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老鬆、蒲團。
    沉香、清茶、老道。
    ……
    陳戟原以為清風觀的老觀主是知名的高人，又活了百年，大約應該是這樣仙風道骨的形象。
    卻不曾想見到時，物件雖然是那些物件，卻和想象中的畫麵完全不同。
    翠鳥飛上屋簷，化作一片綠葉緩緩飄落。
    小院丹爐下方添著柴火，爐內隱隱嗶啵作響，一派煉丹跡象。
    白發老道站在爐邊目不轉睛盯著火口。
    邊上矮幾上放有朱砂、黃紙，上麵寫著些東西。
    陳戟無意掃了一眼。
    “？？？”
    懷疑自己看錯，於是又掃一眼。
    這次確認自己沒有看錯，他認得上麵的字。
    “豆腐一塊，兩麵去皮，切八塊，晾幹。”
    “用油煎至金黃，灑鹽花，米酒一大杯。”
    的確不是符籙，而是菜譜。
    “鋥！呲啦！”
    老道掀爐蓋，倒入一杯米酒，丹爐內升起一團若有若無的酒氣，連油香和豆腐香氣混在一起噴湧而出，小院內都湧上味道。
    再看老道，蓋上丹爐拿起下一張黃紙，看了一眼後交給希雲。
    “後麵步驟簡單，你照著去做，別給我弄壞了。”
    “不會的。”
    希雲道長連聲應下，接過老道手中的東西，站在一旁伺候丹爐。
    老道這才擦擦手，坐下倒茶，第一眼就看向陳戟。
    “你是蘇愚的後人？”
    “不是。”
    “那是他的弟子？”
    “也不是。”
    “那是什麽，你說是家中長輩，又這不是那不是？”
    老道連茶都不倒了，幹脆問道。
    “算是同事。”
    “啊？”
    院內三人都目瞪口呆，不明白這同事要怎麽解釋。
    “我們都在給仙台山上的狐狸做先生。”
    陳戟簡單解釋一番。
    燕赤霞雖然知道陳戟的身份，可聽到還有鬼先生後也忍不住佩服陳戟膽量。
    希雲道長張大嘴，沒想到還能如此。
    隻有老觀主哈哈大笑。
    “狐先生啊？確實是他能做出來的事情。”
    “也罷，你們都不知道這段往事，我也該同你們說說。”
    “那年我才接手清風觀不久，蘇愚他突然來山上拜訪。”
    “我以為是不開眼的毛鬼，正要捉了去，他卻說自己是人間儒修，大限已到又不肯離開，所以用立言術化成鬼身，特來論道。”
    “當時我修道不久，也覺得好奇，便與他論道，一來二去，竟被這廝騙了一百兩銀子。”
    陳戟默不作聲，隻當沒有聽到騙字。
    讀書人和道士的事情，能算騙麽？
    何況債都認了，騙了也得給。
    “希雲。”
    老觀主突然喊道。
    “對，那時我還是知客道士。”
    希雲道長笑著應道。
    “不，我不是說這個，豆腐該加秋油了，等開後再加糖和細蔥便可出鍋了。”
    “我知曉了，師父。”
    希雲道長閃過一絲會錯意的尷尬。
    老觀主又開口。
    “這八卦豆腐就該這樣做，一定要恰到好處才好吃，是不啻於丹藥的仙糧，你們等下嚐過便知。”
    說完又看向陳戟。
    “蘇愚他現在還好麽？”
    “還能用儒修的立言術，隻是記性不太好了。”
    “記性不好啊……”
    老觀主呢喃著歎口氣。
    “記憶磨滅，這是老至將死的征。”
    “當時我就說過，做鬼後就不要想著繼續修儒術，做個鬼修也逍遙自在，何苦不聽啊！”
    陳戟心頭一跳。
    蘇先生要死了？
    可不是已經是鬼了，還能怎麽死呢？
    也沒聽槐前輩和白姑娘說過，也不知道是他們不知還是故意不說的。
    思緒翻飛間又開口。
    “敢問觀主可知蘇先生還有多少年月嗎？”
    “若是普通人，大約隻有十數年可活，鬼的話，大約還可以活上幾百年。”
