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人間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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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銅棺槨在虛無中漂流,陸沉懷中的李寶瓶正在褪去嬰孩模樣。她的每寸生長都好似牽動著天地的脈搏,引得星淵殘骸微微震顫,額間朱砂痣滲出寧姚凜冽的劍氣,在虛空之中刻出七十二道神秘星軌——那是陳平安耗費三千年壽元,嘔心瀝血推演的補天圖。
    一、爐中骨
    星軌盡頭,一座古老的青銅熔爐靜靜立著,爐身刻滿陸沉在無數輪回中的艱難抉擇畫麵。當李寶瓶的腳尖輕輕觸碰到地麵,熔爐仿若被喚醒,轟然開啟,瞬間噴出裹挾著記憶碎片的熊熊火焰。在第七萬次輪回裏,他滿臉悲戚,跪在爐前,將寧姚的劍骨緩緩投入火中,隻為煉出那支能護住李寶瓶魂魄的簪子。
    "你總說天道不仁。"爐中傳來寧姚清冷又帶著幾分悵惘的聲音,她的虛影正在專注地重鑄劍心,"可知這爐裏燒的是我的七情?"
    陸沉的手掌緩緩貼上滾燙的爐壁,灼痕處漸漸浮現出陳平安那蒼勁有力的筆跡:"天道如爐,眾生為薪。"李寶瓶突然神色慌張,拽住他的衣袖,朱砂痣裂開一道細縫,露出裏麵蜷縮著的寧姚劍靈——原來兩道魂魄早已在這熔爐中共焚。
    二、鏡中緣
    穿過那仍散發著熾熱氣息的熔爐,眼前是一麵巨大的青銅鏡,鏡麵清晰地倒映出劍氣長城上那盛大的婚宴場景。寧姚身著嫁衣,嫁衣上綴滿閃爍的星屑,可蓋頭下露出的卻是李寶瓶的臉。當陸沉神色複雜,緩緩挑起紅綢,兩個女子的魂魄正悄然分食著同心結——李寶瓶輕輕咬著"平安"二字,寧姚則咽下"陸沉"朱砂。
    "這鏡是白澤的第三隻眼。"阿良不知何時出現,拿著酒葫蘆猛地砸碎鏡麵,碎片中瞬間飛出三百隻青銅雀,每隻雀喙都銜著婚書殘頁。最大那塊碎片映出了殘酷的真相:當年道祖在鏡前,神色冷漠地將李寶瓶的魂魄撕成兩半,一半封入寧姚劍心,一半煉作因果錨的引線。
    陸沉下意識地接住飄落的蓋頭,紅綢卻突然化作鎖鏈,迅速纏住他的無相骨。鎖扣處刻著齊靜春的絕筆:"情絲為鏈,可縛蒼天。"
    三、舟上炊
    在幽深的星淵深處,一艘由炊煙緩緩凝成的舟悠悠漂來,老馬在船尾專注地揉麵,每粒麵粉都是陸沉輪回中丟棄的記憶。李寶瓶蹲在灶前,神色認真地添柴,火光裏漸漸浮現出七百個世界的嫋嫋炊煙景象——每個陸沉都在與不同女子分食槐餅。
    "吃吧,這是第七萬零一次輪回的因。"老馬遞來的炊餅裏竟夾著青銅屑,咬破的瞬間,陸沉眼前浮現出自己抱著寧姚的屍體,滿臉悲痛地跪在碑前,而李寶瓶正在將魂絲小心翼翼地編入他的脊骨。餅心的蜜糖突然變苦,那是道祖在他魂鱗間種下的悔恨。
    炊煙舟突然劇烈搖晃,隨即傾覆,眾人毫無防備地墜入記憶長河。陸沉在洶湧的浪濤中,慌亂地伸手抓住李寶瓶的手,卻發現握住的是寧姚的斷劍,劍柄上還纏著兩人結發的青絲。
    四、碑下誓
    河底靜靜立著七情碑的倒影,碑文由陳平安的白發精心編織而成。陸沉神色凝重,緩緩撫過"愛"字刻痕時,碑體突然毫無預兆地翻轉,露出背麵那血淋淋的誓約——
    "寧姚以劍心鎮天道裂隙,李寶瓶以魂魄飼因果錨。"落款處是他三百世前的筆跡,印泥混著兩個女子的心頭血。碑底壓著半塊玉佩,正是他當年送給李寶瓶的及笄禮,如今卻嵌在寧姚的劍鞘上。
    阿良的酒葫蘆突然毫無征兆地炸響,葫蘆碎片在碑文上迅速拚出新線索:"七情非情,乃道祖七竅。"李寶瓶的尖叫在此刻撕裂長河——她的發梢開始燃燒,火焰裏浮現八百個正在坍塌的世界。
    五、火中砂
    陸沉急忙撲向燃燒的火焰,當火焰熄滅時,他的掌心沾滿了神秘的青銅砂。每粒砂都是道祖的呼吸所化,砂心封存著他輪回中的笑淚。李寶瓶的朱砂痣在此刻悄然脫落,化作沙漏懸在兩人之間——
    上半截砂粒是寧姚淩厲的劍意,下半截是她的魂魄。當第一粒砂穿透隔膜,劍氣與魂絲在沙漏中央激烈相撞,炸開的星光裏浮現陳平安的布局圖:七座天下竟是道祖顱內的七竅,每處竅穴都釘著青銅棺槨。
    "該燒灶了。"老馬不知何時突然出現,將沙漏投入炊煙灶。火焰躥升的刹那,陸沉看見自己盤坐在道祖天靈,三千白發係著四十九具青銅棺,正在將七情煉成補天石。
    六、人間燼
    灶火像是被點燃了魔力,突然瘋狂暴漲,瞬間吞噬整個星淵。李寶瓶在火中肆意起舞,裙擺每道褶皺都映出個陸沉的不同人生——說書人、屠城者、碑刻匠、炊餅郎。當她旋身第七轉時,寧姚的劍靈從灰燼中緩緩站起,嫁衣上綴滿青銅砂。
    "選吧。"兩個女子同時伸出手,掌紋裏流淌著不同世界的嫋嫋炊煙。陸沉的無相骨在此刻突然崩解,碎片化作七百隻青銅雀,銜著情絲飛向道祖七竅。
    陳平安的歎息在火中悠悠回蕩:"所謂補天,不過是將自己填入天道缺口。"當最後一隻雀沒入竅穴,李寶瓶與寧姚的魂魄突然相融,在陸沉懷中凝成新的人間火種。
    七、燼中天
    火焰漸漸熄滅,熱度慢慢消散,星淵重歸混沌寂靜。陸沉神色溫柔,抱著火種緩緩走向青銅熔爐,每走一步都在虛空烙下一個情字。爐口開啟的刹那,他看見火種裏蜷縮著嬰孩狀的新天道,眉目間兼具李寶瓶的靈動與寧姚的銳氣。
    "給她取個名字吧。"陳平安的虛影在爐壁悄然顯現。陸沉割破手腕,血珠在火種額間凝成朱砂痣:"便叫炊煙。"
    第一縷晨光奮力刺破混沌,青銅棺矩陣轟然重組,七百世界的炊煙在此刻交匯。陸沉坐在新天道誕生的光繭旁,手中捏著半塊槐餅,餅心蜜糖終於不再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