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眼前又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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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見山頭上,幾乎與黃昏融為一體的黑狼在高空無人機的拍攝下,緩緩俯低身體,最終無聲地趴在地上。
    他安靜得像是一顆沒有呼吸的石塊。
    黑狼似乎將半山腰的小東西當成了晚間的消遣項目,銀灰色的眼珠蓋著半截眼皮,瞳光冷鬱,帶有幾分饒有興趣的關注。
    而鏡頭外的工作人員,則一個個屏息凝神,生怕對方會突然發難,衝下山坡將那隻小雪豹給咬死當獵物。
    作為此刻的主角,顧祈安可不知道自己同時被兩方關注著,他正忙著馴服自己的新身體呢!
    歪歪扭扭好幾步,顧祈安才逐漸在四肢交錯的行走方式間找到了規律,身後用於爬山平衡時的尾巴此刻卻有些累贅。
    偏生小雪豹對尾巴的控製力尚還不足,雖能憑心意搖晃,卻無法操控著伸到麵前、被嘴巴叼住。
    當然,也可能是他的尾巴還不夠長。
    在成為雪豹的那一刻,顧祈安已經期待“豹豹咬尾巴”很久了,這可是他當初看和雪豹有關的紀錄片最喜歡的環節。
    無奈現實條件不夠,努力無果的小雪豹隻能拖著尾巴,繼續前進尋找能夠果腹的食物。
    三個月大的雪豹幼崽已經可以吃肉了,但現在顧祈安麵對的問題是怎麽才能吃上肉,以及哪裏有肉。
    裝著個人類靈魂的小雪豹一沒體能,二沒技巧,隻能眼巴巴望著黃昏下的碎石山,淺藍色的眼睛環顧四周,試圖在夜色來臨之前找到食物。
    有時候運氣來了擋也擋不住,上一秒顧祈安還在為食物的事情發愁,下一秒就抖了抖圓潤的耳朵尖,捕捉到了冷風中模糊的嘎嘎聲。
    嘎、咕咕嘎。
    應該是某種鳥類。
    小雪豹歪頭傾聽,小心轉動腦袋,看向半山的亂石堆。
    灰褐色的雜草隨風晃動,當視線聚焦後,顧祈安很容易就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找到了一隻灰色紅嘴的雞。
    體型很小,目測不超過30厘米,比普通雞小很多,但對於幼年雪豹來說,這似乎是個可以嚐試的獵食對象。
    石雞,不過從小在北方長大的顧祈安更喜歡隨老家的長輩,稱之為呱呱雞。
    是可以吃的!
    小雪豹的眼睛亮了亮。
    顧祈安抓握肉墊,淺藍色的眼睛鎖定遠處唯一的活物。
    沒有捕獵技巧的小雪豹下意識俯低身體,肚皮緊貼山體側麵的碎石,四肢抓地緩慢前進,為避免肢體操控生疏造成意外而壓低了速度,主打一個穩。
    對比上輩子那具隻能躺在病床上的身體,顧祈安此刻餓並快樂著。
    這種可以自由活動的感覺,誰懂?!
    呱呱雞通常群居在山體的亂石堆間,因此得名石雞。
    饑餓感讓小雪豹無暇思考對方是否有同伴,便已經躡手躡腳地匍匐前進,一點一點拉近彼此之間的距離。
    冬日晚間的風正好朝向雪豹幼崽,空氣裏夾雜著石雞身上特有的禽類氣味,在此之餘,顧祈安還能模糊嗅聞到另一股味道。
    像是潮濕的泥土和鬆林混雜,有些難以形容,被風稀釋了大半,叫才成為野生動物第一天的顧祈安無法具體分辨,隻當這是山中環境特有的味道。
    氣味的主人——西北狼戈爾正兩個前爪交錯相疊,下巴枕在前肢上,眼皮略垂,銀灰色的眼珠一動不動盯著半山位置上,捕獵動作充滿了破綻,且鼻子堪稱擺設的小雪豹。
    幾個小時前,剛享用過一頭小岩羊的黑狼此刻有些慵懶。
    沒有饑餓作祟,戈爾並不著急擊殺這隻和母親走散的小雪豹,隻打發時間般地想看看這隻幼豹到底能有多蠢。
    匍匐在碎石堆上的小豹子終於接近他的目標獵物了!
