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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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過了多久,母親的手臂緩緩鬆開,可她的目光卻依舊緊緊黏在我臉上,一刻也未曾移開,雙手輕輕抬起,不停地溫柔輕撫我的麵龐,口中喃喃低語,不停地喚著我的名字:“宇晨,宇晨……”
    “娘,庭議結束了吧?阿虎大哥和他阿奶可好?” 我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底翻湧不息的複雜情緒,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些,向母親輕聲問道。
    “庭議依照世家的老規矩,必須有受罰之人在場方可開啟,即便人未現身,也得等足一周。明日便是第七日了,你恰好歸來,即便你不回來,庭議也會如期舉行。你義兄阿虎和他阿奶的事兒,莫要擔憂,你大娘和二娘欲將他們趕走,虧得你爹阻攔,你爹心裏還是疼你的,他所為皆是為了家族,你莫要一直記恨他,你也是身不由己,當時長老會都出麵了,結果難以更改。” 母親目光真摯地凝視著我,言辭懇切,一字一句都透著讓我諒解父親的期盼。
    “我知曉他為家族考量,可好歹也該先為我想想,哪怕最後我仍被逐出家門,那時我也不會這般怨他,可他自始至終,未曾為我說過隻言片語,您可知他最後那般決絕,讓我如何釋懷?哼!” 一想起父親轉身離去時那冰冷如霜、沒有絲毫猶豫的模樣,我心底的怒火 “噌” 地一下躥起,燒得我五內俱焚,難以自製。
    “宇晨……” 母親欲言又止,眼中滿是心疼與無奈。
    “娘,莫要再提此事,咱們好好聊聊,往後相聚時日無多,可我定會常回來看您。” 我望著母親,努力擠出一絲笑容,聲音卻透著幾分苦澀。
    “宇晨,你可知為何你爹因這事便要攆你出門?還有,你當初問我為何大娘、二娘對你滿懷敵意,你還記得嗎?” 母親目光灼灼,帶著幾分探尋,望向我。
    “莫不是藏著什麽隱秘?” 我回望著母親,心中滿是疑惑,這兩件事,在我心裏一直是解不開的謎團,我著實難以將它們聯係到一處。
    “這並非什麽機密,乃三大世家皆知且認同之事。為保世家傳承,每代家主之位隻傳長子,唯有長子身故,才輪到二公子。長子的護衛皆為三品高手,另有一位二品護衛長,一旦查實長子之死與二公子有關,便會將二公子逐出家門,分文不給。待長子即位,二公子、三公子由長老會評選出表現優異者擔任長老。你二哥是大娘所生,二娘與大娘自小交好,又未曾育子,自然支持二哥。這下,您該明白大娘、二娘為何那般對你了吧。” 母親微微歎了口氣,將這隱藏在家族背後的真相,緩緩向我娓娓道來。
    “原來如此,那父親為何因這事將我驅趕?” 我眉頭緊鎖,向母親繼續追問。
    “緣由相同,每代未成為長老的二公子、三公子需離家自行闖蕩,按例有兩百萬兩白銀作為創業資金,你不過是提前離家,隻是名字從族譜剔除。另外,你這五年所得的年節紅包,約有十萬兩白銀,娘這兒還有些私房錢,幾十萬兩,你一並帶上,在外好生過日子。” 母親眼眶泛紅,聲音哽咽,想來一想到即將與我分離,她心中亦是悲戚萬分,淚水在眼眶裏打轉。
    “娘,萬萬不可,我怎能用您的私房錢?有那十萬兩便足夠了,您莫要憂心。” 我望著母親,強擠出一絲笑容,試圖寬慰她。
    “不行,你定要帶上,娘在這府裏,衣食起居皆由府裏開銷,用不到娘一文錢。你莫要推辭,聽娘的話。” 母親言辭急切,眼中透著不容置疑的堅定,極力勸我。
    ……
    我拗不過母親,最終還是接過了她遞來的十萬兩銀票,唉,我怎會不明白母親的苦心,她是盼我往後衣食無憂,可憐天下父母心,娘啊,孩兒日後定當盡心侍奉。我望向她,她嘴角微微上揚,眼中含淚,卻微笑著凝視我,一瞬不瞬,似要將我的模樣深深刻入心底。天色漸明,窗外泛起了魚肚白,我心中滿是苦澀,知道是時候離開了。
    “娘,這庭議我便不參加了,我去喚阿虎他們一道走,娘,我走了。” 我站在門前,望向母親,心中滿是不舍,不知何時才能再與她相見。
    “走吧,宇晨,娘知曉你自幼不凡,懂事乖巧,相信你定能闖出自己的天地,娘永遠支持你。” 母親嘴角含笑,對我說道,盡管她掩飾得極好,可我眼力過人,依舊瞧見她眼眶中強忍著的淚花,在微光中閃爍。
    我微微點頭,轉身徑直朝宇晨閣走去,一路未曾回頭,每一步都似有千鈞重。直至走出母親的院子,確定她瞧不見我了,才停下腳步,回首望去,淚水已在眼眶裏打轉,尚未湧出,便被我以靈元之力悄然蒸幹。
    我身形一閃,巧妙地避開晨起忙碌的下人,踏入曾經熟悉無比的宇晨閣。
    喜兒正坐在我舊時的廂房門邊,雙手抱膝,腦袋低垂,口中喃喃:“公子,您怎還未歸來?”
