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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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對立站在玄關,貓貓蹲在他倆腳邊,好奇地望著。
    “左手手背也有。”沈時序又扣住他左手,對光低頭仔細看了看,眼神涼涼的提醒,“還剩一分鍾。”
    手腕被緊緊抓著,陳嘉之企圖後退掙脫沈時序圈固起來的範圍,慘兮兮地聳鼻子:“你不能再像上午那樣凶我,不然我要鬧了!”
    講的有恃無恐,其實捏扁搓圓不在話下。
    “怎麽鬧也不罵你。”沈時序覷了他一眼,“說假話的話,打你。”
    為了討好和示弱,陳嘉之用指腹輕輕點了下沈時序手背,摩挲著,說,“前幾天感冒了,就輸了液。”
    手腕力道緊了緊,沈時序輕微地“嘖”了聲:“哪家醫院,把病例拿出來。”
    “在小診所輸的,普通的上呼吸道感染。”陳嘉之傷心地偏過頭去,看起來可憐極了,“因為那天吹冷風感冒了。”
    “那天是哪天。”
    “就是跨年夜那天。”
    如果說出這個事情,沈時序一定不會再刨析。
    果然,賭對了。
    沉默了會兒,沈時序鬆開他,一個字沒說,反而脫了外套放在玄關上,挽起袖子去洗手間洗手,出來走到廚房門口,扭臉問,“還愣在門口幹什麽,去坐著等,大‘餛飩’要吃多少個。”
    慢吞吞挪開腳步,那耷拉的小臉還能擠出笑容。
    “六個就好。”
    沈時序沒動,又看了他一眼,“去跟貓玩。”
    哪還有心情玩兒,陳嘉之一路衝進臥室,抵著房門心有餘悸地拍胸口。
    幸好藥全放在臥室抽屜,仍不放心,先把飯前的藥吃了,臥室沒水,隻好用牙刷杯接浴室的自來水,囫圇吃完又把藥放進保險櫃鎖起來
    弄好這一切,沈時序已經來敲門了,看著他濕潤的嘴唇,“你在裏麵做什麽?”
    “洗手啊”嘴裏苦得發澀,他吞咽了下,“摸了貓,吃飯不衛生。”像個傻子似地,“我摸了貓,你摸了我,你也要洗手。”
    懶得搭理這傻子,沈時序轉身就走。
    “要吃飯了嗎?”陳嘉之跟在後頭:“我可以先吃點糖嗎?”
    “吃什麽吃,兩分鍾不作渾身難受?”從廚房端出兩碗所謂的大餛飩,沈時序擱餐桌上,“要不要我給你煮一碗糖?”
    “又凶!又凶!”踢踢踏踏坐下,記吃不記打的性子又上來了,陳嘉之端起碗聞了下,“好香啊。”
    貓貓聞到香味兒,跳到桌上並沒乞討到食物,轉身鑽進陳嘉之腿上,仰個毛腦袋在懷裏喵喵叫。
    “它是不是想吃啊?”太燙了,陳嘉之吹了吹,“它能吃嗎?”
    麵前一人一貓坐在一塊兒,外貌高度相似。
    三年前,有位胃癌病人家裏的塞爾凱克卷毛貓下了一窩顏色各異的小奶貓。
    為表示手術成功的感謝,硬要送一隻給沈時序。
    小崽崽一共有8隻,正喵喵叫的這隻因為最漂亮、最乖巧,還沒斷奶就有很多人想要。
    其實最心動的不是這個,也不是與某人類似的瞳色和毛色最後沈時序沒白要,花了比市場價高出很多的價格它帶回了家。
    跑了個沒良心的,上天送來個愛撒嬌的。
    等得太久,陳嘉之期待地望過來,再問了遍,“它可以吃嗎?”
    “不能。“
    “哎呀你慘啦,你不能吃啦。”
    陳嘉之挺高興,因為大多食物他都不能吃,還有比他不能吃的,心裏稍覺安慰。
    清湯大餛飩各個飽滿,鮮嫩的肉餡裏夾著魚籽和大蝦仁,湯底是雞湯竹蓀打底,配菜是墨魚片和幹黃花。
    “玉芝蘭的?”沈時序嚐了一個。
    “這你都能吃出來?”陳嘉之驚惹,“就是我們以前總去吃的那家,你居然記得?”