    灰色的呱呱雞立在原地嘎嘎叫著,似乎並不知道危險已然靠近,自以為勝券在握的小雪豹眯起藍色的大眼睛,圓耳後壓,屁股後麵的長尾巴難得聽話地安靜伏著,隻待主人一擊必中。
    屏息,凝神,出擊!
    小雪豹後腿蹬勁、向前撲殺的瞬間,原本懶洋洋的呱呱叫猛然尖叫,撲閃著翅膀飛起半米高,就那麽跳到了顧祈安夠不到的位置。
    響亮的雞鳴是一道開關。
    不等小雪豹站穩,四周的亂石堆後跳出四五隻成年呱呱雞,超過30厘米的體型因數量的疊加而來勢洶洶。
    石雞群見顧祈安孤身一豹,還是個幼崽,欺軟怕硬的他們立馬一擁而上,伸著脖子用橘紅的嘴去叨小雪豹的毛發。
    嘎嘎嘎!
    這是呱呱雞耀武揚威的叫聲。
    喵——喵喵——
    這是顧祈安被叨疼後的哼唧聲。
    懸在高空上的無人機忠實記錄著一切。
    為此延遲下班的教授,和其他幾個年輕工作人員守在電腦前,頗有些哭笑不得地看著眼前一幕。
    “沒有雌性雪豹的照顧,這個小家夥估計連這個冬天都熬不過。”
    “他太青澀了,路都走不穩,如果不是雪豹媽媽發生意外,我覺得小家夥可能是因為身體情況才被留下的。”
    “還好戈爾並不餓。”
    年輕人撓了撓頭,“以他的狩獵能力,小雪豹和石雞,連逃跑的份都沒有。”
    “可憐的小家夥……這群石雞太野蠻了!”
    戴著眼鏡的女性工作人員望著鏡頭裏的小雪豹,眼底充滿慈愛和心疼。
    甚至如果夠得著,她大概喊著“給姨姨摸摸”,把這隻小雪豹當做是貓咪崽子般抱在懷裏親親揉揉,順便再給喂一口肉。
    沒有任何人能拒絕圓滾滾的小豹子!
    此刻,獲得姨姨隔空疼愛的小雪豹慌不擇路,毛茸茸的屁股被呱呱雞叨禿了好幾塊,灰白色的絨毛飛揚,像是下了一場雪。
    成群活動的呱呱雞給幼年雪豹造成了不小的影響,顧祈安蒙著頭往前使勁兒躥,生怕一不小心被叨傷眼睛。
    小斜坡的碎石山體沒那麽陡,而雪豹的爪子相對較寬,便於分散力量,腹部的絨毛在移動時也可增強抓地力,這讓他們擁有極佳的攀爬能力。
    身後的長尾巴用作平衡,哪怕沒有雪豹母親的教導,顧祈安依靠著身體的本能,也能爬山爬得像模像樣。
    但他逃離的方向好像有點不太對……
    鏡頭之後,工作人員瞪大了眼睛。
    “那個方向——這小家夥怎麽把自己往狼嘴裏送啊?”
    隻顧低頭躲雞的小雪豹視角受限,遲鈍的神經不曾發覺那股拉近距離的強大侵略者的氣味,等他終於從石雞群中衝出來一個缺口,一邊跑一邊扭頭時,突然發現叨豹那麽凶悍的呱呱雞突然都散開了。
    顧祈安高興,看來這群雞跑不過他!
    他還是挺能跑的!
