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黑土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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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土!黑土!”
    “嘿呦!嘿呦!”
    哢嚓,礦鎬猛的敲進地裏,帶起一大塊泥土。
    “白骨!白骨!”
    “嘿呦!嘿呦!”
    工人們喊著號子,坑越挖越深。
    “黑土沉沉,白骨森森!”
    “骨頭碾碎,血汗流幹!”
    一隻掙紮的麻袋被抬了上來,圍在山腳下的工人自動讓開。
    拉坦揮揮手,麻袋被丟進坑底。
    “下井去,別回頭,石頭堆裏出活路!”
    “黑土地,紅汗水,白骨頭,窮鬼的命!”
    一鏟鏟泥土,如下雨般落在麻袋上。
    周圍密密麻麻的工人,靜靜的看著,麵無表情。
    “黑土!黑土!白骨!白骨!這遺產永不消逝!”
    土地被填平,一如開挖前那樣,平平無奇。
    “背叛者,不可饒恕!”拉坦站在人群前大聲宣告。
    “蘇爾水泥廠仁慈的對待每一位工人,你們會拿到報酬,沒有一派士的克扣。你們有幹淨的香米吃,不會挨鞭子。你們的家人被允許住進宿舍,不用流落街頭。這是蘇爾家的仁慈,但仁慈不會照顧背叛者!”
    “蘇爾萬歲!”穆納振臂高呼。
    “蘇爾萬歲!”一隻隻黝黑的胳膊舉起,宛若生鏽的礦鎬刺向天空。
    “今年,蘇爾水泥廠還將會建立一座診所,專門為你們、為你們的家人看病!”拉坦又宣布了一條好消息。
    “蘇爾萬歲!”熱烈的歡呼如潮水湧動。
    北方邦這樣的貧瘠之地,能有一座診所真是太不容易了。
    鄉下的農村人如果生病,那就生病了,他們的日子不會有任何不同。
    沒有醫生,也沒有藥,病人照常下地幹活。
    他們自己不在乎,他們的家人也不在乎,政府更不會在乎。
    沒條件,這片大地的人均壽命通常不超過四十歲。
    病入膏肓就在家吐血,死了後被抬到恒河邊火葬,任由沙皮狗舔食未燒盡的殘骸。
    人群漸漸散去,那方新鮮的泥土無人問津,大地歸入沉寂。
    羅恩歎了口氣,這裏的空氣不再清新,他嗅到了腐朽、陳舊、凋零的臭味。
    野蠻是這片大地的主旋律,有些場景他到現在見了依舊有些不適,但這裏的秩序自有它的運轉邏輯。
    羅恩沒有介入,他在努力適應這一切。
    “主人,你真的準備建一座診所嗎?”回去的路上,穆納忍不住問。
    “當然,工人的人數已經超過一千,配一座診所很有必要。”
    “醫生哪裏來?”
    “我會從外麵聘請。”
    “他一直在診所?”
    “醫生不在診所,去哪?”羅恩奇道。
    “農村的醫生大多不在醫院,他們出去巡診。”
    “巡診?”
    “對,主人,您跟我來。”
    穆納把羅恩帶到卡納村附近的荒地上,指著幾塊石頭給他看。
    “附近的幾個村子都沒有醫院,隻有三塊奠基石。”
    “奠基石?”
    “是的,三塊醫院的奠基石。因為這裏換了三屆政府,每一次選舉前都有政客承諾要蓋醫院,於是就多了三塊石頭。”
    穆納又想起了父親生病時的回憶,他病的很重,開始吐血。
    他和哥哥拉賈急忙劃船送他去醫院,恒河對岸才有正規的醫院。
    他們不停地用河水給父親漱口,可是水太髒,他反而吐血吐得更厲害了。
    河對麵有個人力車夫,他認出了穆納的父親,於是就把他們三人免費送到了公立醫院。
    三隻黑山羊趴在斑駁褪色的醫院白色大樓的台階上,羊糞的惡臭一陣陣地從敞開的大門吹進來。
    窗戶上難得見到一塊完整的玻璃,一隻貓從破碎的窗子後麵直盯盯地看著他們。
    大門上掛了個牌子:羅西亞普濟免費醫院,由偉大的社會黨人親臨剪彩,足以證明這位當代聖賢言而有信。
    穆納和拉賈把父親抬進了醫院,地上到處是羊類蛋,就像是天上的黑星星一樣。
    他們就這樣踩著羊糞蛋進了醫院,醫院裏不見醫生的蹤影。兩人塞給看病房的小夥子十盧比,他告訴他們醫生晚上可能會來。
    所有病房的門都大開著,病床上的金屬彈簧都已經露了出來。
    他們一進門,就有人叫了起來。
    “別躺在地上,門口的那隻貓嚐過了鮮血的味道,不安全。”
    兩個牧民在地上鋪了張報紙坐下,其中一個人的腿上有條又深又長的傷口。
    他招呼穆納他們坐在身旁的報紙上,穆納和拉賈把父親移到了報紙上,然後就在那裏幹等著。
    不一會兒,兩個眼睛黃黃的小女孩走了進來,坐在他們後麵。
    “黃疸!她傳染給我的。”
    “才不是呢!是你傳染給我的,我們都要死了!”
