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 10 章

字數:6275   加入書籤

A+A-




    “大冷天的在外麵散什麽步,幸好護工及時發現!”急診室裏,禿頭李氣到摔手心,“你呀你,哪裏來的力氣到處跑?!”
    陳嘉之一言不發,垂著腦袋挨訓。
    他不想說對不起了,今晚已經說過太多次了。
    “要出去也給我多穿點!”禿頭李嘖個不停,在病床前不停梭巡著,“零度還穿這麽薄!你真是氣死個人!”
    不知哪個字眼點到關竅,主打一個油鹽不進。
    陳嘉之懨懨地:“我沒有故意氣人。”
    禿頭李冷哼一聲,轉頭給佟護工交代:“把他看住咯,不準到處亂跑。”
    佟護工清楚前因後果,多半都是那通電話,應了兩聲趕緊把人扶回病房。
    佟護工關好房門,遲疑道,“你沒事吧?”
    “他說以後不要打電話了。”垂在病床邊的腳踝凍得通紅,陳嘉之吸吸鼻子,“徹底沒希望了。”
    佟護工可不擅長安慰,愣了幾秒說,“慢慢來吧。”
    “我不能找他了。”陳嘉之神情麻木地裹進被子,側身露出個後腦勺,“麻煩關下燈,謝謝。”
    啪嗒,病房陷入黑暗。
    牆角傳來悉悉索索的動靜,是佟護工躺到了陪護床上。
    陳嘉之忽然說,“佟護工,希望你能見到想見的人。”
    對此,佟護工說會的。
    一夜無眠,化療第四天一大早,禿頭李來查房。
    檢查完畢後,陳嘉之開了口,“李醫生謝謝這段時間您對我的照顧,我打算第二階段化療結束後就走了。”
    值了大夜班,禿頭李頭暈腦脹,正在交代帶來的規培生,聽聞下意識點了下頭,接著慢慢轉回來,“你說什麽?”
    心虛的莫名其妙,陳嘉之目光閃躲,“第二階段化療結束後我想回瑞士。”
    “回去幹嘛,不治了?”禿頭李闔上病例,朝一眾規培生示意,“你們先出去一下。”
    人走後,他背著手,表情嚴肅起來。
    “是不是昨晚我訓你了?我那是著急,你現在不能——”
    “不是的”陳嘉之分得清好壞,“我知道您擔心我,我很感激。”
    “那你突然回瑞士幹嘛,第一階段都還沒做完,你是不是看網上瞎說什麽啦?不要相信國外治療手段比國內先進。”禿頭李自豪科普,“最好的消化內科就在咱們國家,最好的醫生就在咱們本市,市院的周平和他徒弟沈時序穆清他們,能力遠大於名氣!!”
    聽聞到這兒,陳嘉之戚戚然抬了下頭,不說話了。
    禿頭李雖然熱心,但到底無權管轄病人治療自由,他盯著跟自己兒子年紀差不多的陳嘉之,隻覺得可惜又遺憾,最終歎了口氣,“行吧,但是一定不能斷療,知道嗎!”
    陳嘉之認認真真鞠了個躬,“謝謝李醫生。”
    藥物車總是在清晨8點來,換了新的留置針後,新的一天開始了。
    國樾25層。
    貓貓揣著爪爪趴在中島台麵上,目不轉睛盯著麵前這個冰冷的人類喝水。
    工作狂為什麽還不去上班?因為工作狂今天輪休
    按慣例,這時候沈時序要麽在查房,要麽在電梯裏。
    通常,taffy消息也會在這時候來。
    不過今天沒有,明天大概也不會有。
    期待,對沈時序而言不是微妙的暴力,而是顯而易見的煩躁。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或許在互相道完新年快樂後就應該掛斷,不應多問那一句。
    喝完水後,沈時序在對話框裏輸入幾個字,又刪掉,果斷退出撥通吳律師電話。
    才剛到八點,吳律師精神抖擻地打了聲招呼:“沈先生,新年好啊。”
    沈時序開門見山:“查一查x先生的身份。”
    “國外調查起來可能會耗費一些時間。”吳律師心裏奇怪,以前不調查現在又調查,他問,“如果調查到了,需要聯係方式嗎?”
    “嗯。”
    腳步聲響起,沈時序去到書房,在電腦旁的抽屜裏拿出一份很薄的資料,“再重新調查他父母。”
    自傳隻出現姥姥小姨,卻沒有任何關於父母隻言片語,很奇怪,不是麽?
    “這個可能有點難度,陳先生父母的政治身份過於敏感,當年動用您家裏關係也沒有調查多少,現在可能更”吳律師頓了下,“不過我會盡力去查。”
    當年陳嘉之一走了之,沈時序想了許多辦法,最開始企圖通過陳嘉之父母、姥姥陳舒鶴聯係他,因為這對夫妻工作敏感,連帶家人信息都高度保密。
    就這麽薄薄兩頁,疏通了多少關係才拿到。
    母親——陳霓,隨行翻譯官,常年跟某領導出席會議。
    父親隻查到一個名字“harvey”,除了知道在瑞士駐華大使館工作外,其餘一概查不出。
