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當打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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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劍光過處,雪影斑駁。
    隻是看著看著,卻更覺得舞劍的老者像一隻海天孤鶴,淩厲劍招之下藏著鬱氣和孤寂。
    溫故一直靜靜侯於廊下,待對方收劍,才抬腳走過去。
    認真揖了一禮:“學生溫故,拜見無淵先生!”
    洪老爺子,號“無淵”,給溫故畫上蓋的章也是用的號。
    老爺子把手中的劍遞給旁邊仆從,抬眼打量溫故。
    年紀輕輕,過於文弱了。
    “先進屋。”
    別給凍出病來。
    溫故接過鐵頭手中的書箱,跟著洪老爺子進入書房,而程知和鐵頭在外廳,待一會兒就回去。
    這院子不大,是洪老爺子自己隔出來的。據溫故打聽到的消息,老爺子跟家人鬧了些矛盾,帶著老仆和兩名隨從居住在此。
    如今的住房條件有限,想搬也搬不遠,隻能簡單隔出院落。
    此時的書房內,隻有洪老爺子和溫故二人。
    屋內放有火盆。
    六十歲老者,穿著簡單練功服,麵色紅潤,額角還有些汗珠。
    二十歲青年,穿著厚重的大氅,氣質文雅,典型的白麵書生。
    洪老爺子擦了擦汗,再次打量溫故,眉頭越皺越緊。
    “往後學習書畫之餘,也跟著我練劍!”
    說著,把提前準備好的一把劍拿出。
    溫故將氅衣放置一旁,雙手恭敬接過劍。
    劍的打造並不精細,但整體瞧著頗為雅致。
    上雕花紋如層巒迭嶂,劍身還帶有“岑苔”二字。
    異苔同岑,誼切苔岑。
    寓意誌同道合。
    洪老爺子以前創辦的書院,就叫“岑苔書院”。
    這劍,是岑苔書院師生的標配。
    亂世之前,文士佩劍更重象征性,十之有九不能出鞘。
    洪老先生喜劍,岑苔書院打造了許多劍,配給書院的先生和學子。
    師生佩劍,以正心智。
    這批量定製的劍,就跟校徽一樣的性質。
    如今世道有異,象征性的終於轉為了實踐性。
    當初世道亂起的時候,岑苔書院師生各自撤離,配劍也能當武器。但不知究竟有多少人幸存。
    這大概也是洪老爺子的一塊心病。
    老爺子沒有正式收徒的意願,但溫故跟著他學書畫,也算是成為了岑苔書院的一名普通學子。
    可以正式佩戴“校徽”。
    不知是否因為曾放在書院韻養過,劍身帶著一股墨香。
    “所謂士人,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上馬定乾坤。尤其是如今這樣亂世,更應該效仿先賢,兼具文武之才!”
    “學生謹記!”
    見溫故沒有表現出半點勉強的意思,洪老爺子心中較為滿意。也對,溫故是從南往北,和幸存的民眾一路冒險過來的,對此感悟隻會更深刻。
    洪老爺子又挑揀著,說了些書院的學規。
    畢竟亂世了,以前的學規並不都適合如今情勢,跟溫故說的都是經過刪改的規約。
    想著溫故在歆州的身份和影響力,洪老爺子又說:“或許還有更多同窗幸存,若是以後遇到了,且沒有矛盾衝突,可以互相幫襯。”
    亂世裏人心叵測,自保是前提,洪老爺子隻是希望,在沒有傷害威脅的時候,校友之間可以互幫互助。
    溫故同樣爽快地應下。
    同窗啊,要不要搞個校友會?
    隻要能遇到,一定……
    洪老爺子氣息平緩之後,便開始教授畫技。
    前一段時間他已經通過溫故的畫,觀察過控筆能力。
    先夯實基礎,重構訓練。
    說教授畫技,老爺子就真隻談這個。溫故也沒提其他,認真跟著學習。
    直到休息之餘。
    老爺子問及溫故北上途中的一些事情,溫故也隨著話題說一說,重點講了程知和何小弟的事。
    見老爺子垂眸若有所思,溫故看了看書房裏的一些畫作。
    畫功沒任何問題,技法老練,同樣的,呈現出來的內容也明顯。
    老爺子的心,不靜啊!
    滿室寂寧,墨香浮動。
    隻聽一聲輕歎,溫故問道:“先生可曾想過,在歆州城裏創辦岑苔書院分院?”