    又一個眼睛蒙著棉紗布的老漢走了進來,坐在小女孩們的後麵。
    那個牧民又在地上鋪了幾張報紙,他們的隊伍又壯大了:眼睛不好的,傷口出血的,吐血不止的。
    “大叔,這個醫院怎麽沒大夫呢?”穆納問,“咱們河兩邊可隻有這一家醫院啊。”
    “是這麽回事,”那位年長的牧民說,“有個政府醫務官專門負責檢查,醫生是否來這樣的鄉村醫院巡診。
    隻要醫務官這個職位出現空缺,那位偉大的社會黨人便會告知所有那些有名的醫生,然後公開拍賣這個職位。現在補個缺的時價是四十萬盧比!”
    “這麽多錢啊!”穆納驚訝得張大嘴巴。
    “這算什麽?在公共事業單位可是能賺大錢!比方說吧,假設我是個大夫,我就會四處借錢籌款,畢恭畢敬地送到社會黨人那兒去,還要向他行摸腳禮。
    他呢,給我安排工作。我隻要憑《古蘭經》和憲法起誓,就一腳踏進國立醫院,坐在辦公室裏,把腿舒服地翹在辦公桌上。”
    那個牧民一邊說著,一邊把腳抬起來,放在了他想象中的辦公桌上,“接著,我就把我監管的那些資淺的大夫們叫到我辦公室。我拿出官方花名冊,大聲喊叫,‘維傑夏爾馬醫生!’”
    牧民用手指著穆納,穆納隻好扮演那個大夫。
    “到!先生!”穆納敬了個禮。
    牧民向穆納攤開手,“現在,你,維傑夏爾馬醫生!要把工資的三分之一交到我手上。乖,作為回報,我給你這個。”
    他在想象中的花名冊上打了一個勾,“剩下的工資歸你,另外,你可以到私立醫院去兼職。
    別管什麽農村醫院了,因為這本花名冊上會記載你去過那裏,你已經把那個老漢的傷腿治好了,你已經把那個小女孩的黃疸治好了。”
    “啊!”病人們一聲歎息。
    就連那些守病房的小夥子也湊了過來,一邊聽一邊讚同地點頭。
    貪汙腐敗的故事最有市場了,不是嗎?
    拉賈給父親喂了點食物,可他馬上就和著血吐出來了。
    他那黑瘦的身軀開始抽搐,然後開始大口大口地吐血。
    黃眼睛的小女孩嚇得嚎啕大哭起來,其他病人趕緊從穆納父親旁邊後退了幾步。
    “他這是得了肺結核,是不是?”剛才那位牧民一邊說,一邊拍著他的傷腿,驅趕叮在上麵的蒼蠅。
    “我們不知道是不是,先生,他是咳了一段時間,可我們不知道他是得了什麽病。”穆納回答。
    “哦,就是肺結核。我以前見過得這個病的人力車夫。他們幹的活太累,把身體拖垮了。呃,或許醫生晚上會來吧。”
    醫生沒有來,第二天也沒有來。
    穆納猜政府的花名冊上肯定是這樣記載的:“早上六點,該肺結核病人已徹底治愈。”
    守病房的小夥子說穆納父親的血有傳染性,非要他們在搬走父親的遺體前先把病房打掃幹淨。
    穆納和拉賈賣力地擦拭著地上的血跡時,那隻貓走進來,四處亂嗅,接著被趕跑。
    幾天之後他們的父親就被火化,跟他們的母親在同一個地方,也是因為吐血。
    “如果父親,早點遇到主人就好了。”穆納歎息。
    “什麽?”羅恩沒聽清。
    “主人,您是天底下最好的醫生。”
    “我還差得遠。”
    “在這裏是,永遠都是。”
    “穆納。”羅恩用腳踢了踢那幾塊石頭。
    “主人?”
    “這裏總有一天會有一座醫院。”
    穆納呆呆不語,過了好久才緩緩點頭。
    “走了,回去了,事情才剛開始。”
    從古杜交代的消息看,蘇爾水泥廠最近頻繁的遭遇監察員停工,確實是特立帕蒂家族在背後搞鬼。
    古杜學的是理工科,蘇爾水泥廠招人當然采用就近原則。
    他就快畢業,正好被高爾相中,於是招過來當了實習生。
    他負責整套生產線的每日巡檢,對哪些環節有瑕疵了如指掌。
    所以那些監察員才能直擊要害,每次都能抓住水泥廠的把柄。
    至於特立帕蒂家族為什麽做,無非是報複,要麽就是覬覦。
    他們兩家本就有過矛盾,特立帕蒂家族還是米爾紮布爾的地頭蛇,對方完全有理由這麽做。
    亞達夫那裏對這件事是否知情,又或者有沒有參與,羅恩不知道。
    那不是目前的重點,報複才是。
    蘇爾家被翻來覆去的折騰,甚至被盯上。不禮尚往來,那怎麽行。
    羅恩做事很公平,對方給予什麽,他就回贈什麽。
    主打一個以牙還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