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等一個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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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雲闊花費了半日時間來陪伴李瞻。
    李瞻的堂妹李妙音隨著在朝中為官的父親,已然在盛京待了好些年了。照理說,應當不需要同他們一道,將盛京城再遊上一遍。
    畢竟,她和自家堂兄可不一樣,同曲雲闊可沒有那麽多小時候的交情。
    但她居然也從頭到尾跟了下來。
    待到入夜時,曲雲闊說他得回暫住的友人家中準備明日回到國子監的東西了。而李瞻則是跟著堂妹一道回了伯伯家。
    等這對堂兄妹終於能兩人坐在一道說話,李瞻就不禁發出了感歎。
    “堂妹,過去你和武叔叔家的雲闊也沒什麽交情啊。怎麽這回,居然這麽熱絡了?”
    是也,小時候的李妙音經常會來臨安過夏天。
    她第一次見曲雲闊時,還被這個小時候長得粉雕玉琢的弟弟給驚豔了一番的。但在她聽說這居然是那沒品階的武叔叔的夫人從前夫君那裏帶來的孩子後,她就對這個弟弟不感興趣了。
    那時,曲雲闊的繼父還連縣尉都不是,李妙音便對堂兄李瞻說:“你千好萬好的武叔叔已經是個連品階都沒有的軍官了。他還連武叔叔的親兒子都不是,那得有多差啊。”
    李妙音還對堂兄說,有婦人被夫君休妻這不稀奇,但是帶著兒子一道來改嫁,吃新夫君的用新夫君的,還不隨新夫君姓,那就太奇怪了。簡直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當時李妙音年歲尚小,李瞻便當他這堂妹隻是童言無忌,隻讓她別把這話再與旁人說了。
    隻是等到幾年後,李妙音又在李瞻這邊見到曲雲闊時,依舊是對曲雲闊態度淡淡的,無甚興趣。
    兩年前,李瞻寫信給身在盛京城的堂妹,告訴她曲雲闊已經進到國子監了,言語間都為曲雲闊感到高興。
    可李妙音卻隻是回了極為冷淡的一句:若是沒有他,臨安的書院是否就會推薦堂兄來國子監了?
    怎料等到李瞻這回來盛京城的時候,李妙音的態度竟是變了這麽多。
    麵對堂兄的打趣,李妙音自是說小時候自己不懂事,現在想來,曲雲闊一個人在盛京城讀書,也多有不易。更何況,他們也算是從小一起長大的。
    但是說了好多這般的話之後,李妙音到底還是說出了關鍵之事。
    “堂兄,你知不知道,翰林院學士尹安卿還有一個流落在外頭的大兒子?”
    “竟有這等事?”
    李瞻雖然人不在盛京,可他的父親到底也是個小小的文官。於是他便也知道尹安卿其人是誰了。
    “尹學士在迎娶崔氏夫人之前,還有過一位夫人。隻是那位夫人的出身不高,等到尹學士中了進士,也做了官以後,她自己也知道配不上尹學士,就帶著同尹學士生的兒子,離開了。”
    “堂妹,這些事你是怎麽知道的?”
    李妙音沒有立刻就回答堂兄的疑問,而是坐在那裏笑了一會兒,而後才說:“尹學士在考中進士之前,就愛好交友。堂妹這些年在盛京城裏,還是聽說了一些事的。”
    李瞻這才說了聲“好”。
    但他又很快反應過來,說:“可這事,跟咱們有什麽關係啊?”
    說起這個,李妙音實在是難掩心裏的高興。
    她說:“堂兄覺得……雲闊弟弟有沒有可能就是尹學士的那個大兒子呢?”
    是夜,李府。
    李妙音的閨房。
    李妙音的心腹侍女替她把發飾拆了下來,並小心仔細地替自家娘子梳起了頭發。
    心腹侍女滿肚子的疑惑,便不禁借著這個機會問道:“娘子,大郎君似乎並不相信您說的話,娘子為何不與大郎君把話說明白呢?”