    剛走那兩年,沈時序什麽都考慮過,陳嘉之可能是隨著父母升遷、調職離開。
    當然,也考慮過陳嘉之單方麵的分手。
    對於這兩個猜想,明顯後者可能性更大。
    11年來沈時序聯係方式從未變過,如果陳嘉之被迫離開,難道不找他嗎,難道找不到嗎?
    思緒百轉千回通訊才過幾秒,沈時序疲倦地捏了捏眉心:“他姥姥陳舒鶴還在瑞士,查一下他為什麽獨自回來。”
    吳律師爽快答:“好的。”
    掛斷電話後,沈時序盯著陳霓和harvey的個人資料靜坐了許久,又從抽屜最深處拿出自傳。
    英文原版,一年前在瑞士首發。
    電話裏說沒有喜歡其他人,那完美男友是誰?
    連眼見都不能為實,還有什麽是真的?
    愛佑單人病房,陳嘉之肉眼可見的消沉,躺在病床上動也不動,也不說話。
    直到午時電話響起,才像活過來般。
    小助理,周維。
    “親愛的嘉之哥,我落地了!!!!!”電話裏青春洋溢,周維激動萬分,“你在哪你在哪,我現在要狂吃特吃,吃火鍋!!”
    別提火鍋了,水都喝不下。
    跨年夜吹了冷風,情理之內意料之中,陳嘉之感冒了,咳嗽不斷。
    “你感冒啦?吃過藥了嗎?”周維興致衝衝,“哥,我你在哪,我現在過來找你。”
    陳嘉之艱難地呼出口氣,“愛佑,你來吧。”
    一個小時後,走廊旋風般刮進來個人,周維拖著大包小包,直接衝進單人病房。
    房門刷地推開——哐當——嘭!
    周維呆呆愣在門口,沾滿了塗鴉貼紙的行李箱和背包齊齊砸在地上。
    “哥,才一個多月沒見你怎麽了啊。”
    陳嘉之本就屬於清瘦體格,短短四天化療時間,瘦了一大圈不說,臉頰還泛著不正常的蒼白和潮紅。
    周維生怕認錯了人!
    直到看到架子上掛著的避光輸液袋,一路向下,醫用透明膠布將手背皮膚硬生生扯出細細密密的褶皺。
    “什麽感冒需要輸避光的藥物啊。”周維在嘴唇顫動中慢慢靠近,“哥,你到底怎麽了啊。”
    佟護工搬來把椅子,放好地上散落的包和行李箱,關上房門出去了。
    “坐,別傻站著。”陳嘉之勉強彎了彎嘴角,“歡迎回國。”
    病床旁醫療櫃上擺著焉掉的幹枝臘梅,花瓶旁邊是止吐藥,藥旁邊是濕紙巾。
    視線最終落在陳嘉之手腕上的藍色手環上,周維急道,“到底是什麽病啊!!!”
    “胃癌。”
    陳嘉之自己坐了起來,“其實沒多大感覺,就是這幾天化療不舒服。”
    周維呆呆看他幾秒,孩子般哇地一聲哭出來。
    陳嘉之不知道說什麽,隻好輕輕拍了拍他肩膀。
    “沒什麽,能治好。”
    “你別安慰我了,你才是應該要安慰的那個,嗚嗚嗚嗚”
    陳嘉之沉默了,等周維哭過聽見他問。
    “沈時序知道嗎?”
    “不知道。”陳嘉之搖搖頭,“沒有告訴他。”
    大男孩什麽都不藏心裏,周維恨不公平,“老天爺不開眼,那麽難你都過來了,明明隻差最後一步了!”
    虛弱笑了下,陳嘉之輕聲說:“別哭了。”
    “這些天你回消息回得慢,我還以為你跟他和好了。”周維難堪地搓了把臉,“我還以為剛剛那個男的是沈時序。”
    “那是佟護工。”
    “那醫生怎麽說,什麽時候手術。”
    陳嘉之簡略解釋了遍病情和回國後與沈時序的種種。
    周維聽得一頭霧水,緩了好一會兒。
    “所以國內工作室要拜托你了,到時候我回了瑞士也不影響的。”又開始頭暈眼花,陳嘉之重新躺下,“告訴出版方,簽售會就不開了。”
    “不要回去,不要回去!”周維急病亂投醫,“難道好起來也不追了嗎,你都沒有試,你要相信自己,或者你告訴沈時序自己生病了,他一定不會拒絕你!”
    “不要說。”陳嘉之豁然扭臉,眼神些許淩厲,“千萬不能告訴他,知道嗎。”
    周維定定看他好一會兒,重重點了下頭:“哥,那不說病情,隻是說當年為什麽走,可以嗎?”
    陳嘉之沉默著。
    “哥,哪怕什麽都不說,你重新追追吧,重新開始,試試看。”
    新年第一天下雪了,高在16樓都能聽到樓下的歡呼。
    “他不喜歡我了,怎麽追也沒用的。”眼底落寞被長睫所覆蓋,陳嘉之輕聲說,“也許未來某一天他會知道全部真相。”
    周維追著:“那他肯定後悔!”
    “是啊,不過我可能已經死了。”天花板一片雪白,陳嘉之空洞地盯著,似有若無地笑了下,“到那時候,他應該早忘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