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劉懷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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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敢信?一張炕上窩了七八個人,大姑娘老頭子的……”趙正扶著趙吉利一頓抱怨:“我給人擠在炕角裏,動都不敢動一下……”
    趙吉利嘿嘿嘿地笑:“周家那姑娘長得其實挺不錯的……跟人擠一炕,你也不看看你的造化……”
    “沒細看!”趙正“嘖”了一聲,摸著下巴搖頭,“不過脾氣也太醜了!”
    趙吉利道:“昨日我去的時候,就在外麵說了幾句話,沒敢進屋細聊,你今日去,可是聊鐵爬犁的事?”
    “聊個雞毛撣子!”趙正道:“我就是去了解一下水渠的事!你呢?今天事辦得怎樣?”
    “我這邊順利!”趙吉利點頭:“果然不出你所料,孟順那吐穀渾人嘴再強,他也強不過糧食。我跟他說三百斤米麵就別想了,米糠倒是有。結果你猜怎麽著?”
    “少廢話,說重點!”
    趙正拍掉了趙吉利伸在自己麵前的手,“哪學的臭毛病……”
    趙吉利笑著豎起一根食指:“一百斤米麵!哈哈哈,這孫子想屁吃呢,爺爺我直接給他還成了六十斤!”
    “妥了?”
    “妥了!”趙吉利得意地很,“我這不背著呢嗎?”
    趙正一扭頭,這才注意到趙吉利還背著一個碩大的包袱。
    “這是一張驢皮,還有一張明天拿糧食去換!”趙吉利說:“我又不蠢,萬一他耍詐,拿了糧不給皮,那我不是跳到大通河裏也說不清了……”
    趙正對趙吉利刮目相看,沒想到這貨原來也是精得跟猴似的。
    倒是小瞧了。
    兩人聊著天回了平涼,天也黑了下來。
    祠堂裏燈火通明,人聲鼎沸。
    孟草花帶著幾個姑娘在給大家分魚,一碗一碗,都是白花花的魚肉。
    趙正隨手接了一碗,細細一抿,居然還放了鹽。那鹹味可是久違了的,讓趙正食欲大振,再挑了一塊魚肉嚐了嚐,細膩醇厚,回味綿長。
    好吃。
    至少比他燉的好吃。
    “元良哥哥!”琳兒從薑氏那蹦蹦跳跳地迎了上來,看她油光滿麵的樣子,該是偷偷被投喂了不少魚,於是笑著抱起了琳兒,“今日可聽薑嬸子的話?”
    “可聽話了!”琳兒起色好了許多,說氣話來語氣也活潑了不少。
    “元良回來了?”人群見了趙正,不約而同地都打起了招呼。
    趙正笑嘻嘻地和他們打招呼,“都吃了嗎?”
    “這不都吃著呢嘛!”趙二傳一邊吃魚,一邊笑得花一樣,一張黑乎乎的老臉上,閃著一雙樸實的大眼睛。
    趙金玉正整理賬冊,聞言抬頭一眼就在人群裏瞧見了嗬嗬笑的趙正,丟下紙筆,跳過去就是一腳,“你死哪去了?”
    “周集啊,怎麽大柱沒說嗎?”
    “說了!”趙金玉道:“去個周集去了一下午,我還以為你被賊人劫了去呢!方才鎮上來人了,讓你趁著天好,明日去一趟。”
    “人呢?在哪呢?”
    “剛走!”趙金玉道:“耆老說,讓你帶著民冊去。”
    “帶那玩意幹啥?”
    “查戶口!”趙金玉神秘兮兮地把趙正拉到一旁:“說是朝廷頒了個什麽婚嫁詔!耆老讓你帶民冊去核人口。”
    琳兒睜著大眼睛:“金玉哥哥,什麽是婚嫁詔?”
    “嘿嘿!”趙金玉冷笑一聲,“琳兒,你該得多一個嫂子了!”
    ……
    第二天天還沒亮,趙正把琳兒安頓好,多穿了一件襯衣,就揣上了民冊出了村。
    他死活不信,這年頭還有強娶強嫁的事情。
    封建帝王社會麽,強娶能理解,路上看見哪個漂亮女子,隨手擲上幾貫錢,人扛走。簡單粗暴。
    但這強嫁又是怎麽個意思?
    聽趙金玉的描述,是說朝廷讓大家早結婚,多生娃。
    這個能理解。
    但是以政令的方式強行布置下來,就太荒謬了。
    扯淡麽不是。
    趙正有些忐忑,一路上失神落魄的。走到富安村,恰好碰見人村裏在套馬車。
    河西缺牛,但不缺馬啊驢啊什麽的,原就是大唐的養馬場。隻不過打仗把人打窮了,許多人家的馬被征用,有去無回。
    平涼村以前挺富裕,家家都養馬。
    但是景中十三年,吐蕃人趁關內內亂,西北邊軍大舉調動入關勤王的時機,一舉吞並了夾在大唐河西與吐蕃之間的吐穀渾。然後兵出昆侖山,直奔安西四鎮和河西石堡城,直接威脅隴右和都城長安。
    涼州離石堡城也就三百來裏,戰局焦灼之下,一紙軍令下來,馬就全給牽走了。
    和吐蕃打仗打了十五年,關內的西北邊軍又鞭長莫及,河西軍守備薄弱,一退再退,最後就退到了涼州……
    從那時開始,苦日子就來了……
    “元良……”
    馬車邊一個穿著夾襖的漢子,便是富安村的裏正劉懷東,他看見站在路旁愣神的趙正,主動打了個招呼,“去鎮上?”
    “劉叔!”趙正回過神來,打了個哈哈:“能不去嗎?耆老召見。”
    “剛好,一起?”
    劉懷東還帶了個文書,提著一摞子簿冊。趙正心想路太遠,正好也不願意開十一路,坐著馬車還能聊點別的,於是也就沒推辭,撂著腳底板就上了車。
    “駕!”馬車震了一下,滾著輪子動了起來。
    趙正攏了攏衣服,覺得風有點大。劉懷東拿起一塊包簿冊的布,給他披上道:“侄兒這兩年過得還好麽?”
    趙正點頭:“湊合!”
    “村裏怎麽樣?”劉懷東一副長者的模樣,數落道:“你爹在的時候我就跟他說,年景不好,得顧全自己。結果他倒好,糧食送人了,連永業田也送人了!你家永業田可是好田,離得又不遠……”
    “是!”趙正使勁點頭,“我爹是傻子……”
    劉懷東看著遠方歎氣:“哎,想當年,我可是和你爹一起在安西打過仗的生死弟兄,誰知他居然先我一步就去了……誒,那時候當兵我也跟他說過了,別衝頭裏,頭裏吃刀子!結果你猜你爹怎麽說……”
    趙正忽然想跳車自己走路了。
    不過好在劉懷東還是注意分寸的,見趙正心不在焉,知道他不愛聽,聊了兩句也就沒再接著說下去。隻說別一個人扛著,有什麽困難來找他,能幫忙的一定幫到底。
    趙正權當隻是聽了個玩笑話,眼神飄忽,卻依然使勁點頭。
    劉懷東無奈,轉頭看別處去了。
    馬車走了約莫一個半時辰,上平鎮的輪廓就出現在了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