    是也,有關曲雲闊便是尹安卿學士那流落在外的大兒子這件事,李妙音已經有九成的把握了。
    在盛京城裏,尹安卿學士先前還有過一位夫人這件事其實並不是一個秘密。知道這件事的人也並不少。
    有人羨慕他,有人不齒他之所作所為的,當然也有人為此事說了他不少的酸話。
    隻不過尹安卿後來娶的崔氏女是個有著厲害脾氣的女人,而尹安卿現在又已成為了翰林院學士,這件事大家便不方便提起罷了。
    可隻要還有人看不慣他,有人對他心存妒忌卻又無法真的效仿他當年的舉措,這件事就永遠都會被人在私底下悄悄提起。
    這不是,李妙音不光那裏聽說了尹安卿從前還有個夫人這件事,還打聽到那位夫人姓曲,卻不是青陽曲氏,所以才會被考中進士後的尹安卿所厭棄。
    可光是這樣,還不足以讓李妙音肯定曲雲闊便是尹安卿與前夫人的兒子。
    上回她去堂兄家過夏天的時候,曾在嬸嬸那裏看到過半塊色澤通透的,上頭的花紋與圖案都十分特別的玉佩。
    “音兒,你可小心著點這半塊玉佩。”
    “嬸嬸,音兒小心著呢。”
    當日,嬸嬸見她好奇,便告訴她:“這可不是嬸嬸自己的玉佩,而是嬸嬸替雲闊還有他的母親保管的。”
    嬸嬸又說:“這是雲闊的生父留給他的。但先前你曲姨為了給雲闊的夫子交束脩,竟把這半塊玉佩給當了。我瞧著實在是於心不忍,就替他們母子把這半塊玉佩悄悄贖了回來。等以後啊,雲闊就還能憑著這半塊玉佩,和他生父相認。”
    李妙音也是驚訝,曲雲闊的親爹居然還能留給他這等模樣的玉佩,便多看了兩眼。但那時候她還以為曲雲闊的母親是被哪家的有錢人所拋棄了的外室。
    誰能想到呢,前陣子,她硬是蹭進了一次規格很高的宴請,並在那次的宴請上看到了尹家郎君。
    那尹家郎君腰間係掛著的,也是一塊形製相似的玉佩。
    並且,那塊玉佩看著就像是能和她在嬸嬸那兒看到的,合在一起似的。
    想到這裏,坐在自己閨房中的銅鏡前的李妙音便又是笑了起來。
    她總是臉上一副不聰明的樣子,反應也似乎經常慢了了半拍,可她的心裏卻能盤算出很多事。
    心腹侍女依舊還是不解。她不明白這等重要之事,自家娘子為何要連堂兄也瞞著。
    李妙音卻說:“我堂兄從來就不是個能瞞住事的人。我要是和他說明白了,他不得明日就得去找雲闊弟弟問個清楚了?這樣,雲闊弟弟便什麽都知曉了。
    “待到以後尹學士找他時,他便看起來不被動了。更不像是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了。那樣就顯得刻意了,也不夠惹人憐愛了。”
    心腹侍女這才恍然大悟,說:“娘子如此煞費苦心,還私底下悄悄幫曲郎君認回生父造勢。想來,曲郎君以後要是知道了,必會十分感激娘子的。”
    怎料,李妙音卻是搖了搖頭,說:“錯了錯了。”
    她心裏得意得厲害,麵上卻隻是笑彎了眼睛,糾正道:“是尹郎君。”
    近來孟瑤的心裏裝著的事情有很多。
    在回國子監之前的這個晚上,她人躺在床榻上,腦袋則不自覺地想到了很多,眼前也閃現了許多畫麵。
    她時而想到今日她所看到的,曲雲闊同李妙音站在一道時的情形。
    時而想到小舅舅在屋中仄仄的神情。
    剛想要努力去睡,她舅舅樂五郎給她出的那道策問就又不自覺地在她的腦袋裏轉來轉去了。仿佛,她今天不把這道題想個清楚想個明白,她就沒法睡覺了。
    等到月上中天之時,孟瑤隻得讓自己不斷去想曲雲闊今日下午同她說的話。
    ——‘等回了國子監,我有話要同你說。’
    是了,等到明日回國子監的時候,她興許就能聽到曲雲闊給到她的解釋了。
    既然這般著急知道曲雲闊想要和她說的是什麽,那就快睡著吧。
    孟瑤閉上眼睛,在心裏對自己說道:快睡著吧。醒來便能是明日了。
    她便是這般哄了自己好多回,這才睡著了。
    等到第二天的時候,孟瑤則更是比平日裏醒得還要早一些。可即便如此,她也是連今日的早課都沒心思好好做,一早便回了國子監了。
    但是孟瑤在自己那間已是三個多月沒回去住的屋子裏收拾的時候,整整一個早上她都沒等來曲雲闊。待到心不在焉地吃過午食,她便急忙又去了學堂。
    隻是曲雲闊也沒有已經到了他們上課的地方。
    已經期待了一個晚上外加一個早上的孟瑤在學堂裏左顧右盼了好幾圈都沒見到人。頓時便感到心裏空落落的。
    孟瑤感覺到了一種說不出的失望。
    卻又不知道自己這般失望,是不是不對。
    畢竟,昨日曲雲闊隻是跟她說,等回了國子監有話要同她說,卻未曾說過會在何時對她說那番話。
    也是她自己一廂情願,以為曲雲闊今日一早便會來找她的。
    此刻的孟瑤原就已經很是難受了,但當她又想到了“一廂情願”這四個字,她的心裏便更是五味十雜的了。
    仿佛,她現在就是見不得、想不得,更聽不得這四個字。
    但孟瑤現在人都已經到了學堂了,便隻有去到她過去常坐的那個位置,打開書箱,取出幾本書來坐下翻看了。
    也不知是過了多長時間,她的一位同窗走到了她身旁的位置,也和她打了個招呼。
    孟瑤有些愣神,並在那人放下書箱打算坐下時脫口而出道:“抱歉,這裏有人。”
    怎料,那位同窗卻是問她:“孟瑤,你說的那人可是曲雲闊?”
