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無相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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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墟底層,水壓如萬鈞巨力,碾碎了最後一絲光線。濃稠黑暗裏,陸沉置身其中,周身的無相骨泛起青銅冷焰。他的足尖剛觸及海底玄鐵砂,尖銳的摩擦聲在死寂中格外刺耳,那聲音似要劃破這無盡黑暗。三百具身披星圖的青銅傀儡從四麵岩壁鬼魅般剝離,每具傀儡的關節都嵌著寧姚某一世的本命劍碎片,劍鋒流轉的寒芒仿若暗夜流星,肆意割裂水流,眨眼間便織就一張密不透風的天羅地網,將陸沉困於核心,危機一觸即發,他的神色愈發凝重。
“劍獄·千鱗。”陸沉低吟,體內力量洶湧翻湧,脊椎爆出七節骨刺。第一節骨刺脫體瞬間,化作一條靈動的遊龍,龍吟震破暗流,迅猛地銜住最先襲來的三柄劍鋒,僵持間,龍尾順勢一掃,傀儡胸甲頓時浮現密密麻麻的龜裂紋;第二節骨刺“砰”地裂成三百青銅簽,帶著破風之勢,每支簽文都精準無誤地嵌入傀儡關節符竅,殺陣運轉像是被施了定身咒,暫時凝固;第三節骨刺仍在瘋狂生長,尖端綻放出詭異的骨花,“噗”地噴出龍伯血霧,血珠一觸海水便熊熊燃燒,將方圓百丈的黑暗海域照成一片熾熱的赤色煉獄,滾燙的氣浪與冰冷的海水劇烈碰撞,發出滋滋聲響。
在這緊張的激戰正酣時刻,第七具傀儡陡然發生變異,“轟”的一聲,胸甲崩裂,李寶瓶的桃木劍從中刺出,帶著一往無前的淩厲。陸沉身形如電旋身避過這致命一擊,無相骨第七節終於完成蛻變——整條右臂覆滿逆鱗,逆鱗間寒光閃爍,掌心睜開青銅重瞳。他徒手握住桃木劍刃,掌心紋路與劍身《禁神錄》殘章共鳴,“轟隆”一聲,傀儡核心的禁製轟然炸裂,飛濺的青銅碎片中,竟藏著阮秀當年吞噬河神時遺失的鮫人淚。
“還不夠看。”岩層深處,傳來陳平安帶著嘲諷的嗤笑。八千四百具二代傀儡破壁而出,聲勢浩大。這次,它們額間嵌著讀者批注凝成的血晶,散發著詭異的紅光,每個動作都帶著因果律的扭曲力,好似能顛倒乾坤。陸沉竭力抵擋,無相骨不堪重負,發出痛苦的呻吟,他忽然想起李寶瓶在碑林刻下的箴言——“破妄需見真”,像是在黑暗中抓住了一絲希望。
千鈞一發之際,陸沉左腿骨突然自行離體,“嗖”的一聲,在暗流中化作青銅巨杵。他強忍著周身傷痛,以杵為筆,蘸著滾燙的龍伯血在虛空奮力書寫《水經注》禁章,每一筆落下,都帶著毀天滅地的氣勢,每個字成型,都引發海底劇烈地震。當“歸墟卷·其七”最後一捺落下時,所有文字瞬間坍縮成黑洞,強大的引力仿若饕餮吞天,將半數傀儡絞成青銅齏粉。可餘波太過強勁,“哢嚓”一聲震碎他的鎖骨,飛濺的骨片中,竟浮現寧姚第二十七世傳授的劍訣精要,命運的奇妙轉折在此刻盡顯。
生死攸關之際,“劍來!”陸沉並指如戟,骨粉瞬間凝成三尺青鋒。劍式起手便是寧姚獨創的“往生十三劫”,第一劫“斷潮”劈開重水帷幕,劍光中遊動著三百世輪回的劍意;第三劫“焚星”點燃血霧,火舌肆虐,舔舐之處,傀儡額間的讀者血晶紛紛汽化,化作一縷縷青煙消散;至第七劫“無相”時,人劍俱化青銅流火,所過之處岩層熔解,顯露出埋藏其下的龍伯族祭劍台,祭台古老而神秘,散發著歲月沉澱的氣息。
在那神秘的祭台上,插著的正是初代無相骨——一柄由三百龍伯王脊骨熔鑄的巨劍。陸沉的無相骨與劍強烈共鳴,渾身毛孔滲出青銅液,“滋滋”作響,逐漸覆蓋成甲。當最後一片麵甲合攏時,他的武境突破桎梏,周身氣息陡然一變,舉手投足間帶起星環狀的空間漣漪。
“這才像樣。”陳平安的真身終於現身,他手持《龍伯天書》,翻至末章。刹那間,書頁飛散成八萬四千枚青銅符,每枚符都化作持劍道人,結成的劍陣暗合四座天下星軌,氣勢恢宏,仿若要將天地都納入其中。陸沉巨劍橫掃,劍氣呼嘯,凝成青銅長城虛影,與劍陣激烈對撞,衝擊波將海底犁出千裏鴻溝。
在這劍拔弩張、劍鋒相抵的刹那,陸沉敏銳地窺見陳平安的致命破綻——天書末頁缺失的插圖,正是寧姚第一世刻在往生殿梁柱的逃生密道。他當機立斷,故意賣個破綻,任三道劍罡貫穿胸甲,強忍著劇痛借勢突進至陳平安三步內。巨劍突然軟化,如靈蛇般纏住天書化為青銅鎖鏈,陸沉以指為刀,刺向插圖空缺處,指尖觸及的,卻是阮秀幼時藏在河神廟的麥芽糖。
在糖塊融化的那一瞬間,熟悉的粘稠感直擊陸沉心底,往昔的回憶與當下的戰局在腦海中交錯,喚醒了他的最終明悟。他暴喝一聲,聲震歸墟,無相骨甲盡碎,“劈裏啪啦”間,碎片重組為九重青銅冕旒。他踏著星環拾級而上,每一步落下,都震碎一重劍陣,至第九步時,冕旒垂下八百流蘇,每根絲線都牽動歸墟一處地脈。當流蘇全數繃直時,陳平安的因果線被徹底鎖死。龍伯巨劍自虛空墜落,帶著毀天滅地的氣勢,將陳平安釘在祭劍台中央,這場驚心動魄的對決終於迎來了終章。
氣息奄奄的陳平安,顫抖著嘴角,“你敗在……”咳著血沫,還想說什麽,陸沉的劍尖已挑出他神魂中的青銅種。那種子落地生根的瞬間,整個歸墟開始崩塌重組,地動山搖,海水倒卷。往生舟的殘骸在新生地脈中重塑,散發著新生的光芒,而陸沉冕旒上的流蘇漸次熄滅,每熄滅一根,他的無相骨便多出一道永恒裂痕,那裂痕中,承載著這場驚心動魄戰鬥的記憶,也銘刻著他為守護而付出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