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抽絲剝繭(求月票、求推薦票)

字數:4470   加入書籤

A+A-




    是夜。
    萬籟俱寂,唯有窗外的蟲鳴聲時斷時續。
    黃舉天喚來成亮,語氣沉穩且不容置疑:
    “你在客房門口守著,切莫讓外人進來打擾。”
    成亮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拖著有些困倦的身軀,規規矩矩地在門外坐下。
    屋內,黃舉天展開一張方形宣紙,在右側繪製出一個形似魚頭的方框,於框中寫下心裏最大的疑問。
    再沿主骨的方向,或斜向上、或斜向下,畫出若幹條大骨,代表導致這一結果的因素類別。
    最後在大骨下方添畫小骨,將每個因素類別下的可能項逐個羅列。
    這是黃舉天前世養成的習慣。
    無論在工作中還是生活上,每當遇到棘手的難題,他都會繪製一副魚骨圖,嚐試在抽絲剝繭中尋找解決方案。
    從魚頭到魚尾,這條時間軸共計五十五年。
    以“黃舉天黃巢公元八二零年出生”作魚尾,魚頭上方用醒目的紅色大字寫著:
    “黃巢八四一年為何登科?”
    下方則以小字批注:
    “原身名落孫山,心懷憤懣,終至八七五年起兵反唐。”
    黃舉天微眯著眼,將自己所能記得的,這五十五年間晚唐的風雲變幻、曆史事跡,以拚音寫在紙上。
    倘若覺得哪兩處可能存在關聯,便在兩端畫上連線。
    待整幅魚骨圖填滿字母,黃舉天開始了篩選工作。
    剔除掉不相關年份,以及那些連線稀少、關聯度低的區域後,他圈出了三個關鍵詞。
    首先便是“牛李黨爭”。
    這是一場綿延近四十載,貫穿中、晚唐的政治鬥爭。
    它起於唐憲宗,直至唐宣宗時期才落下帷幕。
    牛黨以牛僧孺、李宗閔為核心,成員大多是通過科舉入仕的庶族官僚;
    李黨則以李德裕為首,多為門閥世族出身。
    兩黨在官員選拔、藩鎮處置等諸多朝政大事上,分歧顯著。
    牛黨看重科舉,認為這是選拔人才的重要途徑;
    李黨則更倚重門第,強調家族出身才是硬道理。
    在對待藩鎮的態度上,牛黨采取姑息政策,力求穩定局麵;
    李黨則堅決主張強硬平藩,以加強中央集權。
    黨爭初期,牛黨占據優勢,朝堂上多是他們的聲音。
    到了唐武宗時期——也就是當今皇帝——局勢發生了逆轉,隨著李德裕被召回中央,李黨再次得勢。
    “難不成是牛黨之人將我點為進士?”
    黃舉天稍作思索,便覺得這想法站不住腳。
    “像我這樣出身庶族的考生,本屆沒有一百也有五十……此次來長安赴考,我也未走任何牛黨官員的門路。”
    更何況,除了策論,他上交的答卷幾乎一片空白。
    牛黨之人再怎麽與李德裕針鋒相對,也不至於選中一個鴨蛋吧?
    第二個關鍵詞,是“武宗抑宦”。
    自唐玄宗起,宦官便開始幹涉朝政。
    到了德宗時期,宦官更是掌控了中央禁軍神策軍,權力膨脹到能左右皇帝廢立乃至生死的地步。
    是的,有兵權的太監就是這麽任性。
    不僅唐憲宗、敬宗慘遭宦官毒手,穆宗、文宗,乃至當今武宗,皆由宦官擁立上位。
    在這樣的局勢下,唐武宗李炎登基後,果斷出手打壓宦官勢力。
    重點針對的便是權宦仇士良。
    史載,會昌元年,即今年年內,李炎將親臨左神策軍閱兵。
    李德裕借此機會起草詔令,削減神策軍糧餉,以此限製仇士良。
    仇士良得知後,對李德裕恨之入骨,欲除之而後快。
    武宗對李德裕深信不疑,當即向左右神策軍宣諭,表明赦書皆出自自己之意,並非宰相所為。
    此後,仇士良處境日益不妙,會昌三年隻得稱病還鄉。
    武宗削其官爵,罰沒其家財,終使其橫死鄉野。
    而此時正值會昌元年初,仇士良依舊權勢煊赫。
    因此,盡管黃舉天抵達長安後,並未與任何宦官產生關聯,他仍將這一朝堂背景視為關鍵要素,列為重點思考對象。
    “最後一個關鍵詞,是你,邱慕陽。”
    今日傍晚,黃舉天清楚看見,邱慕陽的大名亦出現在榜單之上。
    此刻,他在屋內來回踱步,眉頭緊鎖,腦海中不斷複盤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得出的推論是:
    “若當日上交的是一份毫無內容的白卷,那麽黃巢的命運,絕不會出現如此驚人的反轉!”
    從一個本該落榜的商賈士子,一躍成為今科進士。
    思來想去,最有可能的變數,便是那篇實為舉報信的策論。
    “會不會是牛黨中的關鍵人物,打算借我這封陳情信,開啟整頓科舉吏治的序幕?
    “又或者是邱慕陽背後勢力的政敵,準備拿我當工具人,對邱慕陽一方實施打壓?”
    這個疑問在他腦海中不停地盤旋。
    好在,相較於之前毫無頭緒的混沌,眼下,他至少尋見了破局的方向。
    想到三日後便是殿試,黃舉天的眼神愈發堅定:
    “讓舉報者與被舉報者同台亮相?
    “也對,幕後推手若要采取行動,還有什麽時機,能比在武宗麵前更合適?
    “無論出手的是誰,此人既能將我送上黃榜,必定在朝中位高權重。”
    黑夜如磐,寒露濃重。
    燭火燃盡燈油,“噗”地一聲,隱沒在濃稠夜色裏。
    黃舉天屈腿坐在窗前,隱於黑暗中,唯有眸光偶爾閃爍。
    他的長臂隨意搭在案上,修長指節叩擊桌麵,回蕩的聲響仿佛遠方傳來的戰鼓,每分每秒砸在心頭。
    待到雞鳴三聲,天邊泛起魚肚白。
    成亮從睡夢中悠悠轉醒,下意識地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嘴裏嘟囔著什麽,抬手敲門道:
    “阿郎,您起了嗎?”
    推開門,屋內彌漫著明顯的煙火氣。
    成亮一眼就瞧見黃舉天蹲在火盆前,焚燒寫滿字跡的紙張。
    跳躍的火苗映紅了阿郎的臉龐,讓他本就堅毅的神色更添幾分深沉。
    成亮對這些密密麻麻的西域字符早已熟悉,沒有絲毫驚訝地走上前,蹲下身子幫著整理待燒的紙張。
    就在他拿起最後一張紙時,幾個剛勁有力的大字映入眼前。
    一筆一劃,均由簡化過的中原漢字寫就。
    “知命不懼。”
    “一往無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