    “喜兒,你回屋歇會兒,我在這兒等公子。” 阿福輕手輕腳地走來,將自己的外裳輕輕披在喜兒肩頭。
    “福哥,我著實擔心公子,公子從未獨自生活過,如今遭受這般變故,已在外漂泊七日。叫我怎能安心回屋歇息?公子是咱倆看著長大的,您也知曉公子好強,真不知他一人在外如何熬過。” 喜兒靠在阿福懷中,聲音帶著哭腔,憂心忡忡。
    我這才留意,阿福年約二十五,喜兒二十有二,男才女貌,瞧著倒是般配。待我離家安定後,頭一件事便是為他們二人操辦婚事,也算成全了這一對有情人。
    “喂,你倆這般親昵,我在門前站了許久,也不見有人來招呼。” 我故意板起臉,出聲打趣,試圖驅散這壓抑的氛圍。
    “公子,是公子!公子您回來了,太好了,夫人知曉了定是歡喜不已。” 喜兒瞬間麵露喜色,歡呼出聲,那聲音裏滿是驚喜與激動。
    “哈哈,難不成要等你倆親昵完,我才去見母親,不怕把娘急壞了?哈哈,喲,臉紅了,更紅了,阿福你的臉怎也紅了?往後我喚你福哥可好?哈哈哈……” 我瞧見平日裏少言寡語的阿福竟也笑了,那笑容在他臉上綻開,難得一見,我也被這氣氛感染,笑得愈發開懷。
    望著他們愈發羞紅的麵龐,我笑意漸收,深吸一口氣,正欲再笑,卻被喜兒的一聲嬌嗔打斷。
    “公子……” 喜兒嬌嗔一聲,臉蛋紅撲撲的。
    “二弟,是二弟!你當真回來了,可把我高興壞了,我娘一直念叨著你呢。” 阿虎大哥從西廂的石橋上大步流星地跑來,一見我,便興奮得雙眼放光,扯開嗓子大喊。
    我瞧著結拜兄長,亦是激動萬分,雖說相識不過兩日,卻已分別七日,可那份生死與共的情誼,在心底愈發醇厚,仿若陳釀的美酒,愈久彌香。
    “大哥,我打算即刻離開楚府,你與阿奶是隨我一道走,還是去鄉下過安穩日子?” 我心底自是盼著能與阿虎大哥並肩闖蕩,可一想到阿奶的身子需常年調養,我又有些猶豫,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
    “你說的什麽話?咱們兄弟可是立過誓同生共死,你這般問,莫不是瞧不上我?你看我是那般臨陣脫逃之人嗎?” 阿虎大哥瞪大雙眼,扯著嗓子喊道,臉上滿是不服氣與堅定。
    “大哥,莫急,你隨我走,阿奶怎辦?難不成讓她跟著咱們四處奔波?你忍心看阿奶受苦?” 我忙向大哥解釋,試圖讓他冷靜下來。
    大哥聞言,腳步頓住,漸漸冷靜下來,他自是知曉阿奶身體欠佳,需要好生休養,可叫他因此撇下我,怕也萬難做到,臉上露出糾結的神情。
    “虎兒,你與二公子一道去吧,娘也同你們一起。” 阿虎的阿奶不知何時站在了石橋上,語氣堅定,目光透著幾分慈愛。
    “阿奶,您的身子……” 我欲言又止,滿心擔憂。
    “二公子,無妨,我這身子自己有數,近些日子已然好了許多,便是一道出去,也算不得吃苦,總好過在山裏砍柴。你莫要擔憂。” 阿奶笑意盈盈,努力展現出康健之態,試圖讓我安心。
    “二弟,路上咱們好生照料阿奶便是,阿奶從前在山裏,身子骨硬朗著呢,何況路上人多,有什麽可懼?” 阿虎大哥也在一旁勸我,眼中滿是期待。
    我望著阿奶,又念及自己的母親,心中暖意湧動。我暗暗發誓,定要護阿奶周全,絕不讓她受半點委屈。
    “喜兒,福哥,阿虎,你們先去收拾行囊,我在這兒等,帶些緊要之物,旁的日後再添置。” 我趕忙出聲提醒,聲音透著幾分急切。
    望著他們回房的背影,我邁入自己的屋子,那張熟悉的木桌,往昔我每晚都在此誦讀典籍,汲取知識,那隻樟木箱裏,裝著我幼時所穿的靈紋甲,承載著童年的回憶……
    驀地,我渾身一顫,靈覺敏銳捕捉到一道目光,仿若帶著千般思念、萬般關懷,還有絲絲歉意。
    是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