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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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清晨,芒穀村。
    天還未亮,芸苓已端坐在銅鏡前。
    蠟燭的火光照亮了梳妝台,嬸嬸握著羊角梳,替芸苓梳頭。
    “這梳子你用了好些年了吧。”嬸嬸說。
    “有八年了。”芸苓說。
    “八年了啊”
    嬸嬸摸了摸芸苓的頭,她站在芸苓的身後,停下了手裏的動作,仔仔細細地看著鏡子裏的姑娘。
    芸苓也悄悄看嬸嬸,她想人生能有多少個八年呢?
    比起八年前,嬸嬸臉上多了皺紋,她也從那個小小的孩子長大了。
    她忽然想起了爹爹,爹爹若是看到此時此刻的她,會說些什麽呢?
    沒由來的,心裏湧出一股淡淡的酸楚,但感受著那把羊角梳從發絲中拂過,又有一股暖流將她環繞。
    她回憶起很多瞬間,都與那個八年來陪伴在她身邊的人有關。
    其實算起來不止八年了,自她八歲時與莊行結識,已過去了九年。
    隻要有他在,自己就不會覺得孤單寂寞。
    芸苓更加慎重地看著自己的臉,今天是重要的日子,她小心翼翼地為自己梳妝。
    她以前不用胭脂和黛筆,但為了今天,她費了很多心思去鑽研。
    她打開了巧霞師姐送她的那盒珍珠粉,塗抹在臉上,嬸嬸端來了一盆溫水,她的指尖沾上胭脂,蘸水化開塗頰,化了一個飛霞妝,這是種淡妝,如雲霞般淺淡,所以取名為飛霞妝。
    她嚐試過濃妝,但師姐說那不適合她,師姐說她生的這麽好看,略作裝飾就能把男人迷的神魂顛倒了。
    畫好眉黛後,芸苓換上那件繡夾裙,縮緊腳趾,把腳放進躡絲履。
    梳妝時,她事事都做了五六遍才算妥當。
    “我家阿姪真好看。”嬸嬸微笑。
    窗外暖陽照下,院子裏嫩綠的柳葉染上一抹金色光輝。
    芸苓慢慢地站起身來,拉著這件繡花的裙子,左左右右地看,生怕衣服上哪裏多了褶皺。
    耳邊傳來了銅鑼聲,一聲更比一聲近,一共七響。
    芸苓踮起腳尖,朝著外麵望過去,遠遠的,已經能瞧見儀仗的隊伍。
    嬸嬸見狀,取下支窗的竹棍,說道:“你在屋裏坐好了,我出去迎客。”
    芸苓點點頭,說道:“嬸嬸你去吧。”
    嬸嬸走出了門,已是辰時三刻,芸苓在梳妝台前坐下,止不住地捏緊那把羊角梳,又腳步輕輕地來到牆邊,給窗戶隙出條縫來,悄悄往外瞧。
    春桃、夏荷、秋菊、冬梅,院子裏各擺有一盆,大門前掛著三尺紅綢,一束紅氈從大門前一直延綿到院口。
    叔叔嬸嬸都在門前候著,她的堂弟堂妹也穿著新衣,守在門前。
    芸苓的心思並不在他們身上,她瞧著別處。
    她聽到了腳步聲,門被推開了,好些人走了進來,她的目光在人群中追尋,尋到了那張熟悉的臉,心才終於落下來。
    她關上了窗戶,回到妝台前坐下,低頭看桌上的羊角梳。
    菱花鏡裏漾起一泓春水,那笑意先從眼底漫出來。
    她忽然覺得今天很好,大抵是這些年來,最好的一天。
    因為,這是陪伴了她很多天的人,是她想要陪伴很多天的人,來給她提親的日子啊。
    堂屋內,莊行的父母,與芸苓的叔叔嬸嬸麵對著麵坐下。
    雙方都很熟悉了,互相來往了十多年,沒有那麽多的禮數。
    莊行規規矩矩地坐著,雖是在山上時,他就說好了來年二月,去芸苓家中提親,此事也告知了長輩,雙方欲結為道侶,但這個時代的婚姻一事,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若非三書六禮娶回去的新娘,連律法都不認,所以再貧苦的人家,也會走完““納采、納幣、親迎”三禮,隻不過士族以金玉為聘禮,普通百姓就退而求其次,送上鵝與酒糧,再添些錢幣。
    如今莊行家肯定不算是窮苦人家了,但他們家也並非什麽士族大夫,不走那些繁榮縟節。
    話雖如此,該送的聘禮,自然不會馬虎。
    莊行與爹娘一起去宜都的市上挑了上好的金釧、金鐲、金帔墜,他去年又托知府的關係,買了一塊未琢磨過的原玉,花了一年,用那玉石親手雕刻了一塊玉雁,這才周全聘禮,上門提親。
    那邊長輩們交談著,說說笑笑,小妹莊茗卻是不太坐得住了,四處張望,說道:“芸苓姐姐怎麽還不出來。”
    其實莊行心裏也癢癢,心說小妹你問的好,回去給你買糖吃。
    而莊良慶和祝禾聽得女兒說話,便也會心一笑,站起來將聘禮奉上。
    大虞律法規定,聘財達標即視同婚約成立,女方收了聘禮便禁止“悔婚”,違者杖六十。
    芸苓的叔叔嬸嬸這邊趕忙伸出手,將聘禮收下,其實也就是走個流程,兩家人都心知肚明,莊行和芸苓本是青梅竹馬,兩情相悅,還共在清玄山上修行。
    雙方共有心意喜結連理,他們這些做長輩的,就該順著。
    嬸嬸那邊把禮盒放在桌上,便說道:“我這就去把從女叫出來。”
    她走進了裏屋,不久後,牽著羅裙蹁躚的芸苓走來。
    堂屋裏很多人,芸苓很少梳妝打扮一次,被這麽多人瞧著,她的目光難免躲躲閃閃。
    她想起了小的時候,她隻敢把頭發披散下來,低著頭走路,村裏的人都躲著她,見了她,就要趕緊離開,有孩子的把孩子抱走,聊天談話的立刻噤聲。
    她沒忘記那種感覺,今日非同往日,她不比以前,內心不再那麽脆弱,可還是擔心頭發是不是哪裏沒有梳順,妝容是不是哪裏沒畫好看。
    直到她與莊行的目光對上,她才鼓起勇氣,走到了人前來,掩麵行禮。
    “姐姐今天好漂亮呀!”小妹驚呼。
    莊行也看呆了眼,這張臉他看了千千萬萬遍,可看了千千萬萬遍,還是覺得她那麽好看。
    十七八歲的少女,隻要願意打扮一下,大多都是很好看的,何況芸苓本來就很美。
    她一身淡綠衣裳,身形苗條輕盈,腰肢更是如柳般纖細,淡淡的妝容襯得她眉目如畫,尤其是一雙眼睛,清澈明亮,略帶膽怯的眼神更是如秋水般,讓人升起憐惜之意。
    莊行一時竟有了種陌生感,倒不是說他覺得芸苓與他疏遠了,隻是他沒想過,一個他看了快十年的女孩,會讓他忽然春心蕩漾,想要現在就牽住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