    孟瑤點點頭,而後那位同窗便落落大方地示意她往後看。
    隻見孟瑤等了一個上午的人,這會兒就站在她斜後方的不遠處。而和他們不在一處上課的孔克則站在曲雲闊的身旁,心情很是不錯地和他說著話。
    或許是因為孟瑤坐在案前轉過身來的動作實在是有些大,孔克很快就注意到了她,並且還和孟瑤笑了笑,以此來告訴她:我看到你了。
    可即便是孔克都和孟瑤隔了那麽一段距離,向其打了個招呼,曲雲闊卻隻是將視線落在了孟瑤身上一會兒便又繼續起了剛才和孔克說的話。
    站在孟瑤身旁那個座位前的同窗便是在此刻適時地開口說道:
    “方才我在過來的路上聽說了,夫子們要把曲雲闊調去孔克他們的那個班上,一起準備明年的進士科考試。”
    這位同窗跪坐到這個離老師更近些的新座位上,感慨道:“想來,他今年應當是用不到這張書案了。”
    “孟瑤。我說,孟瑤。”和孟瑤臨桌而坐的新同席見孟瑤還在轉頭看曲雲闊那邊,便又多喚了她兩聲。
    待到孟瑤轉回頭來時候,他便同孟瑤行了個禮,說:“今年就得我倆互相照應了。”
    而另一頭,陪著曲雲闊過來這裏的孔克見到他們這個班上的老師來了,兩人便都恭恭敬敬地和老師行了禮,也說明了來意。
    而後,他們便離開了。
    在這間學堂開始上課之前,離開了。
    至於他們的老師,這位已教了他們一年四書的夫子則是滿麵笑容地走向最前方麵對著學生們的那張書案。
    夫子在正襟危坐後說道:“諸位,今日我要給你們重講《中庸》。有誰能將《中庸》的最後一句說與我聽的?”
    孟瑤感到心中困惑。
    她實在是想不明白,明明在她出去遊學的時候,一切都還是好好的。
    可為何?為何待她此次回來,明明隻是過去了三個月的時間,卻好像什麽都變了?
    曲雲闊仿佛變了個人,待她甚至還不如他們第一次見麵時。
    畢竟那會兒的他待自己,便像是昨日下午對待那位素不相識的賣花女一般,溫文有禮。
    小舅舅變了,他的身體不康健了。
    就連她……她也變了。
    她變得不再確定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麽了。
    而如此一來,人就會變得彷徨。
    孟瑤心事重重地走到了國子監內的淬心湖湖邊。這會兒的她,就連無意間踢到了一塊小石子都會感到心中煩躁。
    於是她便追著那塊被她踢起的小石子,氣呼呼地將其撿起,而後重重地扔向湖中。
    當原本平靜的湖麵被這塊小石子激起漣漪,孟瑤便會不由自主地想起三個多月前,她同曲雲闊在此地交心的那一幕。
    而後她便既是生氣,又覺委屈了。
    孟瑤的心裏頭很是難受,她帶著氣一下子轉身,想要離開這裏。
    也就是在這一刻,孟瑤發現今日她等了一整個上午的人,這會兒就在她身後不遠處的地方,看著她。
    孟瑤心裏的頭的氣沒有就此漸漸平息下來,反而是一下找到了出口一般,在看到曲雲闊後燒得更旺了。
    雖說孟員外郎總跟人抱怨孟瑤脾氣差,可實際上孟瑤並不是一個輕易就會生別人氣的人。
    可這回,她卻是真的很氣很氣。
    她氣曲雲闊分明在他們各自去遊學之前已待她很好,可現在卻又如此反複。
    她氣曲雲闊明明已回來盛京城數日卻一點消息都不給自己,害得她還去到城外等了他三日。
    她甚至還氣曲雲闊平日裏明明嫉惡如仇,凡事一定要論個對錯,更不願和庸俗之人在一道,可現在居然也會和李妙音之流走在一起了。
    太多了。
    讓孟瑤感到生氣的事,實在是有太多太多了。
    但到了這個時候,孟瑤反而不說話了。
    她也不叫出曲雲闊的名字,隻是沉默地等著,等著對方和自己說出那些她所以為的,也正是她已等了一天一夜的解釋。
    可怎料,待到曲雲闊開口時,他隻是對孟瑤說:“孟瑤,我有話想要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