    “不過你大可放心，蘇愚他這些年肯定找了法子延壽，死不了！”
    “要不然也不會讓你來收賬，這一百兩銀子，我看他一直沒忘過，要不是不能離開仙台山，隻怕早都親自來了。”
    陳戟聽到這終於放下心來。
    幾百年的壽命，以他現在的認知來看，確實很久了。
    相信蘇先生到時候應該也有所突破，自己便能延壽許多。
    隻是他還是很好奇，老觀主是如何欠下蘇先生這一百兩銀子的。
    按常人來說。
    能記住銀子，必然也能記住當初發生的事情。
    可老觀主絕口不提，隻能說明當年是蘇先生做了什麽事情，就像燕赤霞不提自己被希雲道長揍過一樣。
    可問老觀主肯定得不到答案，不如回去問蘇先生了。
    老觀主繼續開口。
    “蘇愚他當時說人間儒修最是迂腐，收徒要求束脩禮節，修行有門生故舊，書院也山頭林立。”
    “好好的聖人言卻教得極差，他不喜歡這些，做人也避不開，於是決定做鬼，打算教一群妖學儒修。”
    “還說要等教成那天帶儒妖去給那些假學究開開眼界。”
    “後麵我們沒了聯係，沒想到他竟是真的成了，可為何不來與我說一聲？”
    “許是還沒有完全成功，所以不好意思說。”
    陳戟便說出狐狸們正在考狐學，他和蘇先生正在忙此事的緣故。
    老觀主頷首。
    “狐考狐學去泰山娘娘處是條正途。”
    “若是能做到，你們也有大功德，可惜天下妖隻有狐有此殊榮，可惜了！”
    說罷搖搖頭，招來十一錠銀子。
    “百兩銀子在這裏了，是還他的賬，剩餘一錠交給你，回山的時候給狐狸和他都買些東西。”
    “算是故人的看望。”
    “這……”
    陳戟不知道該不該收。
    盡管旁的狐狸可能是喜歡這些，白姑娘大約是不樂意的。
    “怎麽，不好收是麽？那便是你鬥法贏了的獎勵，你拿去給他們買，這總可以吧？”
    “多謝老觀主！”
    陳戟這下沒有負擔，隻在心中記一個人情。
    還要說什麽，豆腐終於出爐了。
    希雲道長嫻熟開蓋盛出豆腐，放在幾上，果然異香撲鼻。
    老觀主給三人分了，自己隻留一塊嚐嚐味道，滿意頷首。
    “故人來，豆腐香，今日無事享清福！”
    陳戟三人也夾起品嚐，果然口齒留香，隻覺得神清氣爽，甚至連身體都輕了幾分。
    “觀主這豆腐恐怕也非凡品吧？”
    陳戟吃過百年黃精，效力遠不如這豆腐，故而猜測這應該也不簡單。
    老觀主微微一笑，得意看向希雲道長。
    “希雲啊，看看你，我說你不懂飲食一道你還不信，小友吃一塊便知這豆腐不是凡品。”
    “這是清涼山上采來的纏雲豆製作而成，久服可輕身。”
    “隻是尋常方法吸收太快，隻能做成豆腐，在體內慢慢化開藥力才好。”
    “原來如此，多謝老觀主指點。”
    陳戟這時候哪裏還不明白老觀主的用心。
    這豆腐並非是老觀主自己貪口腹之欲，全是給他們留著的見麵禮。
    能夠強身健體的食物，多少都算是天材地寶。
    比百兩銀子更重得多。
    陳戟無以為報，隻能起身作揖，誠心道謝。
    燕赤霞跟著起身。
    “感謝老觀主厚愛。”
    “些許小事，何至於如此大禮。”
    老觀主擺擺手。
    “時間也不早了，你們若是有修行上的問題，一並說來，人老了倒是說不動話，等下解答完便該睡覺了。”
    燕赤霞聽後默默退開一邊望向陳戟。
    “已經沾道友的光吃過這塊豆腐，不好再問，還是道友去問吧。”
    “也好。”
    正好陳戟還有個問題沒有答案，老觀主是左右聞名的高人，想必能知道答案。
    於是陳戟拱了拱手，朗聲詢問。
    “不知觀主是否知道鬆鼠如何修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