    洪老先生回過神,掃來的目光犀利。
    溫故聲音平穩,繼續說道:“以往的書院所學,滿足不了亂世的生存需求。如今邪疫肆虐,人心動蕩,無所知,才為之恐懼。”
    洪老爺子盯過來的目光似有千鈞。
    頂著這樣的眼神,溫故保持淡定,回視的目光更為真誠,好像隻是有感而發:
    “很多儒生不是沒本事,隻是還沒有適應如今這樣奇怪的世道,茫然無措。若是有書院輔助,為其指明方向,也能多一些生存的選擇。”
    溫故還以程知和何小弟舉例。
    當然沒有明確說出程知那變態的記憶力,隻是說這位擅長記背。
    這兩人定向培訓之後,如今作為文員,協助坊內管理,工作做得很好。
    能一展所學,能賺錢養家,能為此地安穩盡一份力。
    活生生的例子擺在眼前。
    “若是書院能辦起來,不僅傳授知識,也是保存火種!”
    洪老爺子心中觸動。
    溫故說的這些,他聽進去了。
    不是每個儒生都知道如何應對疫病,如何管理邪疫之下的民眾。
    細想之下,確實可以依據亂世中的所需所求,增設學科,推動新的教育體係,為困惑之中的學子們謀取更多機會。
    溫故沒有繼續說下去,安靜地喝茶。
    洪老爺子是辦過書院的,自己剛才提到的那些,老爺子很快便能意會其中關竅,提煉核心要素。
    趙家以後若是擴大地盤,肯定需要大量的技術和管理人才。
    即便是世家子弟,也未必有足夠能力應對當下的情勢。如果有個地方給他們進修,相信他們也願意支持。
    反對者肯定有,但趙家一定是支持的!
    科舉雖然已經暫停,然而施行這麽多年,上位者很明白其重要性,不可能都用世家勳貴之人。
    絕對武力之下,誰讚成?誰反對?
    書院此事,現在不辦,以後也會辦。
    洪老爺子不辦,趙家便會去辦。為了鞏固統治,遲早的事。
    洪老爺子沉思,不發一言,但心思浮動更厲害了。
    好一會兒之後,溫故以為對方會聊一聊辦書院的話題,卻沒想到老爺子直接起身,聲如洪鍾:
    “來,練劍!”
    溫故:“……”
    行叭。
    隻是洪老爺子拿著劍去院中,舞起劍就忘了旁人,極為投入,顯然沉浸在某些思緒裏麵。
    劍招依然淩厲,但細細觀看,比之前豁達許多,如困獸展翅,雲破天青。
    溫故拿著“校徽”在一旁觀摩。
    瞧洪老爺子這反應,應該也起過辦學的心思,隻是因各種原因而壓製下去,家人也未必支持,較為消極。
    今天溫故提起,讓老爺子再次堅定了想法。
    好得很!
    躁動起來!
    當初溫故拿到信息就知道,這老頭話雖不多,但不是個安分的人!
    老當益壯啊!
    精力真旺盛,一看就知道能把書院辦起來!
    基於老先生思緒浮動,無心教學,溫故第一天的學習時光並不長。交流的信息量倒是挺大的。
    回到景星坊。
    程知他們發現坊長心情挺好,還帶著一把劍回來。
    “這是?”程知問。
    “身份認證。”
    溫故把岑苔書院的特色說了說。
    何小弟今天沒跟著過去,沒見到老爺子雪天舞劍的樣子,隻知道對方六十歲左右,曾當過大官,後來辭官去辦書院。
    六十歲啊!
    在他們老家那小小縣城,多少人都活不到六十呢,很難想象六十歲的老人大冷的天在外舞劍,走路都費勁吧?
    何小弟不禁咋舌:“老人家這麽大的年紀……”
    “此言差矣!”溫故說,“你問問程知,老人家那身子骨,一把劍舞起來能劈我們仨!”
    程知使勁點頭:“劈我這樣的能劈十個!比我劈柴都利索!”
    溫故沒跟他們說書院分院的事,畢竟還沒有確定,不宜聲張。
    滿意地看著新得的“校徽”,擦了擦“岑苔”二字上沾染的雪水。
    心道:諸位幸存的校友們,學弟溫故,今日加入校友群!
    老爺子的行動能力應該與其性情差不多,是個果斷之人,不會讓人失望。
    岑苔書院歆州分院,很快會出現在城中。
    六十歲,哪裏大了?
    有名氣,有聲望,輩分高,鬥誌存。
    正值當打之年啊!
    那強悍的體質,至少還能當二十年院長!
    如今的時機也正好。
    趙家庫房裏麵物資充盈,放著也是放著,不如撥一些出來辦書院。
    還有那些,因各種原因不能離開歆州城的有才之人,與其成天在家中傷春悲秋、虛度年華,不如盡一份力。
    都出來幹活!!