    沈時序表情看起來好似在說這有什麽記不得的,“你以為我有健忘症?他們家一直在營業。”
    “對!我還以為他們不營業或者換老板了,沒想到還是原來的老板也還在繼續營業。”陳嘉之興致很高,吃到從前的味道就好像回到了沒有芥蒂的從前,“味道還是很好吃的,對吧?”
    沈時序點了下頭:“沒配辣椒油?”
    忽地又有些惆悵,原來連辣椒油都記得,卻忘了自己。
    “嗯,現在不吃辣椒了。”
    視線在淤青的手背上一頓,沈時序說,“感冒忌辛辣。”
    “不是,我是說以後都不吃了。”陳嘉之轉了手背,藏起來,攪著湯勺。
    “為什麽。”
    “習慣了。”
    以前放學陳嘉之每天都要繞一個街,去買小巷子裏買缽缽雞、甜水麵之類的特色小零食,又菜又愛吃,每天辣的嘴皮通紅。
    沈時序一邊說他,一邊跟在後頭付款加遞水。
    在食堂吃飯也是,c市好辣,繼而基本所有菜式都是辣菜,當然也有清淡的。
    不過陳嘉之隻吃辣的,然後會被沈時序逼著吃很多清淡的,這時候郝席就會在旁邊起哄。
    或許兩人都憶及當初,很是默契地沒有再開口。
    窗外冷風刮過,屋內溫暖如春,連落地窗都呼出薄薄的白汽,遮擋了外界的陰冷。
    得病後,吃東西的速度遠比正常人要慢,所以當沈時序吃完後,陳嘉之還在吃第四個。
    近在咫尺的視線淡淡落在身上,不突兀,也不刺人。
    但,或許該找點話題聊聊。
    陳嘉之細嚼慢咽,開了頭,“你每天都這麽忙嗎?”
    “嗯。”
    “早上7點多就做手術,晚上6才點結束,這樣很累啊。”
    “隻是年底比較忙,患者想盡早手術回家過年,加台很正常。”
    “那你最近每天都要做這麽多手術嗎?”
    “差不多。”
    頓了頓,陳嘉之試探問:“是不是做了手術就好了呀。”
    “不一定,要看病情。”
    “你接觸的病人難不難治呀?”
    “問這個幹什麽?”沈時序抱著手臂。
    “你很優秀啊,聽說是很多人搶著治療的醫生,治療的都是疑難雜症。”陳嘉之說,“比如大多都是胃癌病人。”
    “聽誰說。”
    比起專業方麵,沈時序更想了解陳嘉之是如何知道的。
    “你很出名,不用聽誰說都知道。”狀似好奇的表情,陳嘉之問,“為什麽現在這麽多人得胃癌啊?”
    並沒有被誇到的快意或者恃才傲人的表現,沈時序很是平淡:“胃癌主要因為不良飲食和生活習性,其實一開始都有征兆,但患者往往不重視,檢查出來已經是中晚期。”
    “主要是飲食習慣嗎?”
    “也不一定。”沈時序放鬆肩膀,慢慢說,“胃是一個情緒器官。”
    “這是什麽意思?”
    “字麵意思。”
    陳嘉之說:“你的意思是,如果心情不好患胃癌的幾率會比心態好的高嗎?”
    “沒有明確根據,隻是有這個說法而已。”沈時序下巴微微抬起似乎要說點什麽,陳嘉之追著問,“那有沒有病人就算手術成功也死了,這種情況有嗎?”
    “當然有,醫生不是神仙,醫院也不賣九轉金丹。”
    “你會難過嗎?”
    “我難過什麽?”沈時序語氣生硬,“生老病死是正常現象。”他略微停頓,說,“以後感冒來市院,順便把體檢一起做了。”
    “每年都是六月份體檢的,到時候再說吧。”淺淺笑了下,陳嘉之又轉回重複的話題,“像今天這樣忙到飯都吃不上飯的日子很多嗎?”
    沈時序:“嗯。”
    陳嘉之頓時露出心疼的表情,連大餛飩都不吃了,耷拉著小臉兒。
    “不許撇嘴。”沈時序皺眉,“又不是沒有休息時間。”
    “你每天這麽忙,那貓貓豈不是一個人在家裏?”
    ??
    他抱著貓,像抱著留守兒童:“它一個人在家得多難受啊,誰給它喂吃的喂水啊。”
    勺子落碗沿叮當一聲,沈時序冷冷的:“有自動喂水喂食機。”
    “你常常把它這樣放在家裏嗎?”
