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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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個月前,陳嘉之姥姥去世,辭世前她拉著陳嘉之的手,留下自書遺囑說國內房產和基金都歸他,剩餘現金股票收藏品全給陳嘉之小姨。
    特別囑咐:“孩子,希望你不留遺憾。”
    葬禮賓客都走後,小姨陳萌紅著眼睛:“嘉寶,你想回國找他嗎?”
    “太久了……11年了。”陳嘉之臉色很差,輕聲說:“就算沒忘,他應該也很厭惡我吧。”
    “當年你們那麽小,那種情況你能做什麽。”陳萌不讚同,“真相隻會讓那孩子內疚。”
    陳萌是愛樂團的首提,非常典型的藝術家性格,灑脫又大膽。
    “再過幾個月估計國內也知道了,就他這個‘完美男友’還被蒙在鼓裏,你真不打算回去告訴他?”
    11年前陳嘉之一走了之,沒有半點音訊留給沈時序。
    在瑞士安頓下來後,他度過了非常灰暗的五年,又花了六年恢複正常。
    能活下來,完全靠撰寫自傳。
    自傳內容主要描述的是與x先生的戀愛日常。
    一開始是博客隨筆,後來大火至出版。
    陳嘉之臉紅起來,“那些都是我幻想的,小姨你別。”
    陳萌眨眨眼:“哎呀怕什麽,回去試試唄。”
    長達半個月的掙紮後,陳嘉之孤身回到祖國,打算處理完遺產就去找沈時序說清楚。
    ——當年為什麽要走,為什麽沒回來,為什麽現在又回來。
    不過繼承手續相當麻煩,無論是不動產還是基金都需要本人去辦理。
    在律師陪同下陳嘉之處理基金和部分不動產就花了十幾天。
    目前,唯剩浣花溪的別墅。
    別墅地理位置優越,但因房產麵積大,又有些年頭,很少有人願意購買。
    好在幸運,出售消息一經發布,立馬便有買主全款購入,為此陳嘉之今天不得不過來處理房子裏剩下的東西。
    雙方律師和中介在樓下看合同。
    陳嘉之去了二樓衣帽間,找到了記憶裏的“彩蛋。”
    一顆太妃糖。
    放在曾經天天都穿的樹德國際部的校服口袋裏。
    那年下午課程結束,天空鋪滿了火燒雲。
    陳嘉之和沈時序乘著綠蔭,肩擦著肩。
    陳嘉之笑得特別燦爛,“如果我們申請同一所大學,我們就可以申請同一個宿舍,我們就可以每天都在一起!”
    沈時序側身擋住過往單車,不留情麵的吐槽,“數學三十分還想考大學。”說著,他順手往陳嘉之校服口袋塞了個東西。
    陳嘉之摸進口袋,眼睛亮起來,“不是說今日糖分攝入量已經夠了嗎,怎麽還有獎勵?”
    沈時序:“放起來,明天吃。”
    這一放,就是11年。
    中介上來敲門,“陳先生,合同沒問題,您可以下去簽字了。”
    樹德中學國際部陳嘉之僅讀一年,這棟別墅陳嘉之也就隻住了一年。
    在這裏他度過了最美好的一年,也度過了人生最灰暗的一天。
    簽完買賣合同後,陳嘉之走出別墅大門,徹底揮別過去。
    現在,他要去找尋找未來。
    天色陰沉,飄著小雪。
    常年吃藥的胃部經不起丁點折騰,多吸幾口冷風便痙攣疼痛起來。
    等走出小區時陳嘉之已經滿頭大汗,半蹲在路邊攔車。
    出租車師父熱心得不行,在疾馳和不斷超車中將他送往最近醫院。
    強撐著用護照掛了急診,在誌願者攙扶下進了診室。
    醫生是個五十多歲的禿頭中年男人,立馬讓陳嘉之躺到檢查床上去。
    “現在的年輕人呐不注意飲食規律,等到疼起來才知道難受。”醫生拍拍陳嘉之肩膀,“來,小夥子,把外套解開,把衣服拉上去。”
    陳嘉之蜷縮著翻了個麵,露出整張蒼白的臉。
    “喲,小夥子是混血呀,好好看哦。”這口濃鬱又熟悉的(chuan、u)引得陳嘉之想笑,在憋笑又忍疼中拉下羽絨服拉鏈,將t恤下擺推至胸口。
    “謔,小夥子你這”禿頭醫生相當吃驚。
    陳嘉之緊張起來,“怎麽了,醫生。”
    “你也太白了嘛,晃眼晃眼。”醫生邊開玩笑,邊伸出兩指慢慢摁壓陳嘉之腹部,“是不是這裏痛?”
    陳嘉之咬牙點了點頭。
    “早飯吃的什麽?”
    “豆漿。”
    “這麽高的小夥子隻喝豆漿可不行啊,怎麽說也要吃——”醫生笑容僵了下,表情不如上一秒輕鬆,“小夥子有沒有胃病史啊。”
    胃部有兩個硬塊,摁壓狀態下很明顯。
    “有,一開始是淺表性胃炎,之後發展成胃潰瘍。”陳嘉之覺得摁壓下疼痛減輕,疑惑道,“好像不疼了。”
    不疼了,但笑容徹底在禿頭醫生臉上消失了。
    “你把衣服穿好,坐過來我給你開個檢查。”
    陳嘉之摸摸索索下了檢查床。
    “接下來沒什麽事吧?”醫生快速敲擊鍵盤,說,“去做個鋇餐造影。”
    “啊?”
