,該還了。”金紋絞斷青銅絲的刹那,嫁衣堆裏飛出血色蓋頭,上麵繡著寧姚的命盤圖,夫妻宮的位置插著那根金銀線,線頭緊緊連著陸沉的異瞳。
“這才是真正的往生訣。”崔東山的聲音從命盤中傳來,宛如遠古的呼喚,“以你之眼,換她輪回。”
第三幕:瞳中獄
陸沉咬牙切齒,剜出左眼,鮮血四濺,命盤上瞬間凝結成銅錢大小的日晷。金瞳墜地,化作牢籠,籠中關押著寧姚的九世殘魂。第一世,她是采桑女,被修士飛劍誤殺;第四世,她是女將軍,為護城池自焚;第九世,她抱著陸沉的屍身,躍入熊熊熔爐……
“選一世續緣。”骨繡娘的頭顱滾到陸沉腳邊,齒間咬著婚書,仿佛在嘲笑著他的選擇。陸沉卻將右眼也剜出,銀瞳炸成星砂風暴,牢籠瞬間熔解,九世寧姚同時伸手,指尖觸到他血肉模糊的眼眶,聲音中充滿了疑惑與不舍:“值得嗎?”
劇痛中,青銅鏡陣開始旋轉,每一麵鏡子都映照著陸沉的不同抉擇。有的他擁住采桑女歸隱田園;有的他與女將軍並轡沙場;最多的,還是他跪在第九世寧姚的焦屍前,將心髒塞入她空蕩蕩的胸腔……
真正的寧姚從鏡陣中心浮現而出,她穿著未完工的嫁衣,金銀線在袖口繡著繁複的圖案,眼神中充滿了複雜的情感:“我等你三百年,不是為看你自殘。”陸沉摸索著抓住她的手,掌心對掌心,命盤驟然亮起——夫妻宮的裂痕正被星砂緩緩填補。
第四幕:同心結
他們躍入命盤裂縫時,青銅槐樹正在坍縮。陸沉在虛無中下墜,腕間的紅繩突然繃直——另一端連著寧姚的屍骸,她正在三百年前的時空中分娩。
“抓緊!”接生婆的喊聲刺破了時空的維度。陸沉看見嬰兒的臍帶緊緊纏繞著紅繩,產婆的剪刀卡在繩結處,形勢危急。寧姚突然奪過剪刀,狠狠地刺向自己的心口,鮮血四濺,染紅了嬰兒的額頭:“以我命,解他劫!”
時空亂流中,陸沉的金紋與寧姚的血線交織成一張巨大的網。網上掛著三百個青銅鈴鐺,每個鈴鐺上都刻著一個“正”字。第一鈴,是陳平安在竹樓上刻下的;第一百鈴,是崔東山剜目時血濺而成的;而最末端的鈴鐺,剛剛結出雛形,裏麵蜷縮著新生嬰兒,仿佛是新生的希望。
寧姚的屍骸突然睜開了眼睛,她將嬰兒塞入陸沉懷中,聲音中帶著無盡的柔情與決絕:“帶他走完我沒見過的江湖。”陸沉低頭,嬰兒的右瞳金,左瞳銀,繈褓上繡著未完的同心結——那正是骨繡娘未完工的那枚。
青銅槐樹徹底湮滅之時,陸沉在現世醒來。懷中的嬰兒正在啼哭,腕間的紅繩突然收緊——三百裏外的亂葬崗上,寧姚的新墳前,未完工的嫁衣在月光下自行燃燒,灰燼緩緩拚湊成四個字:
"好好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