    不曾被病痛侵襲的身體不夠強大,但那股鮮活勁依舊令顧祈安心生愉悅。
    隻是這樣愉快的心思沒多持續多久,下一秒,腦袋還沒擰正的小雪豹就“啪嘰”一聲撞上了一堵牆。
    關注無人機拍攝畫麵的工作人員們忍不住皺眉蹙眼,那一瞬間他們的心髒都要因為小雪豹的動作,而提到嗓子眼上了——
    小雪豹撞上的這堵“牆”有些硬,很熱乎,毛茸茸的,隱約還能察覺到血肉之下蓬勃的脈動聲。
    顧祈安整個僵在原地,腦袋幾乎完全埋在那厚重的絨毛之下。
    他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從毛中“拔”出來,遲鈍的嗅覺器官終於複位,向主人傳遞來了那股強大,且極具侵略性的雄性氣味。
    敵人!!
    小雪豹的神經猛烈叫囂著。
    排除人類,如果非要說雪豹有什麽天敵,那就是成群活動的狼,雪豹喜獨居,自然打不過這樣的對手。
    避開狼群的活動範圍,是每一頭雪豹從母親那裏得到的教導。
    出於本能,顧祈安對自己撞上的這頭雄性野狼還挺害怕的,那是幼年雪豹對強大獵食者的恐懼。
    但人類的靈魂又造就了他不合時宜的大膽和好奇。
    於是,呆在原地的小家夥慢吞吞抬頭,對上了那雙冰冷的灰色眼瞳。
    第一眼:靠,好凶!好大!好帥!
    第二眼:咦,他脖子上好像掛著什麽東西……
    顧祈安愣住了。
    隨時注意情況的工作人員猜測,這隻失去母親的小雪豹應該是被亞成年西北狼給嚇呆了,不然這個時候不該盯著發呆,而是應該立馬往反方向跑啊!
    黃昏下的山頭上,圍觀小雪豹碰瓷行為的戈爾很早就發覺對方的逃竄方向,他居高臨下地盯著看起來笨笨的小東西,餘光裏聒噪的石雞群已經亂叫著四處亂飛了。
    顯然,比起遲鈍的雪豹幼崽,那些石雞更清楚誰不好惹。
    但或許是因為受到的驚嚇太大,這一回慌不擇路的變成了剛剛被顧祈安盯上當獵物的呱呱雞。
    雞鳴嘈雜,羽毛亂飛,這讓戈爾有些煩躁。
    於是情緒略微不爽的黑狼抬起腦袋,迅速前伸,鋒利的齒尖便已經掛上了隻歪著脖子、血液滴答的石雞。
    快準狠,西北狼超過100公斤的咬合力可不是說著玩的。
    其他石雞一哄而散,濃烈的血腥隻撲小雪豹的鼻腔。
    伴隨著血珠滴落的動靜,倒黴蛋的屍體被黑狼渾不在意地扔到地上,變成了一攤軟趴趴的死物。
    顧祈安後知後覺背毛倒豎,感受到了遲來的緊張與窒息,哪怕石雞的血液濺到了臉上,他依舊盯著狼脖子上的衛星定位項圈挪不開視線。
    那可是衛星定位項圈啊!
    近距離下,顧祈安還看到了項圈外側嵌入的小型攝像頭!
    這不就是現成的碰瓷對象嗎?!
    說不定還能被保護機構撿回去混吃等死!
    有人養著的豬豬生活,誰不愛啊?!
    小雪豹渴望地咽了咽唾沫,他才試探性地動彈後肢,立馬就對上了黑狼幽深的眼瞳。
    好像下一秒對方就會撲過來一樣。
    瞬間,無需猶豫,小雪豹猛地前趴。
    眼睛眯起、嘴角向後,耳朵下壓成飛機耳,毛發盡量放鬆貼在身上,露出一副可憐相眨巴著眼睛,全身上下的每一根毛似乎都在說“求放過別吃我”。
    顧祈安:豹豹乖,別吃豹豹jg
    定位項圈上的攝像頭閃了閃,盛滿小雪豹的高清畫麵瞬時出現在另一個電腦上,與無人機構成了遠景、近景的切換。
    工作人員詫異,忍不住和教授求證:“這個姿勢的意思,是在示弱麽……”
    隻是戈爾會接受一隻非同類幼崽的示弱嗎?
    當人們緊張等待著後續時,亞成年的黑色西北狼壓低吻部,露出銀白色的獠牙,緩緩靠近這隻可憐巴巴的小雪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