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輝落在濃濃的雲霧上，折射出豐潤的光暈，兩道身影自霧氣繚繞的雲層穿過。
    “長孫道友，我們身後有人跟著。”江恒微微斜眼瞥向長孫不惑，雲霧落在他的法力屏障上讓他的麵色看起來更加憔悴，不是疲憊，是心累。
    當年他們幾家歃血為盟，便是在鎮仙司之後仍然彼此密切合作，親密無間。如今長孫氏一不小心殺了昆侖仙山的人，讓他也不得不代表著天君道忙前忙後。
    其實他已經去了劍閣，哪知劍閣劍主閉門不見，聽說是劍閣劍山遭了賊，丟了一把‘避禍’神劍。也確有此事，那日神劍破開蒼穹消失無蹤天下皆知，也不知何方蟊賊竟如此本事，在劍祖閉關之地盜走神劍。
    到了仙宗，如今的仙宗青黃不接，藍祖兩位弟子甚至算不上亙古仙宗的人，根本不理這回事兒，堂堂仙宗宗主不過化神之境的小輩接任，老一輩的人全留在了禁仙劍陣內，哪兒幫得上忙？
    青雲李氏同樣的狀況，昔日好友都成了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存在。
    新任家主李求命左右逢源，聽說是從市井裏出來的，不是重承諾的人，隻見麵幾次就知是個趨利避害之徒，天知道會不會看昆侖仙山勢大就攀附上去了。
    故而他們二人早早便已逃離了李氏，這一走，忽見一道道神識追趕而來，江恒江天君愈發覺得事有蹊蹺。
    “我知道。”長孫不惑半分不覺意外。
    “你知道？”
    江恒眉頭緊皺，心中越發不安。從昆侖仙山弟子喪命在長孫氏開始，長孫氏就出奇的冷靜！
    那可是昆侖仙山，傳聞比之皇朝建立的時間還要久遠。同樣是隱世勢力，可他們之間卻有著有如鴻溝的差距，或許昆侖仙山有大乘修士也不一定。
    他的麵色逐漸陰沉，“道友，你到底在隱瞞什麽？三十六條昆侖山弟子罪狀就算是假的，這種事你明說便是，就算是死了不僅一兩人，也總有解決之法。你什麽也不明說，隻拿著一紙盟約”
    他有些不明白，自從長孫不惑見他，似是有種敵意。
    甚至是對李氏這些曾經的故友，也同樣充滿敵意。
    長孫不惑沉默不語，黛眉緊蹙。
    江恒神情不虞，“道友，當年南境禍端，我們棄之不顧，我讓你長孫氏到我家族避禍，也不求回報。如今跟你四處奔走，再到南方已是將臉麵丟在李氏門前。”
    卻不曾想，長孫不惑的麵色同樣難看。
    紅唇輕啟，朝著江恒冷冷道：“我們都有責任。”
    “我有什麽責任？？？”江恒一怒，“人是死在你長孫氏，死在我天君道所在之地，這是無妄之災！現在事情越來越不對，青雲李氏依舊不加理會，還有後麵怎會有這麽多人跟著？”
    這次長孫不惑終於回道：“那些是要找李氏強者的人。”
    “什麽？”
    “我們到了。”
    長孫不惑深吸一口氣，還在發愣的江恒從雲空俯瞰而下，那些在身後隱匿身形之人同樣止步前行。
    透過雲層見高山。
    山體之中有洞天。
    瓊樓玉宇，雕欄玉柱，仙靈之氣磅礴。便見建築，雕琢有龍鳳之影，又有上古族群奮戰浴血，栩栩如生何其鬼斧神工？如此恢弘仙殿，其形不亞於帝都天宮，卻空無一人。
    在最深處那座白玉大殿內，謫仙人盤膝於十八層台階之上碧玉長椅之間。
    他身著金衫，便是盤膝落座卻也同樣腰背挺拔，一頭垂至腰間青絲中讓他如玉般的麵容更顯白皙細長。此人明明如此恬靜，未有所動，可眼見此人刹那間令人神魂陷入深淵，四周空氣如同逆流湍急迎麵，似有亙古巨人踏浪而至。
    “無雙殿，旻天歌？！！”
    跟著長孫不惑而來的少司命猛然於半空頓滯，前方似是雷池。大山之中的布置他再熟悉不過，曾經他和無雙殿暗中做過交易，這正是當年從帝都崩塌的無雙殿。
    還有盤坐在十八層玉階上的人，身上散發著旻天歌的氣息。帝都害怕旻家父子的人很多，他便是其中一個，旻憂國掌朝，他甚至不敢邁出神殿。
    “不是旻天歌，是李新年。”王金虎搖搖頭，總算是讓少司命鬆了口氣。
    王金虎目光複雜地望著李新年這個小輩，這麽多年他每隔幾十年都會和李耀鐵相互走動一下，也見過李新年。很多時候青雲李氏的一切都從來沒有暴露在他人眼前，跟昨日所見的青雲李氏其實沒多大區別。
    當年在青雲郡與巫族戰，李耀鐵逃到天光洞的情境猶在眼前，可李耀鐵的後代卻已經坐在了旻天歌的位置上。
    王金虎忽然覺得，或許李氏能繼續瞞著他，會是一件極好的事情。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在南境孤立無援後的今日，李氏人在他麵前漸行漸遠，多年情分仍在卻平添一聲長歎。
    “無雙殿無雙殿”
    少司命若有所思。