    “沒錯。”
    陳嘉之仍沉浸在感同身受的孤獨中,摸著貓頭,“為什麽不給它取個名字啊,好可憐,一個人在家就算了,連名字都沒有。”
    “它不配。”
    “你怎麽對自己養的貓也這麽凶?!”
    沈時序曲起指節叩了叩桌麵,“還吃不吃?已經涼了。”
    陳嘉之默默吃起來,不滿嘟囔,“我就喜歡吃涼的。”
    “那你慢慢吃。”沈時序起身,越過桌麵很自然地從他懷裏抱走貓貓,“回去了。”
    “沒禮貌,謝謝都不說一聲。”更加不滿了,陳嘉之嘀嘀咕咕。
    沈時序猝然回首:“又不怕被罵了。”
    陳嘉之嚇個半死:“這你都能聽到。”
    “我沒禮貌,離開的時候至少開口講了。”沈時序一手抱著貓貓,一手撐在玄關立櫃上換鞋,“你說過麽?”
    心仿佛被捏了下,陳嘉之頓時局促地說不出話來。
    換好鞋,沈時序站在原地,抱著貓,看起來很溫柔,像是回到了少年時代那個溫柔少言的他。
    陳嘉之呆呆望著,委屈巴巴跟個望夫石似的。
    沈時序凝神看他兩秒,忽然問:“父母沒跟你回來?”
    還啥望夫石啊,一浪當場打碎。
    “啊,我”他支支吾吾好半晌,“他們很忙,我們很少聯係的。”
    “姥姥小姨呢?”
    沈時序從不在姥姥小姨前麵加一個“你”字,從來都是順著叫。
    “小姨在全球巡演,她結婚了。”陳嘉之沒覺得有什麽不對,“姥姥她去世了。”
    “什麽時候的事?什麽原因?”
    “幾個月前,姥姥她年紀大了,是正常的衰老死亡。”
    沈時序把貓貓換了位置,又問,“父母在不在國內?”
    該怎麽說,其實是在的。
    “沒沒沒在,他們的行程不能告訴別人。”
    放下心,至少陳霓不在,虐待成年兒子的機會微乎其微。
    “那你回國幹什麽?”
    陳嘉之以為沈時序是在趕自己走,不太明白明明兩人關係好像稍微緩和了一點,怎麽問了幾個問題又回到最初。
    記得那個早晨沈時序說,陳嘉之,你以為你有多難忘。
    也清楚聽到方才沈時序說,陳嘉之,你以為我有健忘症?
    可是,還有。
    ——不要再打電話來了。
    陳嘉之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沈時序現在直勾勾盯著他,連撒謊都是非常容易被拆穿的。
    他躊躇著,而沈時序靜候著。
    思緒百轉千回,要不是今天貓貓走丟對!如果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沈時序大概一輩子都不會看自己一眼,也不會打電話來,更不會坐下來吃一頓飯。
    自我發散什麽呢?
    半晌,他垂下頭,自暴自棄地說,“回來開工作室,裝修好了就會回去的。”
    原來如此,寫作重心能不能成功轉移到國內,這才是決定是否能夠追人的前提。
    可笑,還沒有工作室重要。
    陳嘉之自以為心領神會,補充道:“會提前告訴你的,不會偷偷走。”
    沈時序冷冰冰的笑,“大可不必。”說完,他轉身打開門,抱著貓頭也不回地走了。
    房間靜下來,陳嘉之跌坐在椅子上,失魂落魄地看著徹底冷掉的大餛飩,陡然泛起一陣惡心,衝進廁所吐了個幹淨。
    水流帶走了血絲,他吃過藥躺到床上,捂著胃輾轉到天明。
    睡得昏昏沉沉,一大早又聽到了撓門聲。
    貓貓蹲在同樣位置。
    他自甘認命地蹲下,把貓貓抱進懷裏,回臥室滾進床裏,給沈時序打電話。
    “它又跑出來了,在我家。”
    “哦,今天也連台。”
    陳嘉之想了想,“我今天要睡覺——”話還沒說完,沈時序截停,“不能抱它上床睡。”
    “就不”
    “抱吧,抱了把它扔出去,把你也扔出去。”
    說什麽亂七八糟的沒聽清,反正是在罵人哦?
    陳嘉之迷迷糊糊的,“別罵了,我聽話,我幫你照顧它。”化療嗜睡的副作用明顯,他慢吞吞地含混著,“你還給我做晚飯好不好”
    說完頭一歪,沒聽到答案便昏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