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戲裏戲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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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舉天闊步踏入客棧,瞧見大堂之中熙熙攘攘。
    眾人雖圍成一團,卻在臨街靠窗處,特意騰出片頗為敞亮的空地。
    他目光掃過,短短片刻,嘴角便泛起一絲冷笑:
    “真是一出好戲啊。”
    成亮聽得滿心疑惑,踮起腳努力朝裏張望。
    隻見窗前地上,平躺著一個約莫五歲的男童。
    男童雙眼緊閉,胸膛急促鼓動,看似正在遭受極為嚴重的哮喘折磨。
    一位衣著華貴的婦人半蹲半跪在地,死死挽著小兒的胳膊,臉上滿是焦急與驚恐。
    匆匆趕來的老大夫神色凝重,俯身將耳朵貼近小兒嘴邊,細聽呼吸。
    隨後又翻開小兒眼皮查看,接著熟練地搭上脈搏,眉頭越皺越緊;
    趕忙吩咐學徒將不知何時煎好的藥汁,小心喂入患者口中。
    結果,大半藥汁順著嘴邊流出,患兒依舊喘息不止。
    老大夫緩緩起身,無奈地搖了搖頭,對家屬抱拳道:
    “喘疾深重,氣逆難平。吾已竭盡所能……”
    路人聽聞,頓時歎息一片,搖頭不止。
    書童成亮心急如焚,踮起腳尖,湊到主人耳畔道:
    “阿郎,您不是跟西域來的胡人,研習過西醫之法嗎?眼下人命關天,您快出手救人啊!”
    “為何要我救?”
    “您瞧那孩子娘親與下人身上的穿著,保不齊是長安城裏的官宦世家。您若施展妙手,不就等於結下一份大大的人情嗎!”
    黃舉天嘴角勾起一抹玩味弧度,戲謔道:
    “照你這般說,指不定那小兒之父,恰好就是本屆科舉的考官……
    “為報答救命之恩,大開方便之門,直接助我一步登天,金榜題名?”
    成亮先是一愣,又覺得阿郎所言並非全無可能,不禁麵露期待。
    黃巢卻輕輕搖了搖頭,負手而立,笑意未達眼底:
    “且看著吧。”
    這場人前顯聖的戲,可不是為他安排的。
    “救救我的兒啊!”
    “他還不到五歲,平日裏是多麽伶俐可愛,怎就遭了這般罪。”
    “家中上上下下都疼他、寵他,要是沒了他,可叫我怎麽活啊……”
    黃巢見臨街處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心裏默默念起了倒計時。
    果然,很快便有一書生打扮的俊朗青年,背著書笈走進客棧。
    圍在患兒近旁的人群,一麵扼腕歎息,一麵悄悄給書生讓道。
    “在下乃本屆山南道鄉貢邱慕陽,平日裏除了研習經典之外,對岐黃之術亦有所涉獵,尤其擅長治療哮病。可否容在下為這孩子診斷一二?”
    哭了大半個時辰,妝都沒哭花的貴婦忙不迭應道:
    “那就勞煩公子了。”
    邱慕陽輕步上前,先是小心翼翼地觸摸患兒的脈象,眉頭微蹙。
    隨後,他從書笈中取出一套精致的銀針,嫻熟地在患兒足底紮下。
    片刻之後,患兒急促的喘聲漸漸平息,睜開雙眼,懵懂地望向四周。
    貴婦抱住患兒,喜極而泣。
    她身旁的下人則“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朝著邱慕陽連連叩首:
    “多謝公子救命之恩!我家小郎能活,全賴公子妙手回春。”
    早前對患兒下達“病危通知”的老大夫也未離開,而是雙手抱拳,向邱慕陽深施一禮:
    “老夫行醫半生,今日得見公子這般高超醫術,佩服至極,真乃杏林奇才啊!”
    圍觀群眾也如炸開了鍋一般,對邱慕陽讚譽之聲不絕於耳。
    “仁義鄉貢邱慕陽”之稱,仿佛長了翅膀似的,迅速從客棧這一方狹小天地,飄到了外麵的大街小巷。
    引得更多路人駐足打聽,想要知曉這位奇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貴婦見孩子轉危為安,詢問邱慕陽住址,以備登門拜謝。
    邱慕陽卻以“舉手之勞,安敢受君之饋”推拒,匆匆告辭。
    眾人敬佩邱慕陽不求名利,貴婦遺憾不能致謝時,有好事者大聲嚷道:
    “哎呀!方才我見邱公子的解牒,從他那書笈裏不小心滑落出來了!就掉在這窗下……嗯?”
    他滿臉疑惑地往窗角處擠去,蹲下身子,雙手在地上摸索。
    “奇怪,明明說好掉在這兒的,怎麽就不見了呢?”
    解牒由州府頒發,作為貢生參加尚書省考試的資格憑證,一般會注明考生的姓名、籍貫、考試成績等基本信息。
    此時,這張科舉“準考證”正被黃巢拿在手裏。
    他愜意地躺在客棧二樓的上房床上,將那木牌一次次地拋向空中,又穩穩地接住,如此反複。
    書童成亮則乖巧地趴在門框處,側耳聽著樓下傳來的嘈雜動靜,小聲說道:
    “阿郎……咱們這樣做,怕是不太好吧?”
    在成亮眼中,解牒是極為貴重的東西。
    若是拿了不還,耽誤人家考試,罪過可就大了。
    “你這呆瓜,還沒想透?”
    黃舉天聽到書童的話,坐起身來,眼神中透出一絲洞察:
    “邱慕陽與那貴婦、老大夫、患兒,還有旁邊那些圍觀百姓,統統都是一夥的。
    “不過是在假借杏林之事,為出仕積攢聲望。”
    黃舉天前世作為醫學碩士,具備五年的臨床實踐經驗,對重度哮喘患者的種種症狀熟稔於心。
    隻瞧那患兒發病時的下肢動作,便看穿了這場戲碼。
    “不能吧,邱公子尚未應試,他如何肯定日後必能步入仕途……”
    書童的聲音不由自主地小了。
    他自幼便在阿郎身邊長大,對於科場背後的種種亂象知之甚多。
    一點就通的他,順著黃舉天的話道:
    “也對,出了坊門轉個彎便是家頗具聲名的醫館。若真有急病,怎會耽擱時間,一去一來地把大夫請到客棧,還大張旗鼓地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診治……”
    連科舉考試都能暗箱操作。
    丟失一張解牒,對於邱慕陽這種人而言,又算得了什麽?
    想到此處,年輕氣盛的成亮不禁怒從中來,憤憤道:
    “阿郎,不如將這木牌給我,讓我劈了當柴燒!”
    聽了書童的發作,黃巢表麵上神色淡然,未露憤慨。
    唯膝上緊握之拳,時而鬆弛,時而緊握。
    晚唐的腐朽與衰敗,身為穿越者的他,早已洞悉無遺。
    宦官專權,操縱朝綱,官員賣官鬻爵,結黨營私;
    土地兼並猖獗,農民流離失所,經濟萎靡,商業飽受重壓;
    藩鎮割據,戰亂不止,軍隊渙散,國防衰微,邊疆告急。
    大唐帝國早已病入膏肓,搖搖欲墜。
    隻待一場變革的風暴席卷而來。
    而他黃舉天,誓將成為這場風暴的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