    青山蔥翠，內藏洞天，瓊樓玉宇處雕刻之物活靈活現，神識感知如視活物。一時間跟著長孫不惑與江恒前來尋找李氏高手的強者，竟無一人敢入山。
    實在是山裏的東西太駭人。
    這是旻天歌曾經留在帝都的無雙殿，天下一等一的秘境之地，因蘇晨、子書楓和慕雪晴一戰而崩塌，沒想到無雙殿裏重要的東西，已經全搬到了這處青山。
    不。
    比之旻天歌的無雙殿更加恢弘，至少曾經的無雙殿沒有這些雕像。便是如少司命這等強者都能感受到，雕像裏的東西是真的，它們還活著，至少有一部分還活著，上古的血脈氣息鋪麵而來。世間生靈到了現在，多有上古種族留下的血脈，而這些原始的血脈幾乎要從血管中迸發而出，朝宗拜祖！
    “看來是真的，李新年在南境一戰，身懷慕雪晴的七竅玲瓏心，旻天歌的無雙聖體，一人聚集無雙殿之大成。”
    少司命掐算著，卻算不出個所以然來，他隻能憑借一切知曉的信息推測，“無雙殿一戰，李新年、慕雪晴和子書楓三人戰蘇晨，他們果真原本就和旻天歌是一起的，李新年就是無雙殿新一代的殿主。”
    “一切都是留給他的，無雙殿一代代殿主都會變得更強。”
    “這一代”少司命看向了那些雕刻，“是無雙殿傳承，再加之旻天歌和李氏一同謀劃了靈君傳承，李新年將會是無雙殿最強殿主！”
    少司命頹然低下頭，麵對李家一小輩，他原本應毫無顧忌踏上這座山。
    最好的方法不過是傳訊鎮仙司，趁著這一尊新任無雙殿主還沒徹底成長到追上旻天歌的腳步就將之徹底扼殺在搖籃之中，就算是像當年瘋狂追蹤無雙殿，讓無雙殿疲於奔命而處處掣肘也好。
    可仔細一想，少司命心中便諸多忌憚。神秘的李氏老祖、驚現的地府、禁仙劍陣內和李氏關係曖昧的新一任南方帝君，任何一種因果他都不敢多沾，隻是可憐了他苦命的‘福禍簽筒’，也不知落在了哪個雜碎手上。
    地府第九層，直死天棺鎮壓之處。
    人言地府煉獄，卻也有芳草萋萋之地。可見青天白日，森羅百獸奔騰，又見草長鶯飛。隻是雲端之上，卻不時雷霆閃動，發出巨大鎖鏈嘶磨之音，要有人到這方世界天穹上去，那才真見修羅地獄。
    無邊冥河陰魂嘶鳴，激流之中有漆黑磐石，巨鎖將一赤身男子與磐石纏在一同，冥河大浪拍過，那男子垂落的頭顱被拍得揚起，待到冥河寧靜，苦水滴答滴答從黏連在一起的頭發滴落，令得冥河發出青煙，也令男子剛剛稍有的精氣神再次回歸頹喪。
    李大龍站在草地上，抬頭。
    第九層地獄困著的，正是靈君。基本上第一層到第九層地獄都困著仙，李大龍也終於發現了當初直死天棺裏神無留下來的囚天鎖真正的大用，這‘天’應該是‘仙’。
    可惜地府收得了仙人的壽，卻收不了仙人的魂和軀體。這些仙到底是留給雲兵煉成的吞仙大陣的，隻是那座陣吃一些半仙還成，仙嬰也是不確定因素，真要讓仙嬰吞天仙再反哺給族人，還需要雲兵多加調教。當然對於魔而言，仙也是不可多得的寶貝，方玲瓏方前輩照顧了阿祖多年，李大龍想著到時候讓阿祖將前輩帶來，也好給一份謝禮。
    隻一想，他便看向前方。
    風吹來，芳草拂著芳草，成了煉獄裏難得的仙音。可清風不曉人情味，讓墳前人白衣獵響，亂了他的發和情，掠過一滴晶瑩。明明天邊無雨，白衣人前孤墳墓上卻多了一抹水漬。
    “主子，她是誰？”舞者呆愣愣地望著銘刻著【慕雪晴】名字的孤墳，又指了指一邊的名，“旻天歌之妻，旻天歌是誰？”
    李大龍不假思索，“旻天歌是生前的你，她是你道侶。”
    “我道侶”舞者依舊呆滯，“我記得南境那一戰，記得那一舞，但記不得她是誰，但我喉頭發堵，鼻頭發酸。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難怪我生前最後一刻威脅了一個人。”
    “我們為什麽會死？”
    李大龍沉默了。
    新的無雙殿裏。
    李新年盤坐在十八層台階上。
    山外有人，他沒有在意，大概是來找他的。他沒有在意，睜開眼的時候隻是撫摸著白玉座，這是旻天歌坐過的地方，然後旻天歌去了仙域，企圖借仙滅皇朝，繼而登帝，旻天歌死了。
    慕雪晴也坐過這個地方，守在無雙殿，找了旻天歌殺了蘇晨，後來旻天歌變成了蘇晨，最後死在了六萬年後複仇的蘇晨手上。她七竅玲瓏心，守的其實不是無雙殿和旻天歌，而是正義。然後，她死了。
    靈君坐的白玉座，其實還是那個白玉座，不過李新年覺得太蒼白，就像靈君的願景一樣蒼白，自欺欺人罷了。
    祂的死是定局。
    李新年一直在想，他們為什麽會死，他也沒想明白。
    於是他緩緩抬頭，望著在無雙殿外躊躇，遲遲不敢入內的眾人。
    他撫摸著胸膛裏的七竅玲瓏心，感受著身體裏血脈的流動，還有無雙殿內銘刻在四方的上古靈體，他目前有了答案。
    “他們走錯了路，現在，我們一起繼續走一條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