    原計劃處理完房子就聯係沈時序,如果換號碼了就聯係郝席,通過郝席肯定能聯係上沈時序。
    郝沈兩家是世交,都就讀於樹德。
    陳嘉之沈時序談戀愛,郝席電燈泡。
    “這個耽誤不得,你現在拿著單子現在去做檢查。”醫生很嚴肅,“檢查報告會當場出,之後帶報告來找我,我中午不下班。”
    陳嘉之慌張起來,“醫生我是不是——”
    醫生打斷他,“去吧小夥子,檢查結果沒出來之前我不能回答你什麽。”
    陳嘉之乖乖去做了檢查,服下那杯口感非常特殊的懸浮液。
    當然排隊就等了一小時,做完檢查和拿到報告後已經臨近午時,餓意來襲簡直讓人頭暈眼花。
    醫生接過陳嘉之的報告後略掃一眼,打頭便是:“午飯暫時不要吃,下午再做個胃鏡。”
    說完又問,“家屬在嗎,叫他們來一下。”
    陳嘉之這才意識到嚴重性,輕聲解釋:“他們都在國外,暫時趕不來的。”
    “國內有親戚朋友嗎,叫他們陪同。”醫生又開始開單子,扯出剛打印出熱乎的紙張,放桌上往前一推,凝重道,“小夥子,要叫他們來一下。”
    陳嘉之自認經曆過11年前的事已經沒什麽能把他打垮。
    “李醫生您告訴我吧,我是成年人,可以對自己身體負責。”
    診室靜了靜。
    “是這樣的,鋇餐造影結果顯示你胃內壁有四個占位標誌,大小分別是”
    李醫生說了一大堆,全是陳嘉之聽不懂的詞匯,不過關鍵字眼“占位”還是聽懂了。
    占位在某種程度來說就是腫瘤的委婉表達。
    接下來的檢查內容不僅涉及血常規、內窺胃鏡、還有病理組織活檢。
    已經是非常明顯的暗示了。
    在等待檢查時,陳嘉之有點想笑,扛過了那麽多的晦暗日子,忍受了那麽多年的心理折磨。
    卻等到了這個結果?
    明明距離沈時序隻差最後一步了。
    明明就,為什麽偏偏
    整整一天,陳嘉之都待在醫院,做完所有檢查差點虛脫。
    有些報告當時就能拿,有些報告需要等一天。
    李醫生開了營養液,剛取完病理組織不能進食,陳嘉之孤零零在醫院掛水到晚上九點。
    這期間他很想給沈時序打電話,他有沒有換號碼,現在在幹什麽。
    最重要的,這11年有沒有交新男友。
    離開醫院後陳嘉之在酒店睡了一整天,在第二天掛營養液時,初步檢查報告出來了。
    胃癌,中期,四個病灶。
    惡性。
    他神情麻木坐在診室,耳邊傳來從李醫生嘴裏講出的,宛如天方夜譚的詞匯。
    直到聽到了一個熟悉名字。
    ——市醫院消化內科沈時序。
    陳嘉之迷茫一瞬,眼神聚焦起來,“您說沈時序?醫生?”
    李醫生沒開過一句玩笑了,很認真地推薦:“我們c市市醫院消化內科在全國數一數二,坐鎮的周平更是享譽全球的oe手術大拿,沈時序是他最優秀的徒弟,年紀輕輕就當上了消化內科的副主任醫師,他們最擅長當治消化道疾病。”
    陳嘉之眨了下眼睛,遲疑問:“是時序更替,華章日新的時序?”
    “小夥子很有文化水平啊。”李醫生豎起大拇指。
    也是那天火燒雲下,陳嘉之問沈時序大學想選什麽專業,沈時序說當醫生,治你動不動就胃痛的臭毛病。
    當時隻道是尋常,沒想到一語成讖。
    見陳嘉之久久沉默,李醫生奇道:“你認識他?”問完又想起什麽似的,自言自語,“也是,找他看病的人多得很嘛。”
    陳嘉之苦澀地笑了下。
    他的確認識沈時序,但並不想找沈時序看病。
    他想找沈時序複合。
    更造化弄人的是,沈時序這三個字在舌尖心頭滾了數十年。
    此刻,卻隻能說不認識。
    李醫生重新說起正事:“所以我建議你去他們市院治療,他們有一流的醫生和治療方案,最大限度保證治療機率。”
    “不知道還有沒有床位,如果你願意去的話,我現在可以幫你問下。”
    陳嘉之急切地扣住桌麵,“不不不、不用。”
    “你怕治療費用加高嗎,不會的不會的。”李醫生擺擺手,“這類疾病國家都醫保,他們醫院也可以申請困難救濟。”
    走廊外還立著幾名等候問診的患者,陳嘉之沉默的時間不是很久,聲線卻帶著明顯的顫抖。
    “謝謝李醫生,我就在本院治療。”
    “別人都巴不得,小夥子你怎麽不聽勸呀。”李醫生嘟囔道。
    是啊,為什麽。
    陳嘉之朝窗外望去。
    寒冬臘月,診室內窗戶白汽茫茫,連天光的生機都遮掩。
    他想:
    ——如果會死掉